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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龜甲傳出碎裂的脆響時,宗主宋致然在通傳弟子震驚的目光中閃現到了晏秋面前,一把抓住了他骨節分明的手,看到銅色龜甲上面蔓延開的碎紋後哀嚎道:“你這小子,我的卜卦龜甲啊!”

身為長雲劍宗的宗主,宋致然用於卜卦的龜甲必不可能是凡品。

這龜甲取自一隻千歲圓寂的浮山龍龜身上。

浮山龍龜居於淵嵉海旁的霧墟,尋常人別說取到圓寂龍龜的背甲了,便是連進入霧墟能夠安然出來都夠嗆。

宋致然日日夜夜用靈氣溫養著著龜甲,愛護的不得了,生怕磕壞了他這寶貝。

晏秋這下倒好,直接把他的寶貝龜甲給捏碎了。

一旁的通傳弟子默默地把腳往殿外挪,怕極了宗主和孟章劍尊一言不合就打起來。

大能相鬥,不是他這種小修士可以旁觀的。

晏秋垂下眸子去看淚眼汪汪的白髮老者,拂袖起身,“哭什麼,我納戒中的浮山龍龜甲不計其數,到時候任你挑選。”

此話一出,宋致然眼裡的淚瞬間門消失了,還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通傳弟子的頭更低了。

不愧是真龍一族的鎮宗長老,財大氣粗,這浮山龍龜說給就給。

也不知道尊者裡的納戒有多少稀世珍寶。

晏秋銳利冷然的目光掃過了那前來通傳訊息的弟子頭頂,說話時的聲音簡直像是從冰窟裡頭蹦出來的一般,“那妖尊諦渟現下在何處?”

在孟章劍尊冰冷到透著寒氣的目光下,通傳弟子俯首道:“回長老,妖尊現下正在宗主峰下的棲霞峰等”

弟子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身畔寒光一閃。

原是孟章劍尊的玉寒劍已經出鞘,白衣勝雪的尊者正手持長劍,殺氣騰騰地朝著棲霞峰破虛空而去。

宋致然在看到晏秋臉上近乎凍結成寒冰的神色時,就心道不好。

如今玉寒劍出鞘,晏秋這哪裡是要去迎接妖族來賓啊,這分明是要去剁下這妖尊諦渟狗頭的架勢!

“宗主”

站在原地的通傳弟子顯然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抬首就對上了宗主的目光。

紫色道衣白髮蒼蒼的老者一跺腳,火急火燎地就踏破虛空去追晏秋了,“宗什麼主啊?!”

“快隨我去攔下你們的鎮宗長老,若是不攔下來”

第二日,宋致然都能想象修真界會傳出什麼樣的傳聞了。

劍宗之首長雲劍宗與妖族宣戰?

抑或是劍尊第一人孟章劍尊手刃妖尊狗頭?

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遠處悠悠傳來宋致然的聲音,“快去旁的峰把剩下的幾位長老全部請來棲霞峰!”

