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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傾瀉而下的秋雨,殿內是沉寂的夜,只有角落的宮燈亮著昏黃的光。

驚醒的時南絮思緒有些紛亂,但被又一道轟隆而過的雷聲喚回了所有的神智。

榻上坐著的公主,青絲凌亂,聞言側首看向一旁目光有些擔憂的慍香,默默地重複著她方才的話:“慍香你方才說,落塵軒的胡姬,蕭北塵他母親病重?”

慍香瞧著時南絮這有些失神的模樣,眸中泛起了心疼之色,“回殿下,是了。”

“半盞茶前,落塵軒便喧鬧了起來。”慍香拿來錦帕,細細擦拭乾淨時南絮額角的冷汗,柔聲說道:“憶畫才去瞧了回來,得知五殿下求到了陛下跟前。”

時南絮接過慍香遞過來溫好的蓮子桂圓茶,飲了一口問她,“父皇他.......”

剩下的話,時南絮沒有說出口,慍香伺候她這麼久了,自然是清楚的。

慍香收好帕子,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結果看慍香的神情就可想而知了。

安慶帝不喜胡姬,本就是北地進獻過來的,因著那時朝中壓著,且是北地央著議和這才收了她。

畢竟算是送來和親的,而且安慶帝深知自己不過是個傀儡皇帝,左右不得首輔決議,便這般不甘地納入了後宮。

想必是蕭北塵為著胡姬求到了父皇面前,然後被直接趕了出來。

連九五至尊都不加以理會,旁人又怎敢施以援手。

時南絮忽而覺得心口有些發悶,眉頭緊蹙了起來。

原書劇情大綱裡,一句話便概括了蕭北塵所有的經歷。

輕飄飄的一句“少帝年幼時期在宮廷中飽受折磨,卻仍然心性純善”就揭篇而過,但這卻是蕭北塵十來年日復一日的折磨。

越想,時南絮就覺得心中越發沉悶了,也不知是不是雨夜的緣故。

慍香看到時南絮這般模樣,一時間也不敢多言。

一直到罩子裡的蠟燭發出了吡啵的細微聲響,時南絮起身下了榻,從匣子裡取出了一枚玉佩,放到了慍香手中。

這是一枚刻著鳳凰紋樣的玉佩,下面繫著的穗子也是玉線。

“慍香你拿了這東西,去太醫院尋晏太醫,為胡姬開幾副藥罷,權作從本宮的庫房中取。”時南絮低聲囑咐著她。

思及什麼,時南絮又添了句,“讓晏太醫慎言,切忌說出是本宮所為。”

慍香辦事沉穩,這種事交給她時南絮是放心的。

至於晏太醫,是安慶帝特地撥給她日常來診脈的太醫,醫術了的,口風也緊。

也不用擔心暴露自己。

該做的時南絮順著自己本心都做了,胡姬能不能熬過去全看她自己了。

坐在桌前再也難以入睡的時南絮嘆了口氣。

沉默著在殿中點上安神香的憶畫聽見那聲輕輕的嘆息,出聲勸慰道:“殿下,您這般心善,不必掛心了。”

整個皇宮裡,大抵只有靜養病弱的安柔公主,願意淌這趟渾水了,也不必擔憂被安慶帝知曉了而後責罰。

也就是公主心軟純善,換做是旁人,不去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淋得狼狽不堪,猶如喪家之犬的少年一路跪到了太醫院門前,宮門緊閉著。

淋溼了的墨髮緊貼在他蒼白的臉側,眼眶溼紅。

蕭北塵跪在太醫院門前,不斷地磕頭,甚至白皙的額間已是撞出了血絲,口中執著地重複著低喃,“求求你們,便是一副藥也足矣。”

少年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顯得微不足道的,世間蜉蝣。

他跪了不知多久,凍得臉色慘白,一旁的小門靜靜地開出一道縫。

年邁的晏太醫看到蕭北塵這般可憐的模樣,心底微嘆,蒼老的面上不□□露出些許憐憫之色。

陛下都將人直接趕出來,哪裡有人敢出手相助啊。

蕭北塵如獲至寶地接過晏太醫手中的幾副藥,給他磕了好幾個響頭,才踉踉蹌蹌地地往回跑。

但許是胡姬的命,她終究是沒能熬過這個晚秋雨夜。

落塵軒裡淒冷哀慼,景行宮中卻是一派安然,佛堂中的檀香靜靜燃著。

德妃的身影在煙氣中有些朦朧。

侍女收起油紙傘將其擱置在佛堂門前,走到德妃跟前,在她耳畔低聲說道:“娘娘,落塵軒那位想來是不中用了。”

聞言,德妃手中輕敲的木魚微頓。

她平靜的目光縈繞在佛龕中菩薩玉像溫婉的臉上,而後似是憾然,嘆了一聲佛號,甚是慈悲惋惜。

“阿彌陀佛。”

這一夜,有多少人難以入眠,無從得知。

待到天色都有些矇矇亮了,憶畫來傳話了,她小心地走到一夜未睡的公主身邊,俯身耳語,“殿下......落塵軒的胡姬歿了。”

