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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瑛和秋瑜打鬧,先將人拍倒,又把人扶起來,和他將蛋糕奶油扔得滿廚房都是,最後大半夜的燒水洗澡。

縣衙條件有限,嵐山和姜平開了兩個灶,燒出來的水也只能讓一個人先洗,那個人自然是呂瑛。

等秋瑜頂著一頭奶油去內室洗浴時,呂瑛換上綿綢寢衣,披著氅衣,坐在書桌前,將洗澡時挽發的銀簪一摘,厚實的頭髮披散,銀簪被他拿著去挑燈燭。

室內明亮了一些,呂瑛攤開一張木樨花筏,磨墨執筆,墨跡落於紙面。

兒瑛瑛稟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為了不露自己的女兒身,呂曉璇請兒子與她通訊時稱她為父,呂瑛也習慣這麼寫了,只是寫的時候難免感嘆,若是女子也可名正言順的為官,他便可以在信紙上寫母親大人了。

不是說父親這個詞對瑛瑛來說多負面,而是在他心裡,父親只是個陌生人,母親才是親近的那個,用陌生人的稱謂喚母親,好彆扭啊。

呂瑛思慮片刻,將自己這陣子做的事寫了,又提了秋瑜帶他過生日,他很開心。

信寫好,呂瑛又攤開一張新的信紙,謄抄一遍。

秋瑜用毛巾擦著溼漉漉的頭髮走出來,見他抄東西,稀奇:“你抄什麼呀?我記得你家長輩的生日在下半年,現在抄書送他們早了,那是練字?”

這麼晚還練字?

呂瑛嘆氣:“別提了,近日偷偷練劍時吹海風吹出了一點感悟,《天山經》裡的劍法便融會貫通了,寫字時也帶上了劍法的痕跡,我娘也是位列江湖一流的高手,讓她看到的話,肯定就知道我偷練武功了,我寫信時還得專門換回原來的字跡謄抄一遍。”

這什麼武學奇才的凡爾賽發言?

秋瑜伸手:“能看嗎?”

呂瑛:“看吧。”

秋瑜拿起呂瑛的初稿,只見字跡端雅凜秀,有顏筋之莊重,又有柳骨之嚴謹,他爹養的那些清客都寫不出這手字,更別呂瑛字裡行間的靈氣了。

這是個練過書法的人都無法抗拒的奇才,不愧是書畫ssr!秋瑜心裡誇了一通,又覺著這字的確是筆力很強,不是手腕手指無力的小孩能有的字跡,除非這小孩練武。

再看呂瑛拿左手謄抄的信,字跡就虛軟很多。

秋瑜:“你抄的這一版字跡沒問題,就是內容……”

呂瑛:“內容怎麼了?”

秋瑜:“沒怎麼。”

就讓呂阿姨接收一下14世紀封建統治階級秦湛瑛給予的小小震撼好了。

謄抄好的信紙被一方青石硯壓住,準備明天交給姜平,讓他託人送去中原給呂曉璇,呂瑛想將第一版燒了,卻被秋瑜要去。

“燒了多可惜啊,給我收藏吧,萬一幾百年後就成國寶了呢?”秋瑜這麼說著,把呂瑛逗笑了。

小朋友別開臉,有點害羞:“我於書畫一道不過平平,哪裡寫得出國寶。”

秋瑜真誠道:“您小人家太謙虛了,快睡吧。”

光看禹武宗留給後人的豐厚遺產,估計不少人會以為他是個肝帝。

其實真正的瑛瑛是個身體羸弱、常年精力不濟的人,他晚上必須睡足四個時辰,白天還得再加一個時辰午睡,不然做什麼都哈欠連天,無精打采。

他總是蒼白著小臉,懨懨的,清瘦而矮小,從生下來就沒像其他健康小孩一樣滿地亂跑過,而且睏倦時聽不得大聲喧譁,不然就發火,自然的,起床氣也很重。

到了第二天早上,當姜平和嵐山帶著他們備的壽禮過來時,就發現院子裡一片寂靜,灑掃的奴僕連掃把都不敢拿,只用抹布擦著邊邊角角。

秋瑜在院子裡打他精妙的拳法。

姜平看了一陣,只贊:“好功夫,練得紮實。”

嵐山就皺眉說:“吵著小主子怎麼辦?”

秋瑜說:“不怕,瑛瑛不會被這點動靜吵

醒。”

此時院外傳來一陣大喊:“陳鈞為小主子賀壽來了!”

秋瑜指著門外,又說:“看,這才是能吵醒他的動靜。”

臥室門嘎吱一聲推開,一道柳葉鏢從中射出,擦著陳鈞的耳朵,扎進他身後的芭蕉。

陳鈞雙腿一軟,坐地上,嚥了咽口水。

呂瑛穿著寢衣,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白白嫩嫩的腳丫踩在地上,看起來很想過去給陳鈞幾腳。

秋瑜連忙奔過去。

“瑛瑛,穿鞋啊!”

