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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

哈迪斯神情凝重的站在塔爾塔洛斯前,他並不知道在某位寧芙仙女過於強大的聯想能力下,自己此刻平白多了一個在人界受苦的兒子。

事實上,即便他知曉了,也多半不會放在心上。

與華貴、明亮,足以用世上一切美好的詞語形容的奧林匹斯山不同。

冥界永夜無光,受刑者的眼淚匯聚成科庫特斯河淌過冥界的土壤,痛苦的哀鳴在河水中日夜不息。

阿格龍河像是流淌著瀝青,漆黑的河水如傷口蜿蜒下,勾連著灰色平原上的真理田園,擺渡人喀戎將孤苦的靈魂送至此處經受審判——在此處,樂土與地獄界限分明,幸福與痛苦得以分割。

冥府是一臺井然有序的機器。

哈迪斯高居於王座之上,他是推動機器運轉的軸承,由規則和理性構築的軀體,蒼翠的眼眸像是冬夜被大雪覆蓋的叢林,漠然而冷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冥府本該是井井有條的,過往、現在、未來,一直如此。

然而半個月前,這份平靜被打破了。

冥府之下的深淵,關押著泰坦神以及無數魔獸怪物的塔爾塔洛斯的封印鬆動了。

這一切發生的悄無聲息,就好像有人拿走了一把鑰匙,輕巧的將原本緊閉的“門”開啟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巨人泰坦不能從這條縫隙中出來,然而一些體型稍小的怪獸卻趁機偷偷逃離。

哈迪斯直至今日才發現這件事。

——塔爾塔洛斯中不見了提豐、厄客德娜以及喀邁拉。

這件事情可大可小,這三個怪物的逃離遠不及泰坦神逃離嚴重,畢竟前者是三個危害人間的怪物,而後者則是有能力推翻宙斯統治的第二代神祇。

但只要宙斯抓住不放,這仍舊可以歸結為哈迪斯的一次嚴重失職。

更何況向來防守嚴密的塔爾塔洛斯的封印被無聲無息的解開了,即使只是小小的一部分,這背後透露出來的資訊也足以讓哈迪斯心中警惕。

哈迪斯無所謂與自己日漸多疑的弟弟在這件事上扯皮,但他不得不重視解開封印、釋放怪物的幕後黑手。

——畢竟這位幕後黑手可以開啟塔爾塔洛斯的“門”,誰又知道他不會將“門”推的更大一點呢?

由於冥府之主受到自身職責限制,不能隨意去往人界,將此事全權交給宙斯,又不放心。

哈迪斯思慮再三,讓死神、睡神與判官在冥府坐鎮,同時加固塔爾塔洛斯上的封印,以防關押其中的泰坦神逃出。

自己則用白楊木重新造了具軀殼,由這具軀殼駕駛著冥界的馬車,裂開大地,來到了人界。

厄客德娜半人半蛇,以生肉為食;喀邁拉口吐烈焰,毀壞農田與牲畜;提豐百頭百眼,帶來不詳的風暴,但因為與宙斯戰鬥落敗,被削去了身上的一百個頭顱,實力大減。

即便如此,這三者仍舊時刻伴隨著混亂、不詳與死亡。

哈迪斯堅信,不論他們去往何處,地上的生靈總會誠實的揭露他們的行蹤。

——就像漆黑的河流淌過草地,絕對不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跡。

……

溫瀾書再度甦醒時,已經是三天後的午夜,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下,唯餘一輪冷月高懸天邊,銀色的月輝灑下,給坐在身側的愛葛妮思鍍上一層淺淡的輝光。

愛葛妮思看著他,雙眸中神色複雜難辨,細看之下甚至帶著一點隱約的憐憫。

然而溫瀾書並未注意到這一點,修為的壓制使得他連敏銳的五感也一併失去,恢復成了尋常人的水平。

像是出鞘的寶劍驟然失了鋒芒,溫瀾書難得有些無所適從,他怔怔看著自己的雙手,虛握了一下,卻只握到了一團空氣。

“姑娘,這段時日承蒙照顧,但我現在有心無力,若你真的遇上了什麼麻煩……”他頓了頓,抬頭看向愛葛妮思,漆黑的雙眸沉靜的像一片湖,“……我只能盡己所能,為你擋上一擋了。”

寶劍哪怕失了寒芒,仍舊是把一往無前的利器。

作為無念門的九長老,溫瀾書儲物袋中的靈丹妙藥、法器寶物不知凡幾,然而因為之前的那場雷劫,已經消耗的七七八八。

若真遇上了什麼不得了的麻煩,僅剩的幾樣東西讓人全身而退難,但是用來保住一個人的性命卻是足夠了。

修仙之人講究因果。

溫瀾書既然做下了承諾,那麼正如二人死鬥最先毀壞的是自身的武器一般,真到了那天,最先斷裂的也只會是他這把劍。

愛葛妮思不知溫瀾書下了怎樣的決心。

眼前之人醒來了也是一臉病容,像是經霜的樹,雖然身姿仍舊挺拔,但仍舊難掩蕭瑟頹敗之意。

——他這般樣子,讓他獨自一人離開真的能活下去嗎?

愛葛妮思十分懷疑這一點,糾結猶豫了半晌,開口問道:“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

溫瀾書一愣,但仍舊認真答道:“自然知曉。”

“都是人類?”