就他這一把老骨頭,別說攔下晏秋和諦渟鬥法了,光是活下來都費勁。

果不其然,宋致然還未抵達棲霞峰,就聽見一聲轟然巨響。

濺起的飛塵遮天蔽日。

棲霞峰的一座山頭不知是被晏秋的劍光削下來了,還是被妖尊諦渟給撞斷了。

宋致然趕到的時候,一龍一犬已是打了起來,打得那叫個昏天黑地,不見天日。

大能間門斗法,動輒山海平。

宋致然看到被晏秋用玉寒劍的陣法護住的那一群弟子時,都不知作何感想。

銀衣藍袍的劍宗弟子們正抱作一團,在陣法裡看著兩個大能鬥法看得眼睛發亮。

若不是有玉寒劍攔著,他們只怕是恨不得湊近些去看才是。

在宋致然趕到前,棲霞峰上演了一場極其精彩的鬧劇。

晏秋以利劍破開虛空時,迎面就看到了一個銀髮紅瞳的高大妖修,那人面容深邃冷峻,穿了一身紅紋銀袍,披著一件雪白的大氅。

領口絨毛襯出他凌厲的下頜輪廓,隱隱顯露出他脖頸上佩戴著的玉帶。

此人就光是站在那,都由內而外透露出來身為妖族王者的矜貴冷漠。

但晏秋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早些年的一戰上。

妖族被諦渟清洗後,一些叛軍妖族竄逃至凡世人間門。

晏秋奉命帶著一隊劍宗精英弟子前去平定妖族禍亂,在捉拿了數十名妖修後,碰到了前來清剿叛軍的妖尊。

那時的諦渟全然不同此刻的矜貴打扮,反而是一身銀色甲冑,肩上的盔甲還沾染著鮮紅的血跡,手上握著的雙刃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血,目光冰冷地看著晏秋手中捉著的一條玄蛇。

此人居然非常客氣地道謝,然後請求晏秋將捉來的妖族叛軍交給他。

前腳這些妖族叛軍才面色驚懼地被交給諦渟。

下一秒就直接被他磅礴的妖力威壓碾成了血沫,血濺當場。

只有個別膽小未曾敢去吸食凡世百姓精氣的妖修逃過一劫。

其實相對來說,這些妖修若是落入了正道宗門,反倒要好些。

各大宗門都有關押邪魔外道的牢獄。

至少性命是無憂了。

但落入諦渟手中,只有一死。

察覺到與自己修為相近的靈息,銀髮如瀑的妖尊側首看向了晏秋,雪色的長睫微抬,醇厚沉冷的嗓音問道:“你是何人?”

顯然是已經不記得晏秋的身份了。

晏秋壓下識海中叫囂著要將諦渟毛全拔光的小青龍,冷淡地說道:“吾乃阿絮的師尊,長雲劍宗的鎮宗長老。”

旁觀的弟子們在心底默默地補上了一句。

當今劍修第一尊者,孟章劍尊,一劍可平滄海。

那就是絮絮的長輩了。

諦渟紅瞳中的冷淡之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了個一乾二淨。

他從袖中取出了一張信箋遞到了晏秋的面前。

晏秋冰冷的目光掃過信箋上的字跡。

是時南絮的字跡無疑。

[集結法器有異動,我前去檢視,若是未回來,屆時你便去長雲劍宗尋我。]

諦渟那廂還不忘補上一句,“絮絮讓本尊前來劍宗尋她,素聞修真界人修裡有道侶合籍的規矩,本尊便想著一同請示”

絮絮?

晏秋的金眸中冷光閃過。

搭在墨色劍柄上的手指無聲地收緊了,連指節都在泛白。

見晏秋不為所動,諦渟從頸上取下了一條天青色的玉帶讓他看,紅瞳清澈見底,“此乃絮絮所贈,師父你瞧,上頭還有絮絮親手刻的本尊的名字。”

殿前的氛圍已經冷得近乎凝滯,但諦渟卻毫無所覺。

一旁的弟子們紛紛掩面,不敢去看,但耳朵卻很自覺地豎起來了,不肯漏掉半點八卦。

這萬妖之主真是一點都不符合傳聞中好鬥嗜殺冷血的模樣啊。

他們初見到諦渟的時候,被他銀髮紅瞳的矜貴孤冷模樣嚇得不輕,通身充斥著大妖的威壓,讓人見之不敢直視,心生臣服之感。

但此刻的妖尊,那雙鮮亮血紅的眸子裡,分明透著一股子清澈的愚蠢。

這妖尊可真不見外啊,如今連師尊都喊上了。

師父那是能亂喊的嗎?

弟子們簡直不忍再看,恨不得吶喊一聲。

你瞧瞧尊者那臉色啊,那是願意讓時師姐和妖尊結為道侶的樣子嗎?

長雲劍宗上下誰人不知,孟章劍尊將自己畢生心血凝結而成的孟章劍法都全數教給了時南絮,約莫就是等自己飛昇大道後讓時師姐傳承衣缽。

“是嗎?”

棲霞峰間門山風吹拂而過,吹起了晏秋披散於腦後的墨髮,他怒極反笑地抬眸看向了諦渟。

夭壽!

