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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有句老話,叫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待三日後宋人果真派遣軍隊前來驅逐,若能一舉將此軍主帥,或有以此為依仗,與宋國交涉,迫使宋國放棄編戶。即使宋國不答應,也可重重削弱其士氣。”
在三日前的諸羌部落族長會議時,黃羊部落的族長甲爾出計道。
諸羌部落族長紛紛點頭,阿瑪族長亦不例外,隨即他皺眉問道:“可宋人兵多,如何擒其主帥?”
甲爾正色道:“可以佯敗引開宋軍騎兵,宋軍只要失了騎兵,剩下步卒便是待宰羊羔,介時你親率族中勇兒突擊宋軍本陣,其必驚慌逃竄,而後一舉可擒。……只要擒住宋軍主帥,即使當時宋軍兵多,也無濟於事。”
“唔。”阿瑪族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駕駕!”
在率領族中勇兒突擊宋軍本陣的途中,阿瑪族長腦海中浮現出三日前黃羊部落族長甲爾的話。
迄今為止,甲爾族長的計策執行地非常順利,儘管引誘宋軍左翼的一千二百名騎兵並未成功,但所幸天佑他阿瑪部落,宋軍右翼的近五千騎兵卻被成功引走,致使宋軍右翼防禦薄弱,只要他所率二千餘族中勇兒能殺到宋軍本陣,趁其混亂之際一舉將宋軍主帥擒獲,那麼此戰便大功告成!
就在他心中暗喜之際,不遠處有勇士吉爾瑪大喊道:“族長,宋軍左翼派騎兵來截擊了!”
阿瑪神色一凜,在策馬奔騰的途中瞥了一眼宋軍左翼,瞥見“涇原路都監郭”字樣的旗幟。
郭逵……
阿瑪認得郭逵,畢竟郭逵在陝西也小有名氣,自其兄長延州西路都巡檢使郭遵在宋夏戰爭中被夏軍所殺,戰死沙場後,郭逵便以區區十八歲之齡蔭補為三班奉職,恰巧當時范仲淹正在陝西任都部署,念其兄之勇,便將郭逵調到麾下,待其如子侄一般。
范仲淹,那可是被夏人稱作“小范老子”的人物,介時麾下有狄青、種世衡、張亢、王信、周美等一干善戰之將,就連夏人不敢冒犯,稱“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數萬甲兵,不比大範老子可欺也。”
順便一提,“大範老子”即範雍。
當時郭逵便在范仲淹麾下,雖名氣遠不如狄青、種世衡、張亢等人,但也逐漸嶄露頭角,故阿瑪也知曉,甚至還見過幾面。
不愧是昔日小范老子手下的小將,非尋常不知兵的文官可比。
心中暗暗感慨一聲,阿瑪當機立斷大喊道:“吉爾瑪,你領五百騎截住來騎,我自領餘下族兒突擊宋軍本陣!”
“是!”吉爾瑪大聲回應,連連呼喊了幾個族內姓氏,率領數百騎直撲試圖攔截阿瑪族長的郭逵麾下一千二百騎。
“該死!”
衝在最前的郭逵麾下蕃落軍團的營指揮使格桑大見此暗罵一聲,大聲喊道:“衝過去!截住羌首!”
吉爾瑪這邊亦同時下達命令:“截住他們!”
兩撥騎兵互不退讓,狠狠撞在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者不計其數,戰馬嘶吠及人的痛苦哀嚎此起彼伏。
就連營指揮使格桑也被一名阿瑪部落族騎撞下馬來,重重摔在地上,所幸並未受傷,氣急的他當即抽出刀來,一刀便砍在那名羌人的脖頸處,迸射的鮮血頓時呲了他一臉。
“還愣著做什麼?繞過去!追!”
抹了抹臉,他急切衝著不遠處數百並未落馬的蕃落騎兵大喊,後者因為及時減速,故並未與吉爾瑪那數百騎迎面相撞,但這一耽擱,也使得他們離羌首阿瑪親率的那支騎兵愈來愈遠,短時間內已難以追上,更別說這附近的阿瑪部落羌人還在忘命地阻攔他們。
“我去追,跟我來!”
