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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寺遠在城郊,坐落於雲霧層生的沉龍山腰中,便是坐馬車也要好些時辰。

這沉龍山中統共就兩座寺廟,都是香火鼎盛,百姓們常來跪拜的寺廟。

山腰處是求平安和姻緣的念慈寺,而往東行幾里至一處山窩,便是求子嗣與事業的金恩寺。

那金恩寺可謂是大有來頭,百年前的主持是遁入空門不問紅塵的開國皇帝,也就因此成了聞名於世的皇家寺廟,歷來皇帝登基後都需得來金恩寺參拜。

藉著這皇恩庇護,金恩寺多年來都是香火鼎盛,坐擁不知多少畝良田,山窩處居住的百姓們就這般成了金恩寺的佃戶,縱然被壓榨著卻不敢反抗,只好搬離了沉龍山。

也因此根本對金恩寺皇家寺廟的地位造不成任何動搖。

金恩寺依舊是京城中受百姓香火最多的寺廟。

常有文人出言諷道說金恩寺裡和尚們袈裟上的一顆珠子,都夠尋常百姓家活好多年了。

雖有不滿,卻一時間也尋不出錯處,而且金恩寺裡頭的和尚甚是囂張,時常仗著皇恩在上,給前來跪拜卻不捐香油錢的香客們臉色看,更有甚者逼著人捐香油錢。

不過所幸時南絮想去的是名聲甚好的念慈寺,若是她想去的是金恩寺,四喜說什麼都不敢陪著她前去的。

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只怕督主會要了他的腦袋,最近督主也不知在查什麼,連他都鮮少見到督主。

念慈寺裡有專門為上山來跪拜的香客們準備好的寮房。四喜有江慕寒給的牙牌,寺裡的僧人怎敢慢待,一早便清掃出來一間僻靜的寮房。

馬車走了好幾個時辰,臨近傍晚時分才上了山腰,抵達念慈寺時,已有僧人早已在寺院門口候著。

鬚髮皆白的主持竟是親自來迎。

寺廟院牆皆為赭紅色,外觀頗有歲月滄桑之感。

方才至山腳下的時候下起了朦朧細雨,是以這山腰間的古樸寺廟就像是隱沒在乳白色的霧氣之中,隱約可見飛起的簷角。

搖晃的馬車穿過山霧,穩穩地停在了寺廟門口。

迎客的一眾僧人中有一位小沙彌好奇地抬起了頭,只看見一隻好似凝了初冬冷霜的皓腕自簾後探出,搭在了侍女的手心中。

一個窈窕的身影被攙扶著而下,清麗的眉目如畫。

小沙彌在看到了這姑娘眼上纏著的白綢,似是被什麼刺到了一般,連忙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四喜和侍女們在寮房裡安置好之後,天色已是暗了。

山間雨後的氣息清新,而屋子裡則要悶上許多,但燃著安神的檀香。

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後,念慈寺裡派了僧人送來了素齋。

是幾碗如意素面和幾碟小菜。

時南絮吃著這素面倒覺得味道很別緻。

念慈寺的素面向來是一絕,用的筍片都是寺院中栽種的竹林裡產出來的,還有素丸子,再潑上一層清香的麻油,入口還有清甜的滋味,確實是不愧於它的名聲。

連那小菜也是入口爽滑開胃。

用完晚間的素齋後,時南絮感覺吃得有些多了,就喚來了侍女陪著自己,要她帶自己去院後的竹林逛逛消食。

四喜也跟上了,生怕出什麼意外。

路過大殿的時候,時南絮還能聽到裡頭傳來悠悠的誦經聲和清脆的木魚敲擊聲,聽著就覺得身心都平靜了許多。

誰知快到竹林時下起了點綿綿細雨,所幸侍女帶了傘,忙開啟了手中的油紙傘,攙扶著時南絮,一邊提醒她,“小姐,這林中石地下了雨後溼滑,需得小心些。”

