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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法眼無差,厲軾確是邪修出身,他本是“醍醐宗”的弟子,一場禍亂後,才轉投華山宗,為其奔走,受其驅使。

仙城諸多宗派,有玄門和左道之分,“醍醐宗”屬於旁門邪修,即便在左道宗派,也不受眾人待見。“醍醐”二字取“醍醐灌頂”之意,講求功法道行非我所有,乾坤天地暫借一用,師可傳徒,兄可傳弟,薪火不斷,水漲船高。這其實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哄騙不知情罷了,醍醐宗功法的核心,便是奪取他人道行,充當資糧壯大己身,正如殺豬殺羊吃肉,肥了自己,壞了他人。邪修煉化精血反哺己身,大抵與醍醐宗相仿,問題在於,醍醐宗太過弱小,上下統共就那麼十幾只小貓小狗,還不能相互扶持,一致對外,搞什麼“師可傳徒,兄可傳弟”,專一內鬥,為人所不齒。

多年之前,仙城徵召玄門左道討伐妖域,不知何故,醍醐宗吃錯了藥,將“醍醐灌頂”的手段用到了華山宗劍修的身上,結果被當場滅門,殺得乾乾淨淨,只留下當時尚為孩童的厲軾。厲軾被醍醐宗收為入門弟子不足半載,懵懵懂懂,尚無惡跡,華山宗愛惜羽毛,沒有斬草除根,而是將他逐出仙城,送入華山派,從雜役弟子做起,隨意安置下來。

仙城畢竟是仙城,醍醐宗雖是旁門邪修,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宗派,挑中的弟子又豈是尋常,厲軾如錐處囊中,很快就脫穎而出,短短三年光景,就從雜役弟子、記名弟子、正傳弟子一路做到嫡傳門人,成為華山派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巧的是,當年處置厲軾的華山宗劍修,業已隕落於妖物之手,屍骨無存,厲軾的出身來歷,知者寥寥無幾,在華山派上一任掌門翁孤山全力栽培下,厲軾的地位漸漸穩固,華山五峰五支弟子,無人能望其項背。

華山宗與華山派一處仙城,一在江湖,彼此干係非淺,終究仙凡阻隔,每十年才遣使者去往華山,挑選資質上佳的弟子,引入仙城修行。出使之人不是劍修,就是在成為劍修的路上,舍劍之外別無長物,多半自視甚高,懶得與凡人打交道,三言兩語收下供奉,挑中弟子,便御劍飛遁而去。彼時厲軾年歲已長,竅穴閉合,靈性泯滅,已不適合修道,只能老老實實在俗世廝混,及至壽元耗盡,成為一把枯骨。

見識過仙城的風光,厲軾又豈會甘心命止於此,他暗中修煉醍醐宗的心法,摸著石頭過河,就此走上了邪修之途,憑著三分天資,七分運氣,居然練成了“醍醐灌頂”之法。暫借也罷,強奪也罷,對邪修而言,資糧是功行的根本,一開始厲軾只是煉化大奸大惡之輩,很快凡人的精血無濟於事,他翻遍華山派歷代收藏的秘籍,福至心靈,另闢蹊徑,突破醍醐宗藩籬,闖出了一條別開生面的新路。

忽忽廿載過去,“太谷蒼龍”翁孤山舊傷復發,命懸一線,臨終之時召集五峰五支齊聚落雁峰,將太嶽神劍和掌門之位一併傳與厲軾,積威之下,無人敢有異議。及至翁孤山撒手人寰,雲臺、蓮花、朝陽、玉女諸峰俱有人提出異議,厲軾也不請出太嶽神劍,隨手取了一柄尋常弟子佩執的青鋼劍,三招兩式將彼輩一一擊敗,打得他們噤若寒蟬,坐穩了掌門之位。

然而私下裡修習邪功,終有莫大的隱患,紙是包不住火的,華山宗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露出馬腳,只怕不會輕輕放過。此事可大可小,關鍵在於有沒有人替他說項,厲軾久在紅塵打滾,深諳人心人性,琢磨了許久,他借華山派掌門權柄,發號施令,廣植羽翼,專一打探仙城敗落的世家,欺那些後人小輩不識法器法寶,砸下大筆銀子,當古董收購。前後十餘載,不知花費了多少錢財,厲軾收得一柄青銅小劍,鏽跡斑斑,貌不驚人,其中卻蘊藏著肅殺之氣,非是凡物。

這一年出使華山的,恰好是灰紗蒙面,黑衣裹體的劍修李希夷。

華山宗以劍修居多,劍修之中,李希夷是眾所周知的異類,她心中光風霽月,沒有正邪之別,沒有玄門左道之分,只有……利害得失。她常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驅人以大義,不如酬以厚利,凡事不問本心,只講利害,只求結果。宗門之內,很多人都看不慣她,然而李希夷輩分高,手段強,又有個出了名護短的好師父,雖然沒什麼人緣,卻也無人去得罪她。

厲軾與李希夷一拍即合,私下裡修習邪功對李希夷來說根本是小事一樁,更關鍵的是,他奉上的那柄青銅小劍來歷不凡,其中鎖了一縷白虎精魂,殺伐之器,彌足珍貴。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李希夷收下小劍,將厲軾置於庇護下,華山宗誰都不會多說什麼。除此之外,李希夷每年還賜下一瓶丹藥,有藥力為資糧,厲軾無須重蹈醍醐宗的覆轍,免除了後顧之憂。

隨著厲軾道行漸深,華山派蓬勃興盛,持江湖牛耳,李希夷在華山宗的話語權也越來越重,她對自己當初的決定很滿意,對厲軾也很滿意,仙城下宗不知凡幾,像厲軾這麼能幹且知進退的掌門,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也不枉她在宗門內為他出頭。華山派是她手中極有分量的一枚籌碼,她命厲軾保全實力,及早退出葛嶺鎮,更多出於自身的考慮,至於夾關能否守住,妖物會不會侵入大梁,自有宗門長輩考量,她只須做好自己的事。

劍意即心意,封使君感覺無誤,李希夷並不在意葛嶺鎮生民的死活,若無足夠好處,也不願與妖物殊死拼鬥。

赤龍鏢局度過了無比漫長的一天,夜深人靜,月朗星稀,花廳兀自燈火通明,燭光照亮一具具棺槨,死的人太多,棺材鋪沒這麼多存貨,緊趕慢趕,連漆水都來不及上,新刨的木料毛糙得磣人。靈堂內跪滿了人,披麻戴孝,水米未進,哭到喉嚨沙啞,哭到聲嘶力竭,哭到痛不欲生,眼下再也哭不動了,一個個面如死灰,呆若木雞。

長街之上,忽然颳起一陣妖風,彤雲滾滾四合,天昏地暗,八指頭陀捏著一串骷髏佛珠,抬頭望向閉門掩戶的赤龍鏢局,鼻翼一張一翕,眸中騰起兩團碧油油的陰火。與此同時,封使君出現在長街另一頭,身後影影綽綽,現出一頭白虎的虛影,發出一記無聲咆哮,圍牆轟然倒塌,塵土甫一飛騰,即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按下。

八指頭陀踏上半步,鏢局正門砰然粉碎,木屑化作點點星火,觸物即燃,他抿唇一吹,火借風勢,赤龍鏢局陷入漫天烈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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