另一名蕃落軍團營指揮使依勒大喊一聲,率領數百騎馳援本陣,但遺憾的是,因為吉爾瑪這數百騎豁出性命的攔截,羌部落首領阿瑪那約一千五百騎,已突擊至距趙暘不到一里之地。
此時他已清楚可以看到嚴正以待的天武第五軍第三營、第四營及第五營共一千五百名禁軍。
然而和預想不同的是,這支留守本陣的宋軍,居然絲毫不見驚慌。
他哪知道,趙暘已再次做出了殺敵領賞的許諾,重金的誘惑,甚至蓋過了天武第五軍對首戰的緊張與恐懼。
甚至於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種診還在不斷激勵士氣:“……不必緊張、無需畏懼,我天武第五軍初建時,便精選天武軍精銳,你等本被選入,本身便是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精銳,若在尋常軍中,出任隊正、都頭也不在話下,對面羌人難道比你等多一隻手、多一隻眼麼?……至於你等手中刀槍、身上甲冑,那更是堪稱國內最優,僅甲冑造價便高達四十貫,刀不能砍入、錘難以傷身,五十步外可擋強弩,有此等堅甲護身,何懼之有?”
說話間,三營指揮使陳錦在不遠處提醒喊道:“軍副指揮,來騎即將進入弩手射程。”
種診回頭瞥了一眼迎面而來的阿瑪部落諸騎,果斷下令:“以來騎正前方百步為目標,放箭!”
“放箭!”
“放箭!”
三營指揮使陳錦、四營指揮使嶽嘉,異口同聲下令命令。
一聲令下,兩營軍中各二百名弩手展開齊射,瞄準阿瑪部落來騎前方百步發動齊射。
數百弩手齊射,迎面而來的阿瑪族長自然也看在眼裡,心中權衡是否應該躲避。
事實上藉助馬力,他們可以避開天武軍的齊射,畢竟種診下令瞄準的方位預留了一個提前量,只是這麼一來,他們好不容易提起來的衝刺速度就會因為拐彎而再次減下去,而騎兵突擊步軍陣型,憑藉的就是速度,一舉將步軍陣型沖垮,若失去了速度,拿什麼打步兵?
該死,這個領軍的宋將也知兵啊……
暗罵一聲,阿瑪咬咬牙大喊道:“區區若干箭矢而已,我族中勇兒,衝過去,直取宋軍主帥!”
“喔喔!”
約一千五百阿瑪部落族人嗷嗷叫著,不避不閃,徑直按照原本的路線繼續突擊,正好將天武軍三營、四營內弩手的齊射照單全收,一時間百餘人紛紛落馬,或騎兵中箭,或戰馬中箭,踉蹌倒地,隨即絆倒後方的友軍,好在阿瑪部落這千餘騎衝鋒時毫無章法,隊形也不緊密,否則單這麼一下,傷亡恐怕不會低於三四百。
當然,即便如此,阿瑪族長在聽到族人落馬時的驚呼與慘叫時亦心如刀絞,不過理智令他狠下心,死死盯著遠處宋軍本陣處那杆“趙”字帥旗。
隨即,他終於徹底看清了圍在那杆帥旗處的宋軍,一支全身披甲,只有雙目處露出縫隙的宋軍。
這支宋軍……
阿瑪的臉上露出幾絲震驚,但戰馬衝刺的速度也已來不及讓他另做他想,他只能咬牙一路向前。
眼見來騎越來越近,王中正、王明、陳利、孫昌、魏燾、鮑榮等御帶器械紛紛色變:“郎中……”
趙暘臉上笑容依舊,但嘴裡說出的話卻不客氣:“收聲!誰敢多說一句,自回汴京!”
幾人紛紛看向王中正,可惜王中正也不敢作聲,彼此面面相覷之餘,唯有暗暗嘆息:若果真被羌騎突破,誓死保護郎中就是了。
整個過程範純仁與文同都看在眼裡,但也視若無睹。
他二人也與趙暘一般,面帶笑容,甚至文同還對迎面而來的羌騎評頭論足,談笑風生。
見三人如此從容鎮定,附近的天武軍更是安定。
“準備接戰!舉槍!”
“弩手自由射擊,待敵近身,棄弩用劍。”
隨著三營指揮使陳錦一聲令下,天武第五軍三營、四營禁兵紛紛擺出迎敵架勢,每營三百名槍手斜舉長達丈餘的長槍,槍尾拄在地面,斜持槍身,構築起一道針對騎兵的死亡防線,銳利的槍尖在陽光下閃耀致命的寒芒。
“撐住!不要畏懼!”