遠遠地還能聽到殿中誦經的聲響,時南絮聽了侍女的提醒,抿唇輕淺地笑了笑,“知曉了,有你扶著我就好。”

四喜也不遠不近地跟隨在兩人身後。

竹林旁就是念慈寺的禪堂,幽靜的很,是念慈寺僧人們冥想的地方。

可三人都未曾想到,門突然開啟了,竟從裡面走出來一個提著水桶的婦人。

時南絮聽了開門的聲響,下意識地轉向了禪堂的方向。

四喜和侍女也愣住了。

前來唸慈寺的香客們都是住在寮房的,怎麼好好地會從禪堂裡跑出來。

而且這素衣釵裙打扮的婦人一看到幾人,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兒一般,低下頭就想要跑回去關上門。

恰巧此時,時南絮聽著身後傳來了巨大的喧鬧聲,遠遠地還能聽到馬蹄踩過地面的動靜。

從聲音聽來,只怕是來人不少。

她若是此時眼睛完好的話,就能夠看到來人身穿罩了紅紗的藏青色蟒袍,臉色疏冷陰寒,渾身籠在如霧如細絲的雨中裹挾著肅殺之氣而來。

明明冷白修長的手中握著一串菩提珠串,貌若好女有慈悲相,冷而靡豔的臉上卻帶著凌厲之色。

指揮使手中還握著染血的刀,一腳踹開了方才被婦人關上的門,看到裡頭縮在牆根的幾個婦人愣神了片刻,隨後快步走到了江慕寒身邊道:“督主,確實有幾位婦人在裡頭。”

四喜在看到江慕寒的時候就心道完了。

怎得就讓時姑娘碰上了東廠辦案呢?而且督主還就在這。

江慕寒正盤弄著珠串,淡淡地掃過了候在時南絮身畔的四喜一眼,眼尾的胭脂記好似沁了血一般靡豔。

所幸四喜這夯貨沒將她帶去金恩寺,否則他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眼神淡漠,卻含著濃厚的警告意味。

四喜忙低下了頭,不敢在和江慕寒對視。

督主這很明顯是不希望暴露了他在時姑娘這的身份。

時南絮卻覺得周遭嘈雜的很,婦人尖利的哭泣聲和僧人們的求饒聲,還有雨聲,讓她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靠近了自己身邊的侍女小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侍女對上了四喜的眼神,噤了聲,只是極其低聲地回道:“姑娘,是東廠在查案子,我們便不要多問了。”

江慕寒定定地看了眼眉頭微蹙的時南絮,轉身就離開了。

她性子喜靜,來這念慈寺想來也是想清淨清淨。

遠遠傳來了一道陰柔含著殺意的聲音,“走罷,前去那金恩寺看看那些個禿驢都幹了些什麼好事。”

聽到那個聲音,時南絮覺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不過自己與那性子陰寒狠戾的督主素未謀面,又哪裡會聽過他的聲音,恐怕是自己聽岔了。

當年梁城那匆匆一眼,又與劇情無關,早就被她忘到了腦後。

時南絮有些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她聽到了有個小沙彌聲淚俱下的陳詞。

大意是說那些婦人,不是念慈寺窩藏,而是見她們從金恩寺裡逃出來,怕被捉回去,又因為壞了名聲不願歸家想不開要輕生,所以主持才斗膽做主收留這些婦人。

那廂一眾錦衣衛將金恩寺圍了個水洩不通。

果然,查出來的東西實在是駭人聽聞。

錦衣衛們根據暗訪夜查收集出來的情報一路搜查,最後在藏經閣中移開了一個檀木書架,竟是發現了一處暗道,暗道直通藏經閣地下的地宮。

尋常寺廟的地宮大多用於避免戰禍,或是洞藏稀世的經文書卷。

可這金恩寺的地宮中,卻被錦衣衛們搜尋出來上百箱金銀珠寶,還有數十位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婦人。

