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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天了。

行至天都峰,彤雲密佈,朔風凌厲,鵝毛大雪席捲而至,眼前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初秋時節就降下風雪,亂了節氣,崑崙山中也不多見,魏十七壓低如意飛舟,在苦汲泉邊尋了塊避風的山岩,三人湊合著擠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覺笑了起來。

本來就是故地重遊,沒什麼急的事,犯不著冒雪趕路,像溫暖彼此的小獸,等待寒冬過去,也是蠻有意思的事。

對秦貞而言,苦汲泉有特殊的意義,這裡承載了她一段寶貴的記憶,沒有餘瑤,阮靜,沒有其他女人,師兄只有她一個,也只屬於她一個。

她蜷縮在魏十七懷裡,回憶著往事,眼神迷離。

大雪持續了一天一夜,漫山遍野冰雪皚皚,山林看不清輪廓,彤雲依舊遮蔽天空,醞釀著另一場更為猛烈的風暴。

三人趁著短暫的風雪間歇,匆匆趕到仙雲峰,才剛踏進長瀛觀,天昏地暗,乾坤顛倒,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襲來,剎那間吞沒了仙雲峰。

仙都只是崑崙旁支七派之一,仙雲峰上沒有護山大陣,只能任憑風雪肆虐,長瀛觀中積雪堵門,無人清掃,一派蕭條的景象。

賀敬賢賀長老聞訊,匆匆迎將上來,見是魏十七,老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扯著嗓子說了幾句,被風颳散,沒幾個字聽得清,他打著手勢,將他們迎入三清殿中。

殿內燭火搖曳,有如昏夜,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尊塑像隱沒在陰影裡,眼簾低垂,注視著幾個渺小的身影。

賀敬賢喚來一名值守的弟子,命他速速奉上茶水,轉頭招呼三人到靜室坐定。

寒暄了幾句,那弟子奉上熱茶,魏十七見他似有些眼熟,問了姓名,原來是張景和的弟子容寰,如今在外門服勞役。外門弟子在三清殿值守,也是破了規矩的行徑,禮崩樂壞,不外如是,魏十七隨口問道:“怎地不見傅抱元和鄧守一?”

掌印童子傅抱元,捧劍童子鄧守一,乃是仙都掌門奚鵠子的心腹,奚鵠子長年在蓮花臺清修,不問俗事,三清殿由傅抱元和鄧守一輪流值守,二人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隱隱以掌門弟子自居。

賀敬賢搖頭嘆息道:“他們早就跟隨陸掌門去了接天嶺,如今仙雲峰上人丁寥落,留守的弟子所剩無幾。”他板著手指,報了十來個名字,大多是外門弟子,內門弟子只剩下石賁和牛礪二人,至於跟隨陸葳而來的鉤鐮宗弟子,一個都沒留下。

對仙都來說,他們都是客。

這兩個人,魏十七略有些印象。石賁出自張景和門下,拜李少嶼為師,凝成下品道胎,宗門對他的評價是性情堅忍,頗具後勁,再加上五行親火,得益於上界離火之氣,修為尚可。牛礪系劉柏子之徒,資質平平,劉柏子又不會教徒弟,是以入門雖在前,卻遠遠遜色於石賁。二人的師父都已隕落,劉柏子死在赤霞谷,李少嶼葬身於接天嶺,仙雲峰只剩賀、石、牛三人堅守,宗門的精英,已盡數遷往東溟城,只怕不會再回來了。

賀敬賢知道魏十七早已不是當年的仙都內門弟子了,這些年不斷有訊息傳到仙雲峰,有如一段傳奇,嫡系門人,掌門師侄,巴蛇血脈,金剛法體,藏雪劍丸,五色神光,東溟城主,劍域高人,連崑崙掌門都甘拜下風的人物,竟然出身仙都!但他老了,老到無慾無求,面對魏十七,少了幾分敬畏,多了一些從容。

有容乃大,無欲則剛,在魏十七,有容,在賀敬賢,無慾。

魏十七問起當年的同門,賀敬賢絮絮叨叨,記得還算周全。

宋騏宋驥去了東溟城,在李木子手下當差,劉木蓮顧念他兄弟二人曾與魏十七同門,拜託師父照拂一二,還算過得去。嶽之瀾曾西北邊戎軍服役,充當許礪的馬伕,因了這層關係投奔辛老么,聽說在京師謀了份差事,混得還不錯。段文煥在仙雲峰熬了十數年,終是耐不住寂寞,私自下山,往東溟城追隨衛蓉娘,赤星功德殿事關重大,衛蓉娘不得擅自做主,便命他去赤星城,跟著陳素真做事。魯十鍾已過世多年,張景和還健在,自從陸葳入主仙都,就不再招收試煉弟子,外門弟子清閒下來,度過二十年勞役,一個個下山當了富家子,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過餘生。

提到二十年勞役,魏十七記起齊雲鶴曾對他說,外門弟子若服滿五十年勞役,另有一場機緣,當時他語焉不詳,說一半,藏一半,如今想來仙都是崑崙旁支中的弱支,又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機緣,一時興之所至,便向賀敬賢問起此事。

賀敬賢想了想,啞然失笑,道:“倒確有此事,已經很多年沒人提起了。外門弟子服滿五十年勞役,耐得住枯寂,道心堅固,依仙都舊例,可持掌門令諭,去往後山的陰火洞,在陰火泉中浸上三天三夜,若能熬過化骨之苦,可成鬼修。不過能走到這一步的外門弟子,寥寥無幾,修成鬼身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隨口解說了幾句,原來仙雲峰後山有一眼陰火泉,據說直通黃泉地府,深不見底,泉眼中湧出碧水黏稠如漿,人身浸入其間,三天三夜後,骨肉俱被化去,痛不欲生,無藥可醫。

“現下是何人在鎮守陰火洞?”

“沒人鎮守,那地方陰氣森森,生人勿近,數百年無人前往——你想去看看?”

魏十七微微頷首,“正有此意。”

賀敬賢心中一動,聽說東溟城是一座鬼城,若是以大神通將陰火泉遷入城中,滋養鬼物,倒相得益彰。他打了個哈哈,道:“眼下風雪甚大,路不好走,且再盤桓數日,等雪停了再說。”

魏十七也不急於一時,便依他所說,在三清殿盤桓,每日撐了一柄油紙傘,在長瀛觀內閒逛,邊邊角角都走到,連藏劍園都去緬懷一番,追憶往日的歲月。

園中之劍,早已不在他眼中,就連本命飛劍藏雪劍,他都留在了接天嶺,著阮靜代為保管。這具身體就是最強的武器,劍在手,反而是累贅。

幾天轉下來,魏十七有些惆悵,仙都終究是衰敗了。時代的洪流滾滾而來,仙雲峰和長瀛觀只是一個縮影,不知有多少宗門,在東溟仙域的衝擊下分崩瓦解,法器,丹藥,符籙,功法,這一切都明碼標價,垂手可得,師承和同門不再是聯絡人與人的紐帶,利益才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這是一個強者愈強、贏家通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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