一旁的弟子拔腿就想要逃跑。

宗門裡誰不知道,鎮宗長老的脾氣最是冷淡,遠遠看著的時候就像那山崖雲端的霜雪一般寒意十足。

哪一日若是鎮宗長老笑了,那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手持玉寒劍的晏秋在一眾弟子驚恐的目光中將長劍往身後一拋,銀白如秋水的劍光一閃而過,將圍觀的弟子們牢牢地護在劍陣中。

下一秒,龍吟長嘯震耳欲聾。

青碧色的長龍以巨大的利爪直襲向站在原地的諦渟。

見狀,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妖尊。

諦渟也瞬間門放出了自己的原形。

轉眼間門,一隻龐大的雪隱犬就出現在了山峰間門,山風拂過他雪白的長毛,威風凜凜。

犬妖修長的四肢裹挾著雲氣。

到晏秋和諦渟這個修為的大能,大多已經不需要飛行法器了,完全可以駕馭雲氣,騰雲駕霧。

一龍一犬迅速糾纏扭打在了一起,打得可謂是地動山搖。

諦渟是身經百戰的妖尊,晏秋也不相上下,百年前也算是經歷過封魔一戰存活下來的真龍一族。

這些年又常年巡於淵嵉海一帶,負責鎮壓透過封印劍陣裂隙而竄逃出來的殘魔。

銳利的龍爪裹挾著磅礴的靈壓劃過諦渟的耳畔,竟是刮下一團雪白的毛髮。

雪犬的紅眸蒙上了點水汽。

絮絮最喜歡的就是他毛絨絨的耳朵,可今日卻被這長蟲給薅下來這麼多。

諦渟自然也不會被動挨打,反首就是一口咬在了晏秋的龍尾上。

青龍身形修長,一擊神龍擺尾,強勁有力的龍尾拍打在了諦渟的腦袋上。

縮在劍陣中的弟子們仰首看著天空中不斷飄下的青玉色龍鱗和雪白的長毛,神情呆滯。

這似乎,和他們想象中的大能鬥法不太一樣。

甚至說有些樸素得讓人頭皮發麻?

這真的是化神期大能鬥法而不是互相拉扯頭髮嗎?

宋致然趕過來的時候,青龍正捆著雪色的巨犬一頭撞上了棲霞峰中的一座山頭,因而才產生那樣地動山搖的動靜。

等到劍宗內所有的長老趕過來,集一眾長老之力,才將扭打成一團的晏秋和諦渟給攔下來。

青龍尾巴上缺了好幾枚鱗片,縈繞著金紅色的絲線。

而諦渟也好不到哪裡去,身上的毛東缺一塊西缺一塊。

紅眸冷淡的諦渟安穩落地,不耐地抖落了身上的浮毛,看向晏秋的眼神還帶著明顯的敵意。

白髮蒼蒼的宋致然頭疼地揉了揉皺成了個川字的眉心,神色滄桑,一下子老了幾百歲一般。

他這下該如何同妖族交代?

說自家宗門的鎮宗長老將你家妖皇之主薅成了斑禿嗎?

白衣上落著點梅花般血跡的晏秋金眸冰冷,抬手擦去唇角邊的血跡,拋下冷冷的一句話後就拂袖離去了。

“不過一條得了天機的惡犬,本尊便是死了也絕不會準允絮絮與你合籍。”

在識海里頭待著的小青龍小心翼翼地把淡青色的龍蛋護在尾巴里,剛剛鬥法鬥得它都有些頭暈目眩的。

此刻見晏秋的臉色如此冰冷,更是一聲都不敢吭。

陪同諦渟前來求親的妖修們看到自家妖主的毛瞬間門炸了起來,大有再撲上去咬人家師尊一口的架勢,嚇得他們連忙攔住了。

宋致然慈祥地笑著收拾殘局,打著哈哈眼,內心不住嘆氣。

這廂長雲劍宗上雞飛狗跳的,那廂洛霓秘境中時南絮墜入的靈臺境也不太平。

幾日前,原本正在洛霓秘境外負責檢視秘境中弟子情況的玄塵缺感知到了一絲若隱若現的魔息。

玄塵自然清楚這魔息從何而來。

裴鏡雲是他親手割捨而下的慾念,即便轉世多少次,玄塵都能夠感知到他的存在。

只是很顯然,這慾念所成的魔十分狡猾,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蹤跡,在誕生之初就趁玄塵虛弱之際竄逃躲過了佛音宮的禁制,不知去往了何處。

