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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二,趙暘與高若訥率天武第五軍在途徑邠州、涇州二地後,終於抵達渭州城外。
守城士卒一見天武第五軍旗幟,忙稟於知州張亢。
由於汴京已提前一步派人傳令、知會地方州路,因此張亢也已得知朝廷近期會臨時額外加派兩位“陝西四路經略招討安撫正副使”,正使為高若訥,副使為趙暘,總管陝西諸軍州事。
但兩位正副使究竟為何而來,公文中並未提及,只知道這兩位正副使率天武第五軍一同前來,因此當有軍士稟告城外來了一支禁軍打著天武第五軍的旗號,張亢便猜到高、趙兩位正副使已經抵達。
於是張亢忙領著州衙官員數十人出城相迎。
待張亢一行人趕到東城門外,他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兩輛馬車旁的高若訥,鑑於高若訥身旁跟著足足五十名元隨,排場十足,張亢等人立即便猜到這位就是朝廷特派的主使官高若訥,忙上前行禮問候:“敢問尊駕可是高副樞密?”
高若訥一看張亢等人,立刻也猜到了對方的身份,遂從懷中取出通牒、官誥以及朝廷下發的任狀,遞給張亢。
張亢小心翼翼接過,仔細確認無誤連忙交還給高若訥,領著身後諸州衙官員拱手行禮:“下官涇原都部署兼轉運使、知渭州張亢,見過高相公。”
“唔。”高若訥端著架子微微點頭,與對待夏竦時判若兩人。
當然張亢也不敢有何抱怨,小心問道:“不知趙副使何在?”
高若訥面無表情地朝著遠處的天武第五軍努努嘴:“喏。”
張亢等人抬頭望向遠處,卻也不知誰是那位趙副使,正不知所措間,張亢忽然看到一杆帥旗,上書一個偌大的“趙”字,卻不見有“高”字字樣的旗幟。
咦?
就在張亢暗暗納悶之際,在遠處的趙暘已與種家兄弟溝通完安營紮寨之事,領著範純仁、文同、王中正等人大步朝這邊走來,待走近後打量了幾眼張亢,笑問高若訥道:“這位莫非便是張知州?”
“嗯。”高若訥微一點頭。
於是趙暘亦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通牒、官誥及朝廷下發的任狀,遞給張亢。
張亢愣愣地看著趙暘,半晌才上前接過,先開啟趙暘的官誥一瞧,驚地險些倒抽一口冷氣。
通直郎、工部郎中,加給事中、右司諫,兼領天武第五軍指揮使,特賜服紫、服緋……
好傢伙!
張亢驚地說不出話來,感覺自己大半生都白活了。
想想自己今年都五十一歲了,才混到從五品的團練使武官,然而面前這個看似才十五六歲的少年,卻已是從六品的文官職……別看單論品級他高過對方一級,但別忘了,這位小郎君兼領“上四軍”之一的天武第五軍指揮使武職,又加給事中、又加右司諫,這次又授“陝西經略招討安撫副使”,與高若訥一同總管陝西諸軍州事的經略、招討、安撫,陝西軍政之事兩手抓,職權相較他大得沒邊了。
暗自嘆息一聲,張亢連忙將通牒、官誥、任狀交還給趙暘,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道:“下官涇原都部署兼轉運使、知渭州張亢,見過趙副使。”
見張亢態度有些拘謹,趙暘笑著寬慰道:“都是自己人,張知州不必客氣。來時我曾求賢才於範相公,範相公向我舉薦了張知州……”
這位小郎君居然與老上司範相公熟絡?
張亢微微一愣間,趙暘拉過範純仁又對張亢笑道:“純仁兄可以替我作證。”
範純仁拱手對張亢道:“範純仁見過張世叔。”
“你……莫非……”張亢愈發驚喜。
範純仁含笑道道:“家父姓範諱希文。……昔日家父在陝西時,我尚居於兩浙路的吳縣,不過也曾聽家父在信中提及過張世叔,今日終於有幸得見。”
得知範純仁竟是范仲淹之子,且又稱呼自己為世叔,張亢又驚又喜,面龐紅潤,就連他身後的一干州衙官員也是暗暗欣喜。
驚喜之餘,張亢謹慎地試探道:“衙內與趙副使……”
趙暘笑著簡單介紹範純仁與文同:“純仁兄與文同兄皆為我幕僚軍師,左膀右臂。”
見範純仁面帶微笑,張亢頓時會意,心下暗喜。
無論是他還是他身後渭州官員,就怕朝廷派來的專使難伺候,但如今一見這位趙副使居然與他們的老上司范仲淹交好,自然是大喜過望,儘管這位小郎君只是副使,而不是正使。
顯然此時的他們,尚未看清趙暘與高若訥到底誰指揮誰。
稍做寒暄,張亢拱手對高若訥與趙暘道:“兩位,我等先進城到州衙內再詳談如何?”
