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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共同的記憶和話題加深了認同感,金小蝶問了這位小同族的近況,心中生出拉他一把的念頭。她向金三省委婉地建議,跟隨她到東溟城去,那裡出頭的機會更多,她是最早追隨城主的那批人之一,無論肆廛、質庫、櫃坊還是赤星功德殿,多多少少都賣她幾分面子。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對一介凡人而言,從外城到內城,天壤之別,判若雲泥。金三省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多思考,當即答應下來。

欣喜,卻不興奮,鎮定,而不慌亂,年紀輕輕,有如此心性,金小蝶對他刮目相看,不禁存了栽培的心思。

金小蝶將趙掌櫃喚進來,三言兩語講清楚,趙掌櫃唯唯諾諾之餘,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知道是條大魚,沒想到魚大得連船都掀翻了,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心情。

金三省也沒什麼要收拾的,去去便回,手中拎一個小包袱,腰間插一根短笛,辭別趙掌櫃,頭也不回跟著金小蝶而去。

一段旅程結束,另一段旅程開始,一段段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陰雲障天,接天嶺如橫臥的巨人,林濤呼嘯,霧氣氤氳,金三省緊了緊衣衫,踏進了東溟城。

外城內城是兩個既然不同的世界,不是仙凡之別,而是人間與地獄。東溟城是一座鬼城,陰氣肆虐,鬼氣森森,金三省臉色大變,雙膝一軟,幾乎要當場跪倒。

“咦,卻是我疏忽了!”金小蝶急忙彈出一粒豆大的藥丸,叮囑道,“陰氣入骨,傷身傷神,吞下這粒元陽丹就沒事了。”

金三省接過藥丸正待吞下,魂魄忽然一震,丹田之中湧出一股熱流,滾便全身,陰氣頃刻間盡去,百節骨暖洋洋的,如同浸泡在熱水中。他頓了頓,不動聲色,將元陽丹吞入腹中。

“如何?”

“好多了。”嘗過鹹甜辛酸之後,淡粥就索然無味,元陽丹那一點點藥力,聊勝於無罷了,不過他把震驚藏在心底,沒有露出異狀。

金小蝶修煉攝魂訣多年,淫浸於攝魂搜魂安魂,對劍修的入門並不清楚,她微一沉吟,先領著金三省來到赤星功德殿,找到李蘭香,央她為其試探一二。

結果令她喜出望外,金三省竟然是先天七竅的資質,投入崑崙旁支當不在話下。

金小蝶出身不正,無緣大道,是終身的遺憾,她思忖了良久,決定為金三省擇一名師,免得耽誤他的前程。當年在最艱難的時期,她棄族人而去,心中終有些愧疚,金三省成為她贖罪的契機,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擇一名師並非易事,金小蝶看中崑崙嫡系,央求過很多人,都吃了閉門羹。嫡系擇徒極嚴,金三省年紀大了,根骨也非絕佳,金小蝶的面子還不足以讓他們破例。

他暫時被安置在櫃坊當學徒。

鎮海十五年的櫃坊,已不是當初那間門面狹小的簡陋鋪子了,在城主的大力推動下,櫃坊下轄隋、唐、宋、元四部,集發行、儲蓄、投資、借貸於一身,業已成長為一個前所未有的龐然大物,控制著東溟城的命脈,肆廛,質庫,賭坊,青樓,但凡盈利的所在,都有櫃坊的身影介入其中,能夠置身於外的,唯有赤星功德殿。

櫃坊四部,隋部,唐部,宋部,元部,這些個古怪的命名,據說是城主的主意。

對金三省來說,這是一份全新的體驗,他貪婪地學著一切,正如當初在皮草鋪時一樣,他重複了那段令人乍舌的經歷,締造了一段傳奇。從學徒到夥計,從夥計到執事,從執事到掌櫃,遍歷櫃坊四部,金三省只花了短短三年,並憑藉出色的表現,正式進入了褚戈的視野,為自己贏得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那一年是鎮海十八年,質庫正式退出東溟城,併入櫃坊,成為新的第五部,明部,從此櫃坊將“押當”納入掌控,這是一個重大的改變,意味著崑崙派在東溟城只剩下了一個聲音,那就是五行宗褚戈的聲音。

實現這一切,是魏十七和褚戈合謀的結果。

從質庫交由崑崙執掌起,嫡系就一步步陷入到完全陌生的泥潭裡,再也不能擺脫東溟城的影響,直到五行宗以放棄質庫的既得利益為代價,獨佔無利可圖的櫃坊,才搶到了至關重要的先手。從此褚戈依託櫃坊,按部就班發展壯大,利用“通貨膨脹”的手段打擊毒劍宗和御劍宗,最終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一家獨大。這是一盤絲絲入扣的勝局,以有心算無心的勝局,直到最後塵埃落定,石鐵鐘和莫安川都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只能感嘆,時局已經變了,他們這一代,老了。

與五行宗同時分享勝局的,還有旁支的仙都派,早在褚戈發動之前,陸葳便在他的提醒下將“飛錢”兌換成“魚眼石”,躲過了滅頂之災,而平淵派和玄通派眼看著手頭的“飛錢”一夜間貶為廢紙,多年積蓄被掏空,宗門亦淪為仙都派的附庸,無從反抗。

在櫃坊的第三年,金三省已經得到了褚戈的信任和重視,開始接觸一些機密的事務,他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飛錢”取代“魚眼石”流通是天才的設計,是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是扼住咽喉的命運之手,他越琢磨越心驚,對城主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年光景,三百六十五天,日月輪轉,四季變遷,金三省親眼目睹了東溟城的動盪,內心深為之擔憂,午夜夢迴,數度被冷汗溼透。他擔心有人利令智昏,狗急跳牆,章程淪為廢紙,規矩名存實亡。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發生,動盪沒有變成騷亂和暴\/動,因為城主的規矩就張貼在城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歷風雨而不褪。

入我城來,守我規矩,言盡於此。

身家暴減的修士反應不一,有人暴跳如雷,有人垂頭喪氣,有人怨聲載道,有人幸災樂禍,然而誰都沒有離開東溟城。

他們已經離不開這座城池了。

鎮海十八年的中秋之夜,褚戈在東溟城宴請嘉賓,飲酒賞月,共度良宵。除五行宗和櫃坊的心腹外,他還邀請了魏十七、阮靜、秦貞、餘瑤、成厚、荀冶、小白、徐壺、羅剎女、陸葳十人。

金三省是有幸列席其間的唯一凡人。

酒未開樽,一道清冷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久久未去,金三省抬起頭,第一次見到了阮靜。

這一眼,魂魄震動,毛髮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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