喧鬧的、縣衙門口擺滿老百姓送的雞鴨魚蛋、還有縣官馬仔們、呂家護衛們道賀的生日,就這麼從一飛鏢開始了。

瑛瑛不討厭這些祝福他的人,但他還是覺得吵得頭疼。

可當他看見縣衙門口,幾個滿臉皺紋的漢子舞龍舞獅,鞭炮聲炸響,又有老婦人顫巍巍來送壽桃時,他軟下神色,親手接過裝壽桃的籃子,拿一把錢塞過去。

“以後別來賀禮了,不然若是每個達官貴人過壽都要你們來,你們的日子還過不過了?不能讓這種事成慣例,開頭都不要有,不然我又要費勁去砍人了。”

秋瑜在一邊捂嘴笑,心想瑛哥在起居注裡就抱怨過過壽太吵,討厭生日,沒想到從小就這樣。

錢阿全等幾個縣官默默移開眼神,知道這是老闆在敲打他們。

老婦人咧嘴,沒有牙齒的牙床已開始萎縮,她顫巍巍、含糊不清地用土話說:“只有對孫少爺這樣,只有孫少爺……”

老百姓的心裡都和明鏡似的,他們知道是誰為定安縣帶來變化,才會如此感激、敬愛。

至於其他縣官,他們是孫少爺的馬仔和腿部掛件,沒有孫少爺,原來的他們便是和其他縣官一樣的庸人,除了收稅,沒別的能耐。

等呂曉璇收到呂瑛的信時,她正在一處靠近邊關的地方,查一樁千戶之子賣禹朝養馬的情報給北孟的案子,一個矮小而壯碩、戴著斗笠的男人找到養軍馬的馬場,她認出對方是呂房的部下,驚喜道:“桉叔,你怎麼來了?”

桉叔只遞出一封信,呂曉璇接過,看到信封上的字跡,越發高興,她迫不及待地拆信封、展信紙,然後頓住了。

短短一分鐘,呂警官的表情從“看到我崽的信我好高興”變成“這啥”、“奧買嘎”。

看著信中呂瑛對自己近日作為的闡述,呂曉璇喃喃:“這還是封

建地主該乾的事嗎?”

擷取稅款都算了,反正呂家一直這麼幹,連皇帝大伯都沒意見,畢竟瓊崖島太遠了,朝廷管轄不到,與其給其他的貪官糟蹋,不如讓呂家管著,名義上還是禹朝所屬就成。

可瑛瑛直接佔領縣衙,改良稅制,助農興農,強制娼||妓從良,還要帶全縣脫貧,這些操作都溜到不像禹朝人能幹出來的。

看到最後,呂曉璇的表情又變成了感動。

原來兒子是為了多收稅賺錢給她養難民才這麼做的啊,改稅是因為他要收到地主的稅,脫貧是為了讓窮人有錢交稅,某種意義上也算眾生平等了。

不管是誰,哪怕是天王老子,到了定安縣也得給小人家交稅……

但是幹得好,在辦了那麼多父殺子、夫殺妻、兒殺母、手足相殘、軍戶叛國的糟心案子後,只有她家心肝寶貝的信讓她覺得天晴了,雨停了,打擊犯罪的呂警官又行了。

呂警官捧著信,心想,果然治理民生的事還得皇帝這種專業人士來。

她看著信紙末尾那句“待您再來瓊崖島,此處再無菜人哀”,親了親信紙:“瑛瑛,寶貝,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為了媽媽,為了消弭那些人間悲哀而行動起來。

一想到自家寶貝這麼好,可歷史上的他卻早逝,呂曉璇就又難受了,史書上一句“武宗皇帝龍御歸天時僅二十有七”已成了她的心病。

“他可不能累著。”呂曉璇去寫信,叮囑兒子脫貧的事不能急

著來,他要多休息。好好吃飯睡覺。

在呂曉璇的回信前往瓊崖島時,秋瑜陪在呂瑛身邊照顧他,都是小孩子,呂瑛的房間最好最舒適,乾脆便讓秋瑜和他住一間,秋瑜十分感動,還給瑛哥修了個沖水式馬桶。

自然,晚上他們也是睡一處的。

照年古鏡的映照下,呂瑛靠在秋瑜熱乎乎的懷裡,小身體隨著呼吸均勻起伏,秋瑜側躺著,輕輕摟著他。

夢裡,建造得輝煌華麗的宮殿中,穿銀白龍袍的青年坐在躺椅上,腿上搭著錦緞薄被,正翻閱著當日的奏摺,時不時以硃筆批覆。

黑曜石珠鏈順著烏髮垂落在他的肩頭,瑩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幾個燃銀絲碳的火盆擺在殿內,燻得暖烘烘,又有藥香置一角,燃起一縷輕煙,就像他的性命一般,不知何時就滅了。