“你等身上堅甲足以保護伱等周全!”
四營指揮使嶽嘉亦大聲激勵士氣。
說話間,阿瑪族長所率一千五百騎猛地衝入天武軍三營、四營防線,衝在最前方的羌騎即是嗷嗷叫著激勵勇氣,但最終也難免被宋軍的槍林刺穿,甚至於,他身後的友騎也難逃厄運,亦被同一杆長槍刺穿,槍尖洞穿肉體的噗噗聲此起彼伏。
整整二三百騎,眨眼之間被串成肉串,慘不忍睹。
而同一時間,天武軍前排槍兵,也紛紛被賓士而來的羌騎撞倒,甚至被馬蹄踐踏而過。
但令人震撼的是,即便是憑藉戰馬衝刺的高速,阿瑪部落也僅僅只是堪堪突破三排槍手,還只是十丈左右的區域,更駭人的是,被撞倒在地的天武軍軍士,居然很快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甚至是那些被馬蹄踐踏而過的禁兵。
怎麼會?
不少羌騎大驚失色,其中一人狠狠砍在一名正準備爬起來的天武軍禁兵脖頸處,只聽叮地一聲,砍刀被後者脖頸處的兜鍪簾葉彈開,那名天武軍禁兵又是一個蹌踉摔倒在地,但隨即便又搖搖晃晃站在起來。
“死!”那名羌人再復一刀。
天武軍禁兵舉臂抵擋,只見砍刀斬在其手甲處,用力之猛竟砍飛了幾片臂甲上的甲片,嵌入內襯的牛皮。
那名羌人呆若木雞,還未反應過來,那名天武軍禁兵狠狠一拳將其砸退,隨後趁機抽出腰間的砍刀,一刀斬在那名羌人身上,鋒利的砍刀當場斬破牛皮質地的皮甲,鮮血崩了那名天武軍禁兵一身。
縱觀整個交戰處,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阿瑪部落羌人手中的兵器根本難以傷到天武軍禁軍,劍刺不入,刀砍不傷,反觀天武軍禁兵手中兵器,卻能對阿瑪部落族人造成致命殺傷。
這就是裝備上的差距啊……
遠遠地,趙暘在戰車上看到這一幕,心下亦不禁有些感慨。
就重量而言,宋國的步人甲,即步兵鎧甲,堪稱歷朝最重的甲冑,由鐵質甲葉以皮條或甲釘連綴而成,屬於典型的札甲,其防護範圍幾近涵蓋全身,最為接近歐洲的重甲,不過並非像後者那般密不透風。
相較宋國同期,歐洲的鎖子甲不過三十斤,十五世紀的哥特式全身甲不過四十斤,而宋國步人甲卻有五十八宋斤,換算成後世市斤約七十斤。
整套步人甲,基本由頭鍪頓項、內層身甲、外層身甲、胸甲及披膊五個元件構成。
其中頭鍪頓項帶有甲片組成的簾葉,作戰時可以翻下保護脖頸,由於具有角度及彈性,非但箭矢難傷,甚至能短時間抵擋刀劍。
在此基礎上,宋國步人甲又分槍手甲、弓箭手甲及弩手甲三種。
其中以槍手甲最重,單甲身就有甲片一千八百餘片層層相疊,重達三十六宋斤,約合四十市斤左右;披膊甲葉數為一千三百片左右,重十四宋斤,約十七市斤;頭牟為六百餘片甲葉,重約十宋斤,合十二市斤。
較弩手甲、弓箭手甲不同的是,槍手是前排作戰單位,不需要操作弓弩,因此多添了臂甲,全身著甲站立時僅露出雙目縫隙,及雙手與雙腳,堪稱全副武裝。
當然,總負重也因此達到近九十市斤,倘若再操持長槍,佩戴砍刀,僅負重就高達百斤以上,若非體魄強健的軍士,根本負擔不起。
相較最為沉重的槍手甲,弩手甲與弓箭手甲相對較輕,且不但因為要操作弓弩而不配臂甲,甲葉也相對較少,身甲、披膊約少四百片,頭盔少二百片,至於最終重量,弩手甲約為五十餘市斤,弓箭手甲約六十五市斤。
值得一提的是,日後金國的鐵浮圖,其實和宋國的槍手甲極為相似,只不過前者是重騎兵,而後者是重步兵。
至於宋國為何只造重步兵甲,不造重騎兵甲,還是那個原因:宋國缺馬,尤其是優質戰馬。
要對付像步人甲、鐵浮圖這樣的重甲,劍已經起不到太大作用,弓弩效果也一般。