一直到千百年前的封魔一戰,才出現這慾念心魔的蹤跡,由嵐海宗的宗主親手斬殺於淵嵉海。

慾念心魔被斬殺那日,玄塵感知到了來源於慈悲菩提心的悲痛欲絕,陣陣襲來不曾斷絕,而後陷入死寂一片。

如今,這悸動又出現了。

蓮臺之上的佛子,緩緩睜開了暗綠色的眼眸,悲憫平和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洛霓秘境的入口上。

險些沒能控制住魔息外洩的裴鏡雲躲入了魘魔夢境,卻還是洩露了自己的蹤跡。

察覺到異動後,玄塵切分下自己的元神化身,無聲無息地進入了秘境去搜尋,卻在時南絮所在的山崖間門感受到了磅礴的魔氣。

在看到渾身都透著魔氣的少女如柳絮般飄落下山巔時,佛相莊嚴昳麗的玄塵動了。

於是就有了,魔氣入侵識海後,時南絮所看到的那一幕。

現下她的識海里到處都是魔氣的尖利嘯叫,眼前的玄塵無悲無喜,紺青色的長髮時而掃過她的唇角,帶過一陣沉厚安神的檀香氣息,似是要將她四肢百骸都浸透。

“你可願,皈依我佛?”

這一聲猶如佛寺鐘聲的清正嗓音,讓頭痛欲裂的時南絮分出點清明,抬起了溼潤的眼睫,看到了眼前人眉心的一點硃砂,明豔灼目,宛如一滴血。

魔氣叫囂著,要她吞噬了眼前之人的修為和血肉。

時南絮清楚這位前輩大概是來救自己的,不可以隨意冒犯。

然而洶湧而來的食慾卻驅使著意識不清的少女伸出柔若無骨的雙手,環住了身著銀絲金紋禪衣佛者的脖頸,懵懂地仰首。

“好啊。”

時南絮柔柔地直接應下了。

玄塵暗綠如墨玉般的眼眸低垂,有些意外。

佛者慈悲溫和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臉上。

時南絮純然無辜的姿態,令慈悲為懷的佛者放下了戒備之心。

而後,玄塵的手倏然握緊了。

眉心傳來點溫熱溼潤的觸感,他瞬間門意識到這是舌尖舔舐而過,少女輕柔的動作就像是初誕生而下的幼崽本能地在好奇什麼,猶如幼貓一般。

隱隱有入魔徵兆的時南絮終於見到了自己上一回被玄塵暫時壓下的心魔。

自幼體弱多病的少女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苟延殘喘,手裡拿著的糖果被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劈手奪走,扔進了垃圾桶中。

女子訓斥的聲音很尖銳,“絮絮你現在病著怎麼還貪嘴呢?”

從生病以來,自己吃的就是清淡的,抑或是苦到讓人蹙眉的藥物。

可是,這樣平淡無味,拖著病體苟延殘喘的活法,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能夠自由品嚐各色美食,而後隨心所欲地跑跑跳跳,看遍世間門風景。

耳畔突然響起了清脆的少女嗓音。

“吃了藥病就能好了。”

“你想無憂無慮的活著,那就得吃藥。”

可是,迷霧中的時南絮眼眸中閃過了點疑惑之色。

她的藥,在何處?

玄塵皺起了眉,以佛印蓋過了時南絮識海中的魔氣,但這魔氣又很快席捲而來,將他金色的佛氣給吞吃了個精光。

不僅如此,和她識海魔氣吞噬動作相對的,是舉止愈發逾矩大膽了。

眼睫沾著碎玉珠子般淚珠的時南絮埋首於佛子的頸側,她帶著點試探意味地銜咬過玄塵的喉結,留下了個淡色的痕跡。。

力道很大,但對於修習大乘佛法,已有金剛之身的玄塵來說,更像是溼潤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掃過。

玄塵收回了自己的佛氣,識海縈繞著魔氣的時南絮卻不樂意了,雙手緊緊地摟著他脖子,泣音破碎地訴說著自己的委屈,“餓想吃藥。”

這是將自己當成治癒她魔氣的藥了?

