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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與官家告別後,趙暘領著王中正等一干御帶器械出西華門,直奔西郊。

此時於梁門城外,種診率天武第五軍攏共五營、整整二千五百名禁軍,整齊列隊,等待開拔。

自趙暘授予封天武第五軍指揮後,他立馬便去找殿前司都虞候曹佾,憑藉著他與曹佾的關係,再加上樞密院宋庠、龐籍、王貽永等人皆對趙暘大開綠燈,他輕而易舉地便從天武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中抽調了整整四個指揮的兵力,即四營攏共二千名禁衛,軍中將官亦一應俱全,使麾下所掌禁衛人數從五百飆升至二千五百人。

若是年初時,那四營指揮使及其麾下禁衛未必對趙暘服氣,但自從趙暘喊出那句“誰道”之後,他在禁軍中的威望也大幅度提升,甚至近期又有傳聞稱,經官家與中書政事堂允許,樞密院正在草擬提升軍士待遇的種種法令,包括且不限於提高禁軍一日三餐的伙食,增加軍餉尤其是撫卹。

其中還有兩則最令諸禁軍感到振奮的小道訊息:其一是樞密院可能要全面撤銷禁軍額頭的刺字;其二,將“嚴禁以任何形式羞辱禁軍”列入國家法令,違者可追究其公事罪責。

簡單說,禁軍地位得到空前提升,倘若日後還還有膽敢辱罵他們禁軍為“丘八”、“賊配軍”,大理寺、刑部、開封府及各州路都將依照此法嚴懲對方。

而促成此事的,毫無疑問就是趙暘——整個朝中,也就這位小趙郎君敢逆“崇文抑武”的國風,為近百萬禁軍仗義執言。

不誇張說,如今趙暘在汴京二十萬殿前司禁軍心目中的名聲,較夏竦、范仲淹、韓琦、龐籍等曾經帶兵多年的相公亦不遑多讓,因此當趙暘拜託曹佾抽調四營禁軍時,但凡是在汴京的禁衛兵團,都爭著調至趙暘麾下。

但最終,還是天武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近水樓臺先得月,誰讓趙暘初授武職就是天武第五軍的營指揮呢,天武軍上下自是將其視為嫡親,怎麼可能讓其他軍團來佔便宜?

看看種家二郎種診,當日投趙暘麾下出任營副指揮使,如今升任軍副指揮使,協助趙暘統帥天武第五軍整整兩千五百名禁軍,兩個月就越過了一般武職至少十年的磨勘期,有幾人能不眼熱?

順便一提,如今天武第五軍,由種家五郎種諤升任第一營營指揮使,三郎種諮依舊統管全軍後勤,至於其他四營指揮,則都是從第一、第二、第三軍抽調而來,儘管未必信服趙暘及種診的統率能力,但趙暘的名聲與某些特殊性,倒也足以令他們唯其馬首是瞻。

除上述天武第五軍外,西郊還有不少人等著相送趙暘,且人數還不少,除天武第一軍指揮陳許等一干天武軍的軍級、營級指揮使以及工部技術司的沈遘、呂大防、錢公輔等人外,起初就有殿前司都虞候曹佾、權知開封府事張堯佐、知諫院王贄、修起居注曾公亮,及御史陳旭、何郯等人。

直到參知政事范仲淹亦親自前來相送,這下不得了,樞密使宋庠、樞密副使龐籍、樞密承旨王貽永亦相繼聞訊而來。

政敵見面,分外眼紅,宋庠與范仲淹這對冤家自然少不得對彼此一陣陰陽怪氣。

宋庠諷刺范仲淹:“範相公貴為兩府相公,竟也做出此等巴結之舉。”

范仲淹輕哼道:“宋相公不是也來了麼?……我前來相送,是因趙司諫於我有恩,宋相公又是為何?”