秦湛瑛放下奏摺,活動脖頸,正好看到這縷煙。

不怪他如此想,尋常身子骨好的人,不會因為乘上輕舟攜臣賞春風,回來就立時犯了咳疾的,這咳疾斷斷續續了半個月,咳不死人,也一直不曾好。

若天公不作美,讓他這兩年就走了,丟下這如畫江山,倒是可惜……可惜那些組成江山的百姓,換了個人坐皇位,怕是顧不上他們了。

高大的青袍太監壓低清亮陰柔的嗓音:“主子爺,錢大人求見。”

“讓他進。”

通傳的太監腳步極快,迎進一紅袍官員,正是當朝首輔,錢阿全,他看起來四十來歲,氣度威嚴,任何被他注視的人都後脊一緊,生怕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到。

可這人人畏懼的內閣首輔在君王面前,卻不自覺矮了一截,如同仰望春神的凡人,難怪去年的狀元郎酒後寫詩誇陛下氣度卓絕,不該人間所有。

秦湛瑛不說話,只是好奇這位老部下要和他說什麼事,就見錢阿全肅正跪地,將朝冠摘下,此舉令殿角書案上整理奏摺的女官面上一驚,唯有帝王饒有興致。

“陛下,有關昨日您在船上說的話,臣想了許久,想請您收回去。”

秦湛瑛漫不經心:“收回去?哪句話要收,哪句話不收?只是幾句話,還勞你摘了官帽與朕說話。”

錢阿全跪伏餘地,額頭觸到冰冷的黑色瓷磚。

“陛下,您說的那句,我走後,諸位該慎言慎行,避開禍事的話請收回去,您未至而立,正當壯年,怎麼也不會走在微臣前頭,此話不祥,收了吧。”

秦湛瑛怔了怔,想笑,又別過臉咳起來,祝大午為他拍著背,他揮揮手:“只是為了這個?大可不必如此鄭重其事,起來吧,阿全,下次再因這種小事煩我,我就把你扔出去了。”

錢阿全依然跪著,只是起身,看著光可鑑人的磚地,秦湛瑛也不在意,將一本奏摺扔到地上,錢阿全的面前。

“談正事吧,劉紫妍呈密摺給我,說雲省有疫疾,她想開藥庫救人,就有人趕在她前頭把藥庫燒了,她只好從別處籌藥材,請了大夫將疫疾壓了下去,這燒藥庫的案子卻要我派人去查。”

“火龍燒倉,上千年的老招了,卻總是那麼管用。”秦湛瑛意味深長。

錢阿全做首輔前是刑部尚書,聞言便說:“劉巡撫必是心裡明白誰放了這把火,卻不好處置,才請陛下派人。”

秦湛瑛:“紫妍是女人,很多事不好辦,她要我做靠山,我就讓她靠嘛,皇帝就是幹這個的。”

給老百姓靠,給臣子靠,給這個國家所有需要他的人靠。

“去吧,和王週週商量一下,帶人帶刀子過去,該殺就殺。”

秦湛瑛起身,懶得穿鞋,腳上只有厚實的襪子,他踩著地面,走過去將錢阿全扶起來。

……

呂瑛醒來,手撐著床坐起,發了一陣呆,敲了敲腦袋。

秋瑜走進屋:“敲什麼腦袋?別敲壞了,哪裡不舒服和我說,頭疼得話我給你揉揉?”

他將窗戶開啟,天光映入室內,照得亮堂,屋裡的藥香也順著流動的空氣飄出去,有鳥雀嘰嘰喳喳,但沒人聲吵。

秋瑜又拿外套罩呂瑛身上:“別凍著。”

呂瑛還是想不起夢裡有什麼,只記得自己在夢裡很冷,是燒了很多炭盆都暖和不起來的冷,冷到身體發麻,在麻木中又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扯著秋瑜的袖子:“我腳冷。”

“知道了。”

秋瑜坐在床邊,雙手將呂瑛的小腳丫一包,揣懷裡,順帶做個足底按摩,據秋瑜前世的爸爸說,給兒童做足底按摩可刺激孩子更好的生長發育,結果給秋瑜刺激過頭了,長出個打排球的個子。

秋瑜說:“我給你做雙毛拖鞋吧,那個比靴子穿著方便,比布鞋暖和,對了,有人給瓊崖島送了信,指名道姓要找你娘。”

呂瑛:“誰?”

秋瑜:“劉紫妍,就是湖湘巡撫劉千山的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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