溫瀾書眨了眨眼,八百年波瀾壯闊的歲月一下變的黯淡,思緒被拉回了模糊的數百年之前,他年歲尚小時。

他應當是出生於某一不足一百人的小村莊中,村莊的名字早已忘卻,只記得院中的槐樹,樹上懸掛著的鞦韆,以及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

記憶實在太模糊了,就連曾經最為親近的父母都模糊成了一團斑斕的色塊,只記得自己的童年應當是極為幸福的,父母恩愛,家庭和睦,又是家中獨子,可謂受盡寵愛。

直到一場人禍突如其來,於是輕輕搖晃的鞦韆斷裂,金色的麥浪被踏成平地,是燃起的烽火?驟然而至的強盜?

當時年歲尚小的溫瀾書對此沒有清晰的概念,是在後來師父的話語中,才得知當時的人間已經處處被君王掀起的戰火波及,流民變為強盜,強盜又到處打家劫舍,燃起的烈火燒燬了他的鞦韆、麥田與村莊。

父母死去,原本斑斕的回憶剎那間變為灰敗的碎片。

他在塵世之中跌跌撞撞漂泊三年,直到自己十歲那年,遇到了時任無念門門主的師父,被其收養,成了關門弟子。

自此入了仙門,棄了凡塵。

再回首,百年已過。

滄海桑田,星移斗轉。

曾經記憶中的一切,都如菸灰一般,被風輕輕吹遠了。

所以自己的父母都是人類嗎?

若他們有一點妖界或者魔界血統,那麼當時的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然而仙途漫漫,不進則退。

他向來只朝前看,朝前走。

又如何能回頭去想什麼“如果”呢?

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溫瀾書拉回飄散的思緒,輕輕點了點頭。

“都是人類。”

“那你的相貌,以及這身衣服,都是繼承自你母親的嗎?”

愛葛妮思繼續問道。

——畢竟奧林匹斯山上的神明沒有這幅打扮的。

記憶中似乎的確有人說過,自己的相貌肖似母親,尤其是那雙眼睛……

兒時母親的樣貌逐漸清晰。

溫瀾書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想要臨水自照、仔細看看自己相貌的想法,又被他轉瞬壓在了心底,只默然片刻,再度頷首。

——既然溫瀾書肖母,那麼他的父親不一定要侷限於黑髮黑眸……

愛葛妮思再次將懷疑的目光轉向奧林匹斯山上高高在上的神王,又進一步想起了神王神後間跨越無數時光的糾葛。

她忍不住一聲低嘆。

這世間總是不缺悲情的英雄的。

也不是所有的半神都這麼好命。

愛葛妮思垂眸看著眼前沉靜的男人,似乎已經預見到了他悲劇般的宿命。

身體這般孱弱的半神,出去後若是再被捲進神明的糾葛之中,那多半是真的活不長了。

溫瀾書的身世於她來說是個大麻煩,靠的過近,難保不會將自己也牽扯到神明的愛恨情仇中。

但人是自己救回來的,既然已經救了一次了,那何不索性救到底?

想通了這點,愛葛妮思像是卸下了心上的一塊巨石,整個人豁然開朗。

也想到了之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這一點。

——世人都知道月神領地意識極強,向來不喜歡別人進入她的領地,就連天上的神明未經月神的同意,也不會輕易進到這片森林裡來。

這麼一想,這兒反倒要比外面的城邦安全許多。

愛葛妮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模樣。

她開始用採來的鮮花裝點眼前的這個洞穴,連聲音也變得輕快起來。

“算了,你繼續待著吧,只要沒有被阿爾忒彌斯閣下發現,這兒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真的被阿爾忒彌斯閣下發現……”

愛葛妮思眉心微蹙,將手中的鮮花隨手放在溫瀾書懷裡,跑出洞穴取了一壺水來,沾水在地上畫了幅地圖。

“總之我先把那條出去的小路指給你,要是真到了那天……你就趕快逃命去吧,若實在跑不了——記得謙虛、謹慎,不要口出狂言——阿爾忒彌斯閣下可能會厭惡、懲罰你,但她不是無情的冥府之主,不會真的要了你的命的。”

冥王的神殿在大地上的數目大概是最少的,僅有的那幾座也沒有多少人供奉。

正如人類恐懼死亡一般,生活在大地之上的寧芙仙女同樣畏懼著死亡。

死亡是如此的冰冷、可怕,遠勝神明的詛咒。

那麼掌控死亡的神明也當如陰霾、如刀劍,冰冷漠然,不近人情。

——冥府之主,是位為神明所懼的神明。

溫瀾書在愛葛妮思的反覆強調中,對於阿爾忒彌斯的性格有了個全新的認識。

而此刻她口中又多了個無情的冥府之主……

他總感覺……

這個世界的神明脾氣似乎都不怎麼好。

【宿主,冥王哈迪斯是這個世界主要神明之一,可以攻略】

恰在此時,冷靜的機械音在他腦海中再度響起。

溫瀾書止住思緒,拒絕去想這個對他來說堪稱離譜的任務。

然而系統的話語並未結束。

【幫宿主偽裝成人類使得消耗能量加劇,目前系統剩餘電量89%,依照現有能量消耗情況,剩餘電量還可以使用216天,請宿主加快速度,於216天內完成主線任務】

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話語像是高高落下的鍘刀。

滴答,將原本緩慢行進的倒計時縮短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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