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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軾從落雁峰後山攀上高崖,回到靈隱洞深處,端坐於石臺之上。從陽曦步入陰冥,體內元陰之氣勃然而作,他深深吸了口氣,雙眸亮起兩團陰火,彈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骷髏頭,晶瑩如玉,漂浮於空中。厲軾伸手勾勒數下,陰氣聚攏於一處,骷髏頭化作一個女鬼,娉娉婷婷,盈盈下拜。厲軾雙唇蠕動,悄無聲息關照了幾句,那女鬼頻頻頷首,又拜了數拜,拂袖捲起一道陰風,鑽入石壁中消失無蹤。
青城派的雙撞勁,他有怎麼會看錯,厲軾差不多可以肯定,那郭傳鱗是韓兵打入華山派的一枚釘子,他不急於揭破,倒要看看,韓兵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年紀輕輕,就能將“雙撞勁”練到如此境地,了不起!更令厲軾意外的是,郭傳鱗的肉身如此強悍,堪比妖物,絕非燭陰果藥力所致,鬼見愁深澗下的燭陰果,是他親手所種的靈藥,根本沒有“筋骨強健,力大剛猛”的藥效,郭傳鱗畢竟年輕,被他一試就露出了馬腳。
他的背後當真只有韓兵嗎?會不會還有其他人?厲軾陷入沉思中。
坐了大半個時辰,石壁窸窣作響,一個山鬼鑽將出來,手舞足蹈,朝厲軾咿咿呀呀比劃了一通。厲軾微微頷首,揮手命其退下,起身捏個法訣,借土遁飛出靈隱洞,百折千回,倏忽落於朝陽巖上。片刻後,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僕佝僂著腰登上山崖,抖抖索索打了一通手勢,原來是合川穀六弟子周軻求見掌門師尊,有要事相告。
華山派上一任掌門翁孤山過世後,厲軾便離開十八里坪,搬到朝陽巖清修,只有一老僕居於巖下,往來奔走通稟訊息。清修云云只是託詞,朝陽巖下的山腹中有一靈隱洞,天生靈地,陰陽隔絕,厲軾藉此凝鍊元陰之氣,進展神速,錯非有此機緣,憑那幾手三腳貓的手段,他也難入李希夷的法眼。
片刻後,周軻登上朝陽巖,向師尊叩首見禮,額頭上蒙上一層亮晶晶的細漢,顯然趕得甚是匆忙。厲軾伸手將他扶起,溫言道:“徒兒免禮,何事匆匆?”
周軻定了定神,回道:“師尊明鑑,嵩山派遣使拜山,說三天之後,丁掌門將率弟子親赴華山,與師尊會晤。”
厲軾微微一怔,喃喃道:“嵩山派?丁雙鶴?”
與此同時,合川穀聽風院中,郭傳鱗像木頭一樣直挺挺摔倒在床上,疲倦從骨髓中泛起,累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窗外是陡峭的懸崖,風聲百轉千回,如泣如訴,他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漂浮在雲海裡,真實的世界與他無關,這一刻,他的意識蜷縮在身體一角,徹底放棄了掙扎,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問。
一點模糊的感應落入識海,像冰涼的蠕蟲爬過後背,像幼毒從卵殼中孵出,他下意識蜷縮起身體,迷迷糊糊聽見院子裡傳來腳步聲,李七絃不滿地嚷道:“贏了就是贏了,為什麼要手下留情?”
洪鯤道:“師妹慎言,同門師兄弟,何必爭個你死我活。”
李七絃冷笑一聲,道:“你心腸好,人家可不會領你的情!”
“話不是這麼說……”
“那應該怎麼說?瞧瞧你的胳膊,差一點連骨頭都折了!”
郭傳鱗徹底清醒過來,嘆了口氣,強迫自己爬起身,倒了一碗涼茶,咕咚咕咚喝下肚。他推開門,只見洪鯤扶著右臂坐在樹下,李七絃立於一旁,怒形於色,憤憤不平。
“怎麼了?”郭傳鱗問道。
李七絃道:“喏,周師叔的那些好徒弟,硬逼著洪師兄切磋劍法,講好點到為止,輸了還不肯認,使冷招砍中師兄的手臂。幸好是木劍,否則的話,他不殘廢了!”
