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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扯入漆黑深淵看到熟悉的莖條的前一刻,時南絮還在猜測會不會是靈臺境裡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前輩。

但在失去意識前,她的餘光瞥見團緩緩集結起來的黑霧,濃黑的顏色彷彿要滴落出墨水來。

一位面容有些熟悉的少年深陷迷霧中。

他身上還穿著被血色染紅的青衫,墨髮披散著,五官如墨筆描摹般溫潤。

時南絮目光凝滯了片刻。

這人似乎是第一輪宗門試煉時追殺那名鼠族妖修的儒修弟子。

他怎麼會好好地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能用自己宗門的集結法器。

突然,少年睜開了雙眸。

時南絮清晰地看到了他幽深如黑潭的眸子裡一閃而過的猩紅光澤。

緊接著,時南絮就看著少年眼尾的痣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鮮紅奪目的蓮花紋。

時南絮瞳孔微縮。

整個修真界裡,時南絮見過眼尾有紅蓮紋路的只有一個人。

她那根骨資質俱弱的小師弟——裴鏡雲。

見時南絮似乎是發現了自己易容術的消散,唇紅齒白的少年眉眼彎彎地朝她咧開嘴笑了起來。

還未等時南絮拿起雲鴻劍斬斷纏在自己腳腕上的蓮莖,裴鏡雲自黑霧中伸出了蒼白修長的手,如鷹爪般攥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

明明看著身形瘦削的少年,但手上的力道極大。

而且他冰涼的指尖觸及自己手腕內側的一瞬,時南絮感覺自己丹田內的靈力就像是被什麼捉摸不透的力量封鎖了個徹底。

他手上微微一使勁,就將被蓮莖困住的時南絮整個人拉了過來。

裴鏡雲桎梏住了時南絮的腰側,緊緊地將她按入了懷中,力道之大似乎恨不得將她揉入骨血裡。

墨髮盡散的少年摟著自己清冷的大師姐。

裴鏡雲俯首,靠近了時南絮白皙的耳垂,輕輕銜咬著,清朗溫潤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師姐你瞧,我抓到你了。”

時南絮想要往後仰首去看他臉上的神情,但後腦卻被他的手扣住了,指尖冰冷的溫度觸及頭皮的一瞬間,給她一種頭皮發麻的錯覺。

失去靈力的她,在這魔霧集結的地域裡,簡直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獵物。

察覺到時南絮握緊了手中雲鴻劍的動作,裴鏡雲莞爾一笑。

“師姐,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一起利用這隻魘魔找找他神識中空白的那一塊。

不知為何,裴鏡雲萬分肯定缺失的那一塊,一定和她有關。

下一瞬,時南絮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耳畔的聲音也越來越遠,直至闔上眼失去了意識。

熱鬧的長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各路來往商販叫賣吆喝著自己的鋪子裡的東西。

一頂靛青色的轎子由四名轎伕穩穩地抬著,四角點綴著的琉璃珠穗子不時輕晃著,轎簾上是城中繡房裡的繡娘一針針繡出來的青蓮圖案。

轎伕的腳程快,沒一會轎子就出了城。

今日城裡熱鬧,就連城外都零星散落著攤販,不時還有貨郎放下自己肩上的擔子席地而坐歇會,大口飲著自己行囊裡的水。

轎中容顏清麗的少女緩緩睜開了雙眸。

覺得自己睡得有些沉了的時南絮揉了揉額頭,身下坐著的軟轎晃得厲害,但因為座墊柔軟所以她倒不會覺得難受。

時南絮靜靜地坐了片刻,秀眉微蹙。

她好像做了個夢,但那夢來得蹊蹺,裡頭的雲霧紅霞光怪陸離,她都有些不記得夢中的內容了。

轎簾忽而被一個丫頭的手掀了起來,是一張圓圓的,生得十分討喜的臉。

這是自己的貼身婢女,名為圓福。

“小姐,離到靈溪寺還有段路呢,要不停下來歇會?奴婢怕小姐你的身子受不了。”圓福擔憂地看了眼時南絮略顯蒼白的臉色。

時南絮揉了揉眉心,柔聲道:“歇會罷,”

她感覺自己現在的腦子裡思緒亂得很,轎子晃起來讓人難免心煩。

圓福應了聲好,替她打起了轎簾,好讓裡頭坐著的時南絮能吹吹風透會氣。

城外的風吹拂而過,圓福不由得笑了起來。

自家小姐當真是好福氣,是丞相府裡唯一的千金,丞相和夫人成婚多年來恩愛如初,將小姐視作掌上明珠,那可真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碎了。