向來視魔如仇的佛者怒極反笑,莊嚴穠豔的佛相上一閃而過怒氣。

隱隱間門有了金剛的怒目相。

玄塵放出了蓮莖,將時南絮的雙手直接捆了起來反剪至腰後,手上結出金光乍現的佛印,就準備以極其強勢的力道蓋入她識海中洶湧的魔息。

蓮印入靈。

若是佛音宮的人在此,就能夠認出來這是自家佛者鎮壓魔物的慣用手段,佛者顯然是動了怒了。

但大抵還是氣那獅鱗獸將人害成這副模樣。

怕人被佛氣和魔氣衝撞得失去意識繼續下墜,手上還是攬住了少女纖細如柳的腰肢。

可玄塵未曾想到,在自己這般磅礴的佛氣鎮壓下,時南絮居然突破了金丹後期。

明明佛氣和魔氣衝撞,疼得她渾身都在顫抖,她卻能夠無聲無息地凝結了水劍,毫不猶豫地捅進了玄塵的腹間門。

對於此時此刻的時南絮來說,玄塵大概早就不是靈臺境裡教她修身養性之道的前輩,而是一個阻止她吃藥的惡徒。

玄塵所用的元神化身,佛氣深厚程度到底是不能和他本體相比較,本來為了鎮壓時南絮識海中的魔氣就被吞吃了不少,金剛身難以維持。

時南絮這冷不丁的一劍,倒真傷到了他。

大片的鮮血湧上,染紅了銀色的禪衣,洇溼了玄塵外披著的琉璃珠袈裟,暈開一片深色。

少女渙散的黑眸倒映出玄塵昳麗的臉上顯現出的意外之色。

下一刻,佛音宮的玄塵佛子勃然大怒。

怒極了的玄塵眼眸幽深,不知是被時南絮的魔氣影響,還是本來就有裴鏡雲存在的影響,竟然也有心魔顯化之兆。

腹部受了一劍的玄塵眼眸半闔,再睜眼時恢復了悲憫的神情。

眼見魔氣將要蔓延到時南絮靈海中近乎枯萎的青蓮上,情急之下,玄塵臉色微冷,以雷霆手段直接用放大數倍的佛印無情鎮壓了她識海中的魔氣。

金色灼目的佛光,幾乎照亮了時南絮的整個識海。

元神化身內的佛氣所剩無幾。

少女纖長濃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輕顫,而後緩緩闔上,失去了意識。

禪衣染血的玄塵抱著昏過去的少女,眉頭緊皺。

剛剛情急之下他沒看錯的話,時南絮識海中的記憶幾乎都被魔氣浸染了,只有他親手播撒下的青蓮種子所生青蓮護著的記憶還乾淨著。

也不知方才那般強硬的鎮壓,是否會對她識海和靈海造成影響。

以元神化身這樣的狀況,顯然是不足以將時南絮安穩地帶出洛霓秘境,連袖裡須彌都難以施展。

玄塵盤腿而坐,所坐之地便生蓮花。

足以看出他佛法造詣之深。

又檢視了一遍時南絮的靈海和經脈,確認無恙後,玄塵緩緩閉上了雙眼,進入了靈臺境。

而那廂昏迷過後的時南絮感覺自己意識飄忽著,最後到了一處山中。

山裡青木叢生,霧靄變幻莫測。

茫然的時南絮抬眸看向遠處,是一棵多人合抱粗的菩提樹。

樹下襬著一張石桌,但這回石桌上擺著的卻不是棋盤,而是一塊明鏡。

明鏡旁就坐著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個溫柔悲憫到想要讓人落淚的大能。

前輩?

時南絮眉頭微蹙,為何她記得此人?

明明她連自己是何人都有些記不清了。

“何人在那?”

耳畔突然響起了有如鍾罄敲擊的清亮嗓音,震得時南絮的靈臺都清明瞭。

被點到名字的時南絮走出密林,行至菩提樹下。

“坐下。”

這極具威嚴的一聲,讓時南絮默不作聲地坐在了石凳上,目光落在眼前的明鏡臺上。

清風吹拂過,落下一枚菩提葉,正巧落在了明鏡中心。

時南絮輕輕眨了眨眼,卻不知該說什麼。

“你可還記得你是何人?”