時南絮一直握著茶盞的手,聽了這話後鬆開了。

透過窗戶紙,隱約看見窗外朦朧熹微的天光,天已是快近黎明瞭。

但胡姬還是沒能熬過來。

就連死了也無名無分,稱死按宮中皇室禮數也不可用尋常妃嬪的薨逝,只可稱歿了。

時南絮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其實細細想來,她甚至還從未見過這位西域而來的胡姬,至多從旁的宮人口中聽聞過她。

皆道胡姬是北地享譽已久的美人,不然怎會被挑選送到安慶王朝來議和。

蕭北塵生得那般好看,許是隨了胡姬的。

久久地,時南絮未曾再出聲,只是靜靜地用指尖描摹著茶盞上的紋路。

殿內的氛圍微微凝滯,這樣的情況等到慍香收了傘從殿外進來才好些。

慍香剛從太醫院回來,還順帶著拿了幾副晏太醫為公主開的潤肺通氣的藥。

眼下將要季節調換入冬了,每逢這個時節,公主的咳疾就愈發嚴重,晏太醫也是提心吊膽的。

慍香收了傘踏進殿內,發現時南絮居然就這樣穿著單薄的衣裳坐在桌旁,也就是鳳梧宮晚秋就點上了銀骨炭,不然只怕殿下又要病上一場了。

因著這個由頭,慍香溫聲訓斥了幾句憶畫:“夜裡涼,也不知給殿下添件衣裳。”

落雨時節,人的心緒多少有些紛亂。

慍香點了點憶畫的額頭,像是要將自己一直以來的擔憂全數說出來似的,“這叫我如何安心將公主交由你們幾個照顧,我不過離開一會,你們便這般不長心。”

要慍香說,憶畫雖然年紀是她們四人裡最小的,但反倒是做事最利索的。

另外兩個,一個惜茗一個折韻,都叫慍香直嘆氣。

被訓斥著的憶畫一聲不吭,默默地走到架子旁,取了件雪青色的披風為時南絮蓋上。

雖然不曾反駁,但小丫頭的眼眶都泛起了紅。

“慍香,本宮覺著有些悶,你且去把窗子支開。”自披風中伸出了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搭在了憶畫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憶畫到底年紀還小,捱了訓是經不得哄的,本來不覺委屈,殿下這般溫柔地像哄孩子似的安慰自己。

那酸澀的淚意瞬間就湧上心頭。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帶了點哭腔請罪道:“殿下.......奴婢照料您不周,有罪。”

憶畫一張包子般白嫩的臉,哭著的時候皺成一團,活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幼貓。

逗得本來心情有些沉重的時南絮笑了起來,抬手用指節揩去她眼角的淚珠,笑道:“有什麼罪啊?那罰你今日早膳少吃兩個雪麵餅子如何?”

憶畫頓時覺得又羞又哭不出來了。

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用膳時便忍不住會多吃些,沒想到這都被公主知曉了。

難得看到沉默寡言的憶畫這樣鮮活的模樣,時南絮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恰巧日光透過支開的窗戶,灑進殿中。

想起來了什麼的時南絮忽然側首輕聲問道:“那胡姬不在了,落塵軒的五皇兄......”

憶畫搖了搖頭,猜不到蕭北塵往後的日子會怎麼樣。

有母妃的日子都難過成那樣,想必一個人更是任由那些惡奴欺辱了。

慍香支窗戶的動作頓住了。

說來也是怪得很,她從太醫院回鳳梧宮時,似是看到了景行宮的侍女出了佛堂。

這大雨滂沱的天氣,也不知是要去何處,有些蹊蹺。

結果胡姬歿了沒幾日,蕭璟就給去了報恩寺中祈福靜養的時南絮帶來了一個訊息。

德妃心善,體貼蕭北塵喪母,求了安慶帝。

於是蕭北塵就這樣輕飄飄地過到了德妃名下。

這個訊息一放出來,宮中的局勢瞬間變得詭異莫測了。

本來皇儲之位是隻有大皇子蕭璟同二皇子蕭宸陽的份,說到底不過是他們二人和背後母妃家族勢力的爭鬥。

如今卻莫名其妙多了個有德妃在背後的五皇子。

德妃的母家周家,手握重兵,是朝中與穆國公地位不相上下的勢力。

而且兵權在手,向來是比文官說話要有分量不少的。

這一下,顯得大皇子蕭璟就有些不討好了。

沈貴妃的父親沈首輔,縱然大權在握,但在這些兇悍的武夫面前,略顯弱勢。

再加上近日朝中不少彈劾沈首輔的摺子,蕭璟的日子最近過得也有些焦頭爛額的,昨日蕭北塵那廝居然還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態,讓自己平白捱了頓訓斥。

這廂蕭璟飲了一杯茶水,滔滔不絕地同時南絮訴說著蕭北塵的可惡之處。

那廂,亭中靜坐著的時南絮一抬眸,就望見了幾步之外的蕭北塵。

身穿鴉青色團花金絲緞袍,外罩了一件月白鑲銀邊披風,映著那張工筆描摹如畫的臉。

秀氣的眉骨下,沉沉的目光穿過桂樹枝椏,看向時南絮,但在對上她雙眼之時,蕭北塵卻忽而笑了。

這一笑,如晚間霜花退過枝椏落在手心化開,讓人沒來由地發寒。

時南絮聽見蕭北塵用清澈低沉的嗓音說道。

“皇妹,皇兄尋得的此處,果真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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