身份矜貴不說,而且誕生的時候還天有異象,東邊的天邊雲霞紅了半邊,隱隱間似乎還有仙鶴的清唳。

第二日,靈溪寺裡聽說整日雲遊四方的老方丈就來到了丞相府上,看了看尚在襁褓裡酣睡的小姐半晌,大笑幾聲。

道小姐身懷佛緣,雖說身子骨弱了些,但好生安養著,他日定會有大造化,說不準就會有修真界的仙人和佛者收她為徒。

丞相和夫人聽了老方丈此言,也跟著笑了起來,封上幾百兩銀子捐到了靈溪寺裡,說是權當作為小姐祈福的香油錢了。

所以小姐自懂事以來,每隔上幾日就回去靈溪寺抄佛經,修養心性。

圓福覺得自己一定是祖上燒了高香,才能換得自己被小姐看中做了貼身婢女。

這可是旁人求而不得的福氣。

小姐心善從來不刁難僕人不說,而且每逢過節,還會賞她們銀兩吃食。

從靈溪寺回來,也會為她們求來護身符。

就在時南絮半闔雙眸,閉目養神之際,轎子外忽然傳來了點喧鬧的動靜。

她迅速睜開了雙眼,圓福也回到了轎子旁,和轎伕還有府中小廝們警惕地看著遠處傳來聲響的方向。

時南絮皺了皺眉,吩咐道:“圓福,你讓人前去看看,是什麼情”

話還沒說完,時南絮就看著不遠處的幾人愣住了。

一名身形纖瘦的少年身著黑衣,被幾個高大的乞丐惡狠狠地圍堵著毆打。

少年如小蝦一般蜷縮起來,脊骨都有些若隱若現,可見有多瘦弱。

他黑衣上沾染些深色。

在看到他唇角洇開的血跡時,時南絮恍然。

那哪裡是什麼深色,分明是他被打出來的傷口滲出來的血浸染的。

“小姐”

圓福自然是看到了時南絮臉上的不忍之色,開口詢問她是否要叫人將少年救下來。

“去罷。”

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裴鏡雲將自己緊緊地蜷縮成一團,眼前蒙上了一大片血色,恍惚中聽到不遠處靛青色的馬車傳出的溫柔嗓音。

轎伕和小廝們得了令,當即厲喝一聲,手持棍棒逼近了那幾個欺軟怕硬的乞丐。

這些乞丐慣是會看人下菜碟的,眼見這轎子裡的人恐怕是身份尊貴,當即不甘地再踹了一腳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奔逃離開了。

將人救下來後,時南絮讓圓福拿了幾塊碎銀兩給那個少年。

圓福也未曾嫌棄少年身上的髒汙和血跡,仔細地用絹帕將碎銀包好,藏進了他的心口處,用衣襟蓋了個嚴嚴實實,還不忘低聲叮囑他:“這是我家小姐心善給你的,記得藏好了,不要被旁人搶了去,去城裡找個大夫看看傷。”

說著,圓福看了眼少年緊緊護在懷中的一塊都發黃了的饅頭,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回到轎子旁同裡面坐著的時南絮說了些什麼。

尋常的小乞兒搶得了吃食,定是會如餓死鬼般就是捱打了也得塞進自己的嘴裡。

但他寧願護著這饅頭,也不吃。

一看就知道是留給別人的。

待到身上的血跡都乾涸結塊了,裴鏡雲才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漸漸回籠,纖長的眼睫低垂,灑下一小片陰翳。

從出生起就在市井乞丐裡討生活的他,討來的吃食還得留給撿來自己的老乞丐。

討吃的也需要些技巧,若是喜笑顏開的模樣,自然是更討喜的,再說上些好聽的話,那些人也會樂意施捨些剩下的吃食。

他方才應該笑的,若是討了貴人喜歡,說不準就能得來一份差事,往後的日子就要好過多了。

眉眼昳麗的少年扯了扯唇角。

許是破皮了,笑起來的時候有些撕裂的疼。

舌尖舔過,還能嚐到點血液的腥甜氣息。

都是方才那些人打的。

裴鏡雲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尋了處隱蔽些的角落,伸手在衣襟間掏出了一個布包。

絹帕入手的感覺微涼,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纖塵不染的素白帕子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掌心裡,角落繡了一支菡萏,上面帶了個字。