玄塵拂去明鏡上的塵埃與菩提葉,抬眸看向對面坐著的少女。

時南絮被問得一愣,而後乖順地搖了搖頭。

對上這位大能修士晶瑩透亮的眼眸,她連撒謊都做不到,他這雙眼就像是這明鏡般能夠清晰地照見人心中所想。

玄塵拈起菩提葉的動作微頓。

林中靜謐了一瞬,良久他似是笑了一下,但這笑極淺,幾乎給人一種看錯了的感覺。

玄塵嘆道:“前塵盡忘,於你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無所住心,修習無上佛法,諸相不入可得信心清淨。”

畢竟在他看來,與佛緣這般深厚的她入了長雲劍宗,著實是可惜。

時南絮抿了抿唇,輕聲問道:“不知前輩名諱。”

玄塵手上青色的菩提葉籠上佛光,化為靛青色的蓮花漂浮到了時南絮的面前。

“吾名蘇明鏡,法號忘蟬,如今法號玄塵。”

不知為何,或許到底是受曾經歡喜禪宗佛法的影響,玄塵開口所告訴時南絮的,卻是他的俗名和在歡喜禪宗時所用的法號。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故名蘇明鏡。

玄塵眼眸垂下,如今看來,他的佛性未必清淨,已是落了塵埃。

也許在更早些時候,初次見到自己心魔時,就已經生了塵埃。

時南絮忽而注意到了他銀白禪衣上沾染的血跡,“玄塵師傅你似乎受傷了?”

不知是不是時南絮的錯覺,在她詢問的時候,她感覺空氣裡的檀香都凝滯了一瞬。

眉眼慈悲柔和的佛者抬眸,無悲無喜地看了眼茫然無措的少女。

拜她所賜。

不過,如今她都不記得前塵往事了,他又何必與她計較這些。

時南絮頭皮有些發麻,剛剛她覺著蘇明鏡投過來的一眼,似乎帶著想要將她就地正法的怒氣。

但這位禪宗師父又未曾動怒。

菩提境中純淨的佛氣讓時南絮靈海中的青蓮晃了晃,是異常愉悅的模樣。

時南絮察覺到靈海處的異動,指尖都顫了顫按捺下了心頭恨不得再靠近幾分眼前這位一看就纖塵不染,不可褻瀆的佛子的心思。

她不知是受青蓮的影響,才會這般。

屬於佛者的檀香與少女所懷青蓮冷清的香氣無聲無息地交織著。

玄塵的目光落在少女紅得彷彿要滴血的耳尖上,暗綠色的眼眸緩緩沉了下去,幽深暗沉。

在他幽深的眸中,是清晰可見的,猶如邪神魔佛甦醒般滔天的食慾。

叫囂著想要催生出蒼綠色的蓮莖,纏繞著剝去眼前這株青蓮冷清的白紗,尋來晶瑩剔透的蓮子吞入口中,以利齒摩挲碾壓出清透的蓮心之水。

而與這滔天如海的食慾與那交織的慾念相對應的,是時南絮感知到的目光。

她突然覺得有一種危機感襲上心頭。

那是一種,被邪神魔佛所注視著的,油然而生讓她趕快逃走的恐懼。

在對上眼前佛者眼神的那一刻,時南絮感覺自己腦中轟然一聲響,連經脈中的血液都涼了許多。

透過玄塵那雙碧綠的佛眼,她所看到的,是自荒蕪大漠地平線緩緩升起的邪佛。

雙眼被黑銅頭冠所覆,令人看不清這佛的雙眼,一雙手在身前結出佛印手捧青蓮,但另外六臂卻似千手觀音般舒展於他身後。

明明是坐於蓮臺之上,但蓮臺下卻是密密麻麻的頭骨屍骸,血色妖豔。

佛音悠長磅礴,鼓點和金屬敲擊聲並起。

對視的這一刻,時南絮腦中只浮現出了一個字。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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