高若訥看了一眼趙暘,緘口不言,趙暘笑著點頭:“好。”
“……請。”看出端倪的張亢心下有些疑惑,但也沒有開口,抬手請高若訥、趙暘等人進城。
進城期間,他找了個機會私下問範純仁道:“賢侄,高相公與趙副使,世叔我怎麼瞧著關係有點不太對啊……”
範純仁隱晦道:“景行……即趙副使,他此次是主動向官家請纓,求赴陝西,但因為過於年輕,故官家遣高……相公為正使,景行為副使。若非意見相左,否則景行也會給高相公應有的尊重。”
張亢暗呼好傢伙!
感情那位趙副使比正使來頭更大啊!
暗呼之餘,他又好奇問道:“這位小趙郎君,究竟什麼來頭?”
範純仁搖搖頭道:“我雖與景行交好,但關於他的一些閒話我卻也不好多說,世叔只要知道他極受官家寵信就是了。”
“噢噢。”張亢連連點頭。
大概一刻時後,張亢等人將趙暘、高若訥一行人請到州衙,於偏堂議事。
此時張亢自然是不敢再坐主位,而高若訥其實也不敢,就怕惹趙暘不快而當眾給他難堪,然而趙暘卻不計較座次等小問題,見高若訥頻頻看向主位又看向自己,笑著道:“坐啊,高相公,又沒人攔著你。”
說罷,他自己在東側頭把椅子上坐下了。
見此,高若訥也就心安理得地在主位上坐下,並抬手示意張亢等官員就坐。
除張亢以外,其餘渭州官員皆因為方才一幕面面相覷:怎麼主使還未就坐,這位副使就敢坐呢?
就在他們納悶之際,高若訥咳嗽一聲率先開口道:“此次我與趙副使奉官家之命前來陝西,是為針對陝西境內外蕃民編戶齊民一事,此事事關我大宋將來對夏戰略,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張亢及一干渭州官員一愣,也顧不得探究高若訥與趙暘的關係,張亢當即便拱手道:“朝廷決斷,下官不敢質疑,就怕西夏介入……”
“無妨。”高若訥冷笑道:“我等來時,正巧契丹遣使赴汴京,陳述其欲討伐西夏,算算日子,契丹二十萬大軍怕是已攻入西夏國內,西夏自顧不暇,豈敢介入此事,再得罪我大宋?”
張亢恍然大悟,興奮道:“如此,果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知高相公與趙副使可有具體安排?”
高若訥瞥了一眼趙暘,見後者並無反應,便繼續正色道:“以我名義,立即派人知會鄜延、環慶、秦鳳三路,令三路經略使盡快趕至渭州商議此事。等等……熙河路及麟府,也派人去知會一聲。”
聽到“麟府”二字,趙暘瞥了一眼高若訥,倒也沒說什麼。
“是。”張亢拱手領命,隨即又看向趙暘,問道:“趙副使可有何指示?”
趙暘伸出兩根手指笑著道:“有兩樁事要麻煩張知州,其一,來陝西途中,我許諾麾下禁軍以及後勤雜兵、民夫,待等到了陝西,便發酒肉犒賞他們,勞知州替我準備至少兩千五百隻羊羔,另兩千五百斤羊肉,二百壇酒,及五百貫現錢。”
張亢張了張嘴,看看高若訥又看看趙暘,乾笑道:“呃,這所費……倒也不小,不知計入公使錢還是?”
高若訥權當沒聽到,趙暘倒是一口應道:“計入公使錢,就記我的名字,我會派人知會三司轉運司,叫其抵免劃除,總之不會加重渭州負擔。”
“是。”張亢暗暗咋舌於趙暘的口氣,同時偷偷瞥了一眼高若訥,見後者毫無反應,心下愈發相信範純仁的話。
“其二,涇原路都監郭逵,請他來州衙見我。”
“是。”張亢心領神會,立刻就猜到老上司范仲淹肯定也在這位趙副使面前舉薦了郭逵。
隨後,趙暘又與張亢談了談天武第五軍的駐紮地點,鑑於趙暘的要求是臨近渭州,張亢無奈表示城外並無合適的舊寨,只能讓天武第五軍新建一座營寨。
談完正事,張亢又提及城內酒樓擺宴款待趙暘與高若訥一事,趙暘也未拒絕,只是問道:“若於今晚,郭都監應該能趕回城內?”