是柳絮的絮字。

裴鏡雲是識字的,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何學來的字。

自己的手掌上交錯著好幾道傷痕,還有乾涸的血跡糅雜著泥土,怎麼看都和這素白如雪的帕子格格不入。

指尖順著青綠色的繡線,一點一點地描摹著這個絮字。

良久,緩過來了的裴鏡雲起身,循著轎伕們離開的方向走著。

這是前去靈溪寺的路。

他認得。

靈溪寺他常去,裡面的僧人心善,每每自己前去討食都會有粥飯,時而還會有素面。

裴鏡雲不是沒想過剃度進靈溪寺做和尚。

但寺廟裡的方丈看了他一眼,目光復雜,嘆了一聲佛號,道:“施主與我佛緣分雖深,但老衲觀施主眉眼戾氣深沉,還需得修行才是。”

“我佛慈悲,若是施主有朝一日能醒悟,定然是不會將施主拒之門外的。”

其實方丈也看不透眼前少年的佛緣。

但他本能地感覺,他不該入佛門。

甚至方丈隱約感覺這少年簡直就像是硬生生地從佛門中割裂捨去的一般。

這樣的感覺來得古怪,但方丈卻不敢去細想。

只是看著少年背身離開的身影若有所思。

罷了,自己不過一介凡世百姓,若有蹊蹺,自有修真界的仙人們會處理。

裴鏡雲常年在市井郊外破廟裡遊蕩,自然清楚如何抄近道前往靈溪寺。

他甚至先時南絮一步,抵達了靈溪寺所在的山腳下。

少年纖瘦的身影隱沒在一棵古樹後,目光縈繞在不遠處的靛青色軟轎上。

轎簾後伸出一隻如霜雪般的皓腕,然後那隻白皙如玉的手搭在了婢女的手上,娉婷的身影下了轎。

少女腰身纖細如柳,衣著淡雅,如畫的眉眼間神色平和如一汪湖水。

她抬起眼眸,清凌凌的眸光望向山上陷於雲霧間的寺廟簷角,嗓音悅耳動聽,宛如山間潺潺清泉蜿蜒而下。

“圓福,走罷,時辰不早了。”

裴鏡雲只覺得腦後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跟了裴鏡雲許久的人牙子好不容易才逮到他一人在這荒郊野外,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

這少年生得眉眼昳麗,若是能賣入達官貴人家中做個玩寵,想必能賣個好價錢。

時南絮在靈溪寺裡待了好些時日。

回到丞相府上已是數月之後,才回到府裡,就被宮裡頭來尋她玩的碩陽公主給拉走了,說是要送她一個寶貝。

碩陽和她交好,還是當今皇帝的長姐,地位貴不可言。

時南絮一頭霧水地跟她去了公主府上。

碩陽拉著她穿過迴廊,行至一處空曠的院落。

偌大的院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大鐵籠蓋著綢布。

時南絮看著那籠子,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但面上卻平靜無波地跟隨著她坐在了籠子面前的椅子上。

碩陽向來行事肆意,時而還會在自己的公主府裡豢養面首,連狼這等野獸都敢養。

便是哪日她說要送自己一隻吊睛白額大虎,時南絮覺得自己都不會意外。

而且她若是送,自己只能收下。

五官明豔的碩陽公主朝時南絮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手上拍了兩下,“阿絮,本公主今日賞你的,可是非同凡響的好物件。”

掌聲響起,公主府裡的侍從上前扯下了紅綢布。

綢布落下的那一秒,時南絮看清了籠子裡的景緻。

少年身形纖瘦,卻只穿了件輕薄的紗衣,行走間連腰腹間的溝壑都清晰可見,勁瘦有力的腰肢就像是被綢緞藏起來的利劍。

墨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些許碎髮落下,略微遮住了他昳麗的眉眼,一雙黑眸幽深暗沉,長睫如羽。

面容精緻的少年宛如一條藤蔓般蜿蜒生長著靠近了座上愣住了的少女,盤桓而上。

裴鏡雲跪在時南絮的腿邊,修長的手搭在了她的膝上,握住了少女白皙柔軟的手,腦袋乖順地靠著她。

時南絮垂眸看他,卻不敢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有些手足無措,連雪白的頸側都泛起了紅。

只見生得唇紅齒白的少年仰首,烏黑的眼眸黯然無光,說出的言語卻自帶著繾綣糾纏的意味,讓時南絮指尖都有些發顫。

時南絮聽見少年說道。

“小姐,求您要了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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