許是被欺侮了許久,連衣衫都凌亂的不成樣子。

這暗道還是由從念慈寺裡帶來的婦人們指出來的,她們一看到地宮中的女子們,就撲過去抱住了她們泣不成聲。

前來辦案的錦衣衛都有些不忍,紛紛解下了身上的披風仔細地披在了這些良家女子身上,但未曾碰到她們。

因為這些女子一看到人,就已經懼怕到尖叫著往後瑟縮。

指揮使的臉色都不好看了起來,吩咐著將這些婦人們帶出了地宮,領到了江慕寒面前。

這證據,就已經擺在了眾人面前。

押著人的指揮使行至江慕寒的面前,跪下行了個禮,沉聲道:“督主人都救出來了。”

金恩寺裡深夜被“請”出來的主持面如土色,被按著跪在了江慕寒面前,渾身抖得跟篩糠一般,大氣都不敢出。

他身上的華美袈裟凌亂,可見是正想辦事時被拖了出來

旁的僧人也是臉色慘白地盡數跪下了。

一名錦衣衛從寺廟中為江慕寒搬了張交椅來,好讓他能夠坐著等候蒐證結果。

江慕寒披著玄色的織金披風,手中漫不經心地甩了甩玉白色的菩提珠串,寺廟簷角下的燈籠為他如玉的臉上了層暖光。

漆黑的長睫半垂著,灑下一小片陰影。

正是不辨喜怒的模樣,卻讓指揮使屏息凝神了起來。

他在督主身邊辦事辦了這麼久,一眼就能瞧出來此時督主已是起了殺心了。

因為他手中的珠串正一下一下地甩著。

寺廟院中此刻便是連針尖落地大小的動靜都清晰可聞了,一時間只聞初冬細雪飄過的聲響和晚風呼嘯。

就在這滿堂近乎窒息的氣氛中,眉眼昳麗的江慕寒卻起身慢條斯理地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修長的手指已經是悄無聲息地搭上了腰際繡春刀的刀柄。

然而江慕寒就陡然笑彎了一雙紅潤的鳳眼,蹲身看向了已經嚇到冷汗淋漓的主持,細柔的嗓音溫和道:“怎得嚇成這般模樣了,倒顯得咱家凶神惡煞似的了。”

“那些死去的婦人葬在了何處?”江慕寒依舊是眉眼帶笑地反問。

主持此刻依然是全部交代了,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回督主大人,那些那些婦人的屍骨就葬在藏經閣的後院裡頭。”

穿堂晚風吹得簷下的燈籠晃了晃,於是江慕寒細緻的眉眼就在這斑駁的光影裡顯出了幾分妖異之感。

“這樣啊,可真是麻煩諸位了,咱家還真得賞賜你們啊。”

主持愣住了,正要仰首去看江慕寒臉上的神情。

可眼前的江慕寒已經直起身,手腕翻轉間,寒光一閃而過,一個帶著血的頭顱應聲落地,還滾落到了一位灰袍僧人面前,嚇得他登時慘叫了一聲。

這驚恐萬分的慘叫可以說得上是響徹沉龍山了。

錦衣衛們低下了頭。

督主向來如此,談笑間便能殺了人。

方才江慕寒未曾躲開噴濺而出的血,是以眉心落了滴血,倒像是眉心的紅痣一般。

可他臉色陰寒,顯然是嫌惡極了這骯髒之人的血弄髒了自己。

江慕寒接過指揮使遞過來的絲帕,細細擦拭乾淨眉心的血後,才將手中的繡春刀沾染上的血汙盡數擦拭乾淨,收刀入鞘。

收刀時的動作頓住了片刻,江慕寒抬眼,眸光森冷地掃過跪在地上的一眾僧人,淡淡地宣佈了處置方式。

“全殺了,一個不留。”

清掃完離開之際,江慕寒停住了上轎的步子,“金恩寺此案不可讓尋常百姓知曉,若是壞了那些婦人的名聲,惹來女子輕生的禍事,本督主唯你們是問。”

“可聽清楚了?”

