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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蘿派四大護法,東盧勝,南範瞻,西澹臺,北葉蘆,盧勝也算得上命運多舛。
身為四大護法之首,他本是妖鳳的忠實信徒,用“頂禮膜拜”形容不為過,然而碧梧島一戰,無妄之災從天而降,同門盡皆湮滅,盧勝元嬰出竅,僥倖逃得性命,司徒凰卻晾了他數日,這才出手相救,將其元嬰與龍龜合體。及至傅諦方蒞臨碧梧島,收服盧勝,傳下秘術,置元嬰於枯死的碧玉梧桐之中,汲取殘餘的乙木之氣,煉成鬼物之軀,寄存魂魄,這才因禍得福,搖身一變,成為“引路黨”。
這“引路黨”,盧勝當得心甘情願,究其根本,傅諦方給了他揚眉吐氣的機會。
碧蘿派地處東海,偏安一隅,歷萬載悠悠歲月,終於被中原修士遠遠甩在了後面。太一宗悍然來襲,盧勝等人拼死相鬥,竟是砧上肉,口中食,三下五除二,就丟掉了性命,即便司徒凰力挽狂瀾,也未能將來敵殲滅,出一口惡氣。抱上傅諦方這條粗大腿後,情勢就徹底顛倒,莫管他是什麼來頭,單憑孤身一人殺上連濤山,殺得太一宗落花流水,哀鴻遍野,這是何等何等何等何等的爽利!
就為了這份爽利,出這口惡氣,把自己賣了也值!
連濤山一戰,驚天動地,他當了一回縮頭烏龜,躲在千里之外的地穴下,感受著那一波波浩瀚的衝擊。待塵埃落定,他駭然發覺,太一宗業已滅門,傅諦方受了點傷,是重是輕分不清楚,不過他沒有在中原逗留,徑直回到東海養傷,二十餘年沒有露面。
這二十餘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情,盧勝一邊修煉來自上界的鬼修功法,一邊派人打聽中原的動靜,讓他大感詫異的是,太一宗就此煙消雲散,而遠在西域的崑崙山中,崛起了一座東溟仙城,光芒萬丈,照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訊息陸續傳入耳中,他心癢癢的,但不得傅諦方的首肯,他不敢貿然前往。
直到有一日,七月十五,鬼節之夜,傅諦方忽然從海底飛出,極目遠眺西陲,冷酷的臉上露出一絲訝異。東溟城中,有神兵初成,天地元氣鼓盪不休,橫亙萬水千山,他猶能察覺那一縷魂魄之力,桀驁不馴,氣沖斗牛。
這個世界,終於有人將自身煉為一柄無堅不摧的“神兵”!
他傷勢未愈,不利遠行,當下將盧勝喚來,授予他一件法寶,傳下一篇祭煉的口訣,命他往西域一行,將那煉成神兵的修士帶回東海。
傅諦方似乎不愛說話,寥寥交代了數語,便迴轉海中養傷,為尊者諱,他這是言簡意賅,換個說法,就是沒頭沒腦。盧勝不明白他要找的人是誰,不過主人既然出了題目,他就得盡心盡力寫好文章,更何況,有那件法寶在手,天下之大,任他橫行。
那是一隻青銅小鼎,鑄滿山川河流鳥獸之形,鏽跡斑駁,古樸蒼勁,一股蠻荒氣息撲面而來。
混沌一氣,先天地生,是為“先天鼎”。
盧勝尋了一處隱秘的海島潛心祭煉“先天鼎”,待功告圓滿,才定定心心動身前往崑崙山。
追隨傅諦方這些年,也摸透了主人的一些脾氣,他對時間的概念極為遲鈍,“很快”往往意味著“數日”,“不久”經常指的是“月餘”,一開始盧勝覺得很彆扭,什麼事都不順,接觸久了,也就習慣了,甚至連他也多少染上了這樣的毛病。
從東海到崑崙山,他且行且看,走了足足半年,足跡踏遍了中原的山山水水,盧勝駭然發覺,中原腹地的修真門派,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留守,一問才知,上至宗主掌門,下至精英俊彥,竟全部遷往東溟城,宗門名存實亡。
渙散了人心,模糊了派別之分,投身“仙城”成為泯沒於眾人的一員,是什麼樣的利益和誘惑,使得他們放棄底線,作出如此大的犧牲?
他覺得好奇。
抱著這樣的心情,盧勝來到了赤星城。
他沒有貿貿然打聽“那煉成神兵的修士”,而是把自己當成一介普通的修士,從外城到內城,兜兜轉轉,冷眼旁觀,觀察著眼前一切。
外城倒還罷了,充其量只是一座繁華的人間城池,規模建制大抵與長安、洛陽、汴梁、建康相彷彿,其最大的差別,在於時有“仙師”出沒,與凡人合作做妖獸的生意,享受凡人的供養,衣食住行,女樂美色,精緻而舒適。
碧梧島孤懸於東海之中,司徒凰數千年如一日潛心修煉,對日常供養不甚講究,碧蘿派上下,與苦修無異。及至盧勝來到赤星城,大開眼界的同時,悵然若失,修仙修仙,終究離不開凡間,若困守于山林,又與妖物何異!
擁有了超凡脫俗的力量,自當享受超凡脫俗的供養,真正能看破世情,一心向道的,能有幾人?在這些人中,最終飛昇上界,逃脫黃土枯骨厄運的,又有幾人?
更何況,種種跡象表明,上界也並非是修士的樂園。
盧勝彷彿忘記了自己的使命,沉浸於其中,親身感受著東溟城提供的一切。他在赤星功德殿接下委託,他往接天嶺捕殺妖物,他從偏殿的女修手裡收下“飛錢”,他把多餘血肉筋骨賣給凡人,他踏進櫃坊開了一個戶頭,他去銀鉤坊賭一賭手氣,他在沉默之歌外徘徊——囊中羞澀,只能隔牆聽聽女樂——然後去外城享用凡間的供養。
他理解了眾多修士的選擇,仙凡本為一體,赤星外城和東溟內城合起來才是“仙城”,少了任何一部分,都變得不完整。建築這座城池的,是一個天才,他聽說了他的名字,這個名字讓他記起很多年前,碧梧島上,那個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一旁觀戰的年輕人。
姓魏,名十七,魏十七。
時光是最神奇的魔術師,它能讓嬰兒成長為前途無量的修士,把種種“不可能”變成“可能”。盧勝沒有驚訝,在他看來,潘乘年,楚天佑,管叔東,計鐸,吳鯤,這些人縱然神通廣大,卻已經失去了更進一步的勇氣和資本,唯有那揮動五色神光鐮,把他從虛空中迫出的年輕人,才讓他感到魂魄深處的深深忌憚。
這份忌憚,在許多年後,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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