見張亢點頭,趙暘也就答應了。
稍後,張亢先帶著趙暘與高若訥前往城內空置的官舍,為二人安排住處,然後又去替趙暘購置酒肉,犒賞天武第五軍。
高若訥一路跟著來到了張亢替趙暘安排的官舍宅院,待張亢離開後,將趙暘請到一間房中單獨說話。
“趙司諫,此次你我前來陝西,可謂是擔負重責,為更好完成官家託付,我認為應當提前明確分工,比如說,你我究竟應當以誰為主。”
聽到這話,趙暘不禁一樂:“你這一路上都不提,我還以為你能忍多久。”
高若訥臉色一黑,義正言辭道:“高某個人榮辱是好,關乎朝廷大計事大,趙司諫雖年輕有為,但終歸欠缺經驗,故我希望趙司諫以我為主,聽我指揮,可否?”
趙暘挑眉看向高若訥,點點頭:“行,我聽伱指揮,但你也得聽我指揮。”
“什麼?胡鬧!”
“唔?”
眼見趙暘雙目一睨,高若訥頓時心虛,連忙改口:“我是說,這樣不就又混淆了麼?”
趙暘似笑非笑地看著高若訥道:“那就這樣,小事聽你的,大事聽我的,如何?”
高若訥倒也不敢駁斥,皺著眉頭問道:“何為大事?何為小事?”
趙暘頓時笑容收斂:“陝西四路,沒有小事!”
“……”高若訥氣得鬍鬚亂顫,看得唯一在旁的王中正險些笑出聲來。
“行了,開個玩笑而已。”趙暘擺擺手正色道:“這樣,編戶齊民一事,具體討論、分工,都由你安排,我主管軍事。之後幾日,你去會見那些經略使,我叫張亢或郭逵領著在涇原路各地轉轉,看看當地具體地形……”
高若訥也猜到趙暘想做什麼,忙收起怒色,點頭答應。
“對了,樞密院之前派人來實地勘察的那些人,在哪?”
“這個……”高若訥捋了捋鬍鬚思忖道:“陝西四路,論地形就屬涇原路邊防最為薄弱,樞密院此前派遣的勘察使,自是先來此涇原路,但此刻究竟位於何處,那就得問張亢了……”
趙暘點頭道:“那這事交給你了,你叫人找到那幾名勘察使,叫他們帶著勘察結果來見我。”
“可以。”高若訥點頭答應了。
他如今身兼參知政事與樞密副使,自然也有權命令樞密院外派的官員。
雙方談妥分工後,高若訥也去除了一樁心事,便領著一干元隨前往他暫住的官舍去了,而趙暘則與範純仁、文同、王中正等人在這座暫時落腳的宅邸粗略轉了一圈後,便立即又出城,回到天武第五軍中,與種診等人商議修建營寨一事。
正午前後,帶兵在外巡檢的都監郭逵便收到了張亢派人傳達的訊息,忙領兵回到渭州城內,見到了正在替趙暘準備犒軍酒菜的張亢,不解道:“知州急著將我召來,不知有何要事?這些羊是?”
張亢笑著道:“你的機會來了。……此次朝廷派來的專使,其副使小趙郎君與範相公交好,範相公在他面前舉薦了你我,待會我帶你去見他。”
說罷,張亢便立馬領著郭逵到城外天武第五軍中去見趙暘。
待彼此見面後,趙暘頗感意外,畢竟他原以為郭逵多半也是像張亢這般,最起碼年近半百,沒想到郭逵異常年輕,今年年僅二十七歲。
要知道此人在九年前便得到范仲淹的賞識,那時才多大?十八歲罷了!
這豈不就是一個將帥的好胚子?!
基於這點,趙暘對郭逵的評價大幅提高,態度也愈發熱情,笑著招攬道:“之後,郭都監便暫時在我身旁,替我解惑陝西之事,如何?”
張亢與郭逵自是滿口答應。
隨即,趙暘又喚來種診、種諮、種諤,與張亢及郭逵相見,種家兄弟本來就出身陝西,雙方自然一見如故。
此時趙暘又將范仲淹的親筆書信分別交給張亢與郭逵,二人看罷既感慨又激動,感慨是因為范仲淹在調離陝西后多年居然還想著老部下,激動則是因為范仲淹在信中不但提及了趙暘乃朝中唯一“文武並舉”的文官,同時又稱趙暘又破夏覆遼之志。
張亢與郭逵心領神會,當即表態:“願效犬馬之勞!”
於是乎,趙暘收穫了兩員善戰之將,而張亢、郭逵二人也收穫了一個強有力的靠山,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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