指揮使正命人清掃金恩寺石階上的血跡,聞言連忙應是,還領了人前去藏經閣後院。

在挖出那約莫十餘具白骨時,眾人皆靜默了,用衣服仔細裹了這些屍骨好生安葬了。

要按下此案其實很簡單,只消從旁的寺中請來僧人替了這些金恩寺的罪僧便可。

想到這,指揮使不由得嘆了口氣。

督主為了金恩寺此案,已經一連好幾夜未曾睡好。

如今總算是查出來,想來他們這些錦衣衛的日子也要好過一些了。

夜裡頭好不容易才等著時南絮安穩睡下的四喜抬腿往外走去,在看到廊間那道身影時,險些被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江慕寒聽到聲響後側首看去,看到四喜被嚇成這副模樣,不由得笑了一聲。

四喜戰戰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跪下了,生怕吵醒了寮房中的時南絮,小聲地說道:“督主。”

江慕寒手中正把玩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火摺子,火光明滅間他的臉浸在陰影中,猶如索命的豔鬼,他垂眸看了眼四喜,“今日你倒是聰明。”

能瞧出他眼神裡頭的意思,還瞞得密不透風,半點不露馬腳。

沒由來的誇讚嚇得四喜不輕,忙不迭應道:“督主謬讚了,四喜這般蠢笨,當不起督主的誇讚。”

“宮裡頭工匠們的鳳冠可做好了?”

手中的火摺子一下子熄滅,廊間便陷入了昏暗中。

四喜自被指派到時南絮身邊後,就未曾進宮了,但每日都有宮裡頭的小太監給他稟報。

這小太監還是江慕寒特地指給他做徒弟的,做事倒還算機靈。

四喜腦中瞬間清明,低聲道:“回督主,宮裡頭的匠人們說年後就可以趕製出來了。”

這皇后用的鳳冠哪能幾日就造出來,光是那千餘顆珍珠嵌進去都不知要多少日子,更遑論旁的百餘枚寶石,還有點翠金鳳的工藝。

為了這頂鳳冠,宮裡頭的匠人們都不知多少夜未曾闔眼了。

鼻尖還能聞到督主身上厚重的血腥味,可四喜卻不敢多問半句。

他不聰明,但知道自己只要將時姑娘伺候好就夠了。

“嗯,旁的可備好了?”江慕寒收起火摺子,遠遠地看了眼時南絮睡著的寮房。

“都已經備下了,督主放心。”

從宅邸婚房,再到鳳冠霞帔。

思及那遠在西嶺生死不知的督主兄長,四喜心底不由得嘆了一聲。

不過想來督主念著兄弟情份,應當只會讓他困著。

這段時間的調理,時南絮發現自己總算把長樂手冰涼的毛病給治好了,夜裡睡在他懷裡的手像是抱了個暖爐子,倒省了暖爐的事。

這夜,屋子裡的藥香混雜著情合後的甜膩氣息。

江慕寒將人摟在懷中,看了半晌時南絮溼紅的眼尾,忽而俯身吻住了這雙盈滿秋水的眸子,舌尖捲去了她眼尾的淚。

手心裡是要化作水般的凝脂美玉,江慕寒細細地吻著,一面溫聲哄著時南絮道:“小姐,你我假扮作夫妻這般久,屬下補一個大婚之禮給小姐好不好?”

這般如畫的人兒,怎可居於如此簡陋的宅子裡。

合該用十里紅妝,鳳冠霞帔請進他那宅邸中才是。

言語中的溫柔之意似水一般,繞過時南絮的耳尖。

時南絮雖看不見,卻也聽得出他話語中幾乎要溢位來的情意,是以抬起無力的手,柔柔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輕輕應了聲好。

而這略帶沙啞的輕柔嗓音,不知又牽扯起了江慕寒何處而來的念頭,低低地輕嘆一聲,攬了人又墜入了那錦被紅浪之中,還一面慨嘆道:“小姐這般,可當真是叫人難以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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