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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兵喚上郭傳鱗一同進城,特地挑了城西的秦宅落腳,距離穀梁城縣令翟雲的府邸不過一箭之地。秦宅就是那戶做翡翠生意的大人家,郭傳鱗之前借他們的廚房吃了頓飽飯,姜二毛的屍體還在後院的井裡靜靜地腐爛。
郭傳鱗把秦宅裡裡外外搜查一遍,沒有發現那對父女的蹤跡,他們大概覺得秦宅不安全,另找地方藏身了。浸過死人的水不能再喝,他用力推倒牆角的一座假山,將石塊投入井中,填埋得結結實實,拍去身上的浮土,提了扁擔水桶,到街口打水,來回數趟,裝滿了七石大缸。
張癩痢領著兩個伙伕,到秦宅送上兩隻食盒,酒菜精緻,葷素齊備,供韓先生享用。進了穀梁城,他領兵佔下一家酒樓,押著廚師用心做活,備齊這兩隻食盒,顯然下了一番工夫,韓兵微微頷首,他雖清心寡慾慣了,卻也不反對偶爾的口腹享用。
韓兵胃口並不大,挑了幾樣酒菜略嚐了嚐滋味,郭傳鱗持弟子禮,待韓兵擱下筷子,及時遞上熱毛巾。韓兵擦了把臉,接過他奉上的蓋碗,用茶蓋刮開漂浮的茶葉,淺淺咂了一口。茶燙得恰到好處,一股甜中帶澀的滋味沁入心脾,他吁了口氣,身心鬆弛下來。
郭傳鱗見他心情不錯,虛心請教:“韓先生,這次攻打穀粱城,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你說。”
“城破之後,是不是一定要屠城?”
韓兵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於心不忍?”
“不在這裡死,就在那裡死,亂世之中,人的性命比螻蟻還輕賤。我親眼見過饑荒時,人是兩腳羊,父母吃掉子女,丈夫吃掉妻子。我只是覺得,韓先生這麼做一定有用意。”
韓兵輕撫手掌以示讚許,道:“不在這裡死,就在那裡死,你說得很好。屠城有傷天和,多半是攻城不利,死傷過重,縱兵洩憤而已,不足為取。但此番形勢有所不同,一者,趙帥手下的人馬乃是烏合之眾,並非領軍餉的正規軍,嚴加操練,令行禁止,好比弓弦整日繃緊,須得留給他們宣洩的途徑,這是屠城的第一個目的。”
郭傳鱗對此深有體會,自從韓兵成為大帥謀主後,雷厲風行整頓兵馬,一改過去的縱容,就連趙帥的長子趙桓也因違背軍令,嚴責四十軍棍,打得死去活來,只剩半條命,從此以後,諸營兵將懼怕韓兵更甚於趙帥。
韓兵飲了一口茶,又道:“屠城的第二個目的,是震懾人心。谷粱城向來是胡漢混居之地,盜賊縱橫,民風彪悍,難以馴服,懷柔無異於示弱,先以殺伐決斷的手段立威,然後施以恩撫,才能立穩腳跟,掌控大局。這種手段在關外極其有效,但到了關內,屠城反會激起民變,失掉民心。“
郭傳鱗眼神清澈,頷首表示理解。
韓兵對他的悟性很滿意,繼續循循善誘:“兵法有云:‘東進中原,必取夾關,欲取夾關,先克穀梁。’要取中原之地,夾關是進退攻守的根本,趙帥正是看到了這點,才放手一搏,傾盡全力攻打穀粱城。”
“大帥的下一步打算攻打夾關了?”
“攻打夾關談何容易!夾關是朝廷西北的鎖鑰,扼守咽喉要道,西接松嶺,東臨絕澗,南依葛嶺,北瀕衡河,地勢險要,道路狹窄,素有‘車不方軌,馬不併轡’之稱。況且朝廷在夾關駐有重兵,單是叫得上名號的猛將,就超過雙手之數,靠趙帥手頭的那點兵,拼光了都踏不進夾關半步!”
……
雖然沒有行拜師之禮,韓兵默許收下了這個學生,他覺得郭傳鱗是難得的可造之才,公務之餘,擠出時間指點他讀兵書,修煉青城派的武功。在他內心深處,還有一個隱晦的念頭,趙伯海雖是叛軍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終究是五十出頭的人了,最多再過七八年,血氣衰竭,昏聵在所難免,其子趙桓頑劣不堪,若沒有人繼而崛起,叛軍只是叛軍,難成氣候。他有意栽培郭傳鱗,取趙伯海而代之,問鼎中原,逐鹿天下。
青城派的武功分拳法、劍法、內功三宗,按部就班,應當先練拳法,鍛鍊筋骨,拳法有成後再練內功,溫養精氣神,待內功有了一定火候,再學劍法。循序漸進,基礎雖然打得紮實,耗時卻太久,有些資質平平的青城弟子,從黑髮練到白頭,劍法才剛剛登堂入室,不及華山派練了七八年劍的愣頭青。韓兵另闢蹊徑,想了一個速成之法,先傳郭傳鱗劍法,打算等他劍法略有小成後,再由外及內,修煉內功心法。
這一日,夜涼如水,萬籟俱寂,秦宅後院中,郭傳鱗手持利劍,長身而立,沐浴在泠泠清輝下。他把青城派的松風劍法從頭至尾想一遍,深深吸了口氣,舒展四肢,擺出一個又一個難看的姿勢。他已經錯過了練劍的最佳年齡,骨節僵硬,硬胳膊硬腿,就連韓兵也不諱言,說戟鞭鏜槊之類的外門功夫更適合他,練劍事倍功半。
外門功夫練得再好,也及不上秦重這等天生神力的猛將,郭傳鱗心性堅忍,決意一條道走到黑,將松風劍法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精疲力盡才收手。他繞著後院兜了數十圈,待汗水微幹,呼吸平順,這才回到屋內歇息。匆匆擦了把身,一頭栽倒在床上,甫一合上眼,便陷入黑甜鄉,鼾聲起伏,睡得昏天黑地。
中夜時分,鼾聲戛然而止,郭傳鱗驀地睜開雙眼,眸光深邃,有無數星辰明滅,魏十七一縷神念從龜息中甦醒,輕而易舉侵入靈臺,借他的雙眼打量著這個世界。過去之痕,現世之印,未來之影,魏十七借一縷氣機作法,於恆河沙數的未來之中,算定彌羅鎮神璽落於此世,唯有捉回這一道“未來之影”,方可鎮壓太初靈性,降服鎮道之寶。
神念佔據靈臺,郭傳鱗毫無秘密可言,每一事,每一念,每一言,每一行,魏十七瞭然於胸。這具身體太過孱弱,不足以長久支撐他的神念,更不用說橫空出世,立於此方天地的巔峰,執拿彌羅鎮神璽了。急是急不得的,他必須耐心等待,就像等待嬰兒長大成人,不過在此之前,不妨輕輕推他一把,贈他一個隱藏極深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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