“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別人!”洪鯤揮揮手,表示他並不在意。
郭傳鱗看看師妹,覺得她像個沒長大的小丫頭,雖然沒有親睹,他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李七絃青春明豔,口無遮攔,正因為她在場,說不定還一個勁為師兄打氣,對方才惱羞成怒下狠手的。他們是尋求庇護、寄人籬下的外來客,行事理應低調,同門師兄弟切磋劍法,輸贏都正常,但凡她能夠持平一些,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也不至於跟周師叔的門下鬧得不可開交。
“咦,剛才你跑到哪裡去了?”李七絃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郭傳鱗,覺得他的模樣很可疑,渾身上下灰不溜秋,被汗水浸溼,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她不禁倒退兩步,用手背捂住口鼻,誇張地大皺眉頭。
“我在山上練劍,沒顧得上換衣服。”
“練劍?至於這麼拼命嗎?你看看你,跟水裡撈出來差不多!”
郭傳鱗苦笑著搖搖頭,坐在師兄身旁,問道:“師兄,手臂真的沒事?”
洪鯤活動一下胳膊,倒抽一口冷氣,勉強笑道:“還好,沒有傷到筋骨,外傷而已,擦些紅花油,過兩天就好。”
“周師叔的那幾個徒弟,劍法如何?”
洪鯤沉吟了片刻,道:“這個很難說,用木劍切磋,跟真劍對敵完全是兩碼事。他們的劍法多半走輕盈一路,配合輕功才能發揮出十成威力,習武場太小,施展不開來。”
對此郭傳鱗深有體會,掌門師祖進退如鬼魅,最後那招“太嶽三青峰”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若非他及時催動“雙撞勁”,根本接不過來。他觸動心事,由衷頷首道:“是啊!”
李七絃瞪了他一眼,輕叱道:“你又不在場,瞎附和些什麼!”
郭傳鱗笑笑,師父的女兒是掌上明珠,多少有些恃寵,他已經習慣了李七絃說話的口氣,其實她也沒什麼壞心。在外人看來,這些話透出親暱和隨便,但郭傳鱗並不喜歡,他喜歡乖巧聽話、溫柔討喜的女子,像秦榕那樣。
“秦師妹呢?沒跟你們在一起嗎?”
洪鯤道:“秦師妹一早就被荷香叫去,聽說周夫人不大舒服,請她去針灸。”
“她懂針灸?”郭傳鱗頗為意外。
洪鯤道:“久病成醫,她的針灸是跟‘渡世金針’薛神醫學的,相當高明。”郭傳鱗察覺到他語氣裡的細微波動,心中微微一動,洪鯤對秦榕似乎有點意思,這也是人之常情,華山門人以男弟子居多,秦榕品貌出挑,極為惹眼,估計看上她的不在少數。
李七絃揶揄道:“待會讓秦姊姊給你針灸一下,保不定針到病除,立竿見影!”她不動聲色地瞥了郭傳鱗一眼,見他臉色平和如常,沒有絲毫波動,心中反有些失落。
三人正在樹蔭下閒聊,院外忽傳來一片嘈雜的腳步聲,之前跟洪鯤“切磋”的幾名弟子哭喪著臉走進來,一個個輪番上前,跟洪鯤賠禮道歉。洪鯤倒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客氣幾句,不敢受他們的大禮。
郭傳鱗朝院外望去,果然看見了周軻的身影。他想,從師叔的角度,這麼做當然無可厚非,但他的徒弟不會心服,師父以後若真的執掌華山派,也就罷了,若不能,六支的弟子遲早是個隱患——人心難測,這種睚眥必報,背後使陰招的事,他在叛軍中見得多了。
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就此壓下去,不過靜水下的暗流,從來沒有停止過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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