因為類似的重型札甲都是在厚實的牛皮質甲冑外連綴鐵質甲葉,集防禦、避震一體,刀砍劍刺,最多崩壞甲葉刺入裡頭的厚實皮甲,考究的還可以內襯絲綢,專門用來防備弩箭箭簇上的倒刺。
對付這類重甲,最有效的是斧,其次是砍刀,既要鋒利,也要夠分量,一擊便能重創。
但阿瑪部落族人所使用的砍刀,明顯未到重創的標準,也許分量是足夠了,但卻不夠鋒利,趙暘親眼所見有一名天武軍槍手被三名羌騎以刀劍連砍四五下,但卻幾乎沒有什麼反應,甚至於還反過來一刀就將一名圍攻者斬於刀下。
論兇悍,也許阿瑪部落的族人更勝一籌,但雙方裝備上的差距,卻使得這場白刃戰近乎於一場單片倒的屠殺。
恐怕就連天武軍禁兵們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悍勇”,而敵方竟會如此的“不堪一擊”,以至於一開始還有些畏畏縮縮的他們,逐漸放手廝殺,越殺越悍、越殺越勇。
阿瑪部落的羌人苦於裝備上的巨大差距,竟被殺地節節敗退。
只見兩軍交戰處,草地一片殷紅,無數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殘肢斷臂更是隨處可見,放眼四周,許多阿瑪部落的族人或奄奄一息,或捂著斷肢處痛苦哀嚎呻吟,但旋即便被路過殺紅眼的天武軍禁兵終結生命。
人命,在此時也就只值一貫。
“族長!宋軍包過來了!”
“族長,左翼宋軍趕來支援了!”
不利的訊息,充斥著阿瑪族長的耳畔,他環首四顧,將宋軍的行動盡收眼底:天武第五軍五營指揮使曹源正率麾下迅速向他們包抄過來;種諤正急率第一營、第二營往回趕;郭逵的左翼,也在迅速往本陣處趕。
但,尚有一些時間,只要能突破面前的宋軍,擒住那名宋軍主帥,此戰依然還是可以算做他們一方獲勝。
前提是突破面前的宋軍……
區區千名宋軍……
他收回目光,再次投向前方,入眼處,是越來越悍勇的宋軍,以及被殺地節節敗退的他族中勇兒。
這支宋軍……
他轉頭看向那支宋軍的旗幟,就在那杆“趙”字帥旗附近,仔細辨認旗上的番號。
天武第五軍!
天武第五軍?禁軍?
此前駐紮在陝西的也不都是宋國的禁軍麼?
為何相差如此之大?
他不明白,之前駐紮在陝西的,都是侍衛親軍馬步司禁軍,而今日他碰到的這支,是殿前司轄下禁軍,隸屬上四軍之一天武軍的天武第五軍。儘管兩者都是禁軍,但軍士素質、裝備有著極大的差別,更別說由於軍指揮使是趙暘,全軍優先配備宋國最新銳的武器與裝備。
還來得及麼?
還是撤退?
至此危及時刻,阿瑪陷入了猶豫,目光掃了一眼宋軍本陣處,看到了站在戰車上的趙暘。
是那個叫做趙暘的小娃娃,宋國朝廷派至陝西的經略招討安撫副使……
他凝視著遠處的趙暘,而早已關注到他的趙暘也帶著淡淡的微笑平靜地望著他。
此時阿瑪忽然想起,自他率兩千族兒向這小子所在的本陣發動突擊以來,這小子絲毫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後移哪怕一步,依舊是立於帥旗之下……
膽氣過人?
還是有所依仗?
阿瑪不知,不過望著那小子平靜的神色,他心中沒來由地生出幾絲無力感,彷彿做什麼都是徒勞。
“族長!宋軍圍過來了!”
“……撤!”
阿瑪咬咬牙下令撤退,畢竟再不走,待曹源、種諤、郭逵幾支宋軍包抄過來,徹底將他們圍住,介時他們剩下不到千人,怕是都要折在這裡。
在撥轉馬首之際,阿瑪又深深看了一眼遠處的趙暘,既有仇視,也有幾分敬意。
“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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