宋庠語塞了,他其實就是聽說范仲淹前來相送趙暘,這才連忙趕來。

從旁,龐籍、王貽永等紛紛打圓場,畢竟再任由二人爭下去,他們幾個臉面也掛不住了,畢竟以趙暘今日的品級,確實不必他們這些兩府相公親自前來相送,但別人來了他們不來,又不合適,是故這幾位才出現在此——宋庠是因為范仲淹,而龐籍、王貽永則是因為宋庠。

然而令他們料想不到的是,過後不久,竟然連陳執中都趕來相送,這令宋庠、范仲淹這對老冤家都不由地暗啐一聲:實在是不要臉!

最終,除末相文彥博及三司使葉清臣未出面外,政事堂與樞密院兩府相公盡皆到場,連帶著朝中臺諫都來了不少,比如與趙暘關係不錯的知諫院王贄,御史陳旭、何郯,甚至是御史中丞張觀、郭勸。

只要不是與趙暘結怨的,基本都來了,有的為趙暘而來,有的則是看在兩府相公的面子上趕來湊熱鬧。

而確切地說,想來湊熱鬧的絕不止這些人,尚書省、秘書省、三司、鴻臚寺、太常寺、大理寺、開封府等,但凡是知曉趙暘受寵程度的,估計都想來湊湊熱鬧,但想歸想,這些官員也得掂量掂量自身,畢竟此刻集結於梁門外等著相送趙暘的,皆是朝臣——即有資格參加早朝的臣子,不是這個圈子的,那還是別硬來湊熱鬧為好。

辰時六刻前後,趙暘攜王中正等人乘馬車穿過樑門來到城外,得知宋庠、范仲淹等一干朝中重臣竟在城外等著相送他,他也嚇了一跳,忙下馬車與諸人見禮。

一見趙暘來到,原本還圍著高若訥與其交談的一群人,頓時就跑到趙暘那邊去了,令高若訥又羞又惱。

雖說他早就猜到范仲淹、曹佾、張堯佐等一干人並非是為相送他而來,但他自認為最起碼宋庠、龐籍幾人是來送他的,沒想到趙暘才一露面,他立馬變得形單影隻。

羞惱之下,高若訥也顧不得與眾同僚告別,氣悶悶地乘上了馬車。

而這邊,趙暘與特來相送的諸位相公及一干朝中官員告別後,左右瞧不見高若訥的人影,納悶詢問準備與他同行的範純仁與文同道:“高若訥呢?”

“高相公已在馬車上了。”文同笑著道。

他與範純仁親眼目睹高若訥方才氣呼呼上馬車的那一幕,倍感好笑。

趙暘大致也猜到了幾分,心下暗笑之餘,與前來相送的同僚做最後告別,隨即召來種診,命其下令全軍開拔。

“天武第五軍聽令,趙指揮使有命,全軍開拔!”

隨著副指揮使種診一聲令下,全軍二千五百名禁軍依次徐徐向西而去,隨後是種諮所率的後勤營,三四百名不在編制內的雜兵及千餘民夫,拉著數百輛推車徐徐跟上,車上既有行軍所需的糧草,亦有天武第五軍的裝備,主要是步人甲這等重甲。

汴京所在稱京畿路,向西行便是京西路,而京西路又分京西北路與京西南路,前者以河南府——即雒陽為治所,下轄河南、潁昌、順昌等府,統領鄭、滑、孟、蔡、汝等州,駐紮有信陽軍,治下民戶大致有五十餘萬;而後者京西南路,則以襄陽府——即襄陽為治所,下轄鄧、隨、金、房、均、郢、唐等州,駐紮有光化軍,治下百姓大致也有五十萬戶。

此次趙暘等人前往陝西,按照樞密院擬定的路線,便是橫穿鄭州前往河南,至河南府稍做整頓,隨後向北前往永興軍路,最終抵達陝西四路。

由於帶著後勤輜重,大軍行程速度並不快,種診預估一日可行六十里,且這還是在較為安全的京畿路與京西北路,真要是臨近宋夏邊境,估計這速度都保持不住。

這種機動力,大宋的步兵自然是無法與遼夏騎兵抗衡,從頭到尾得被牽制到死。

日後改步兵為“騎馬步兵”,相對會好很多。

臨近傍晚,趙暘下令全軍止步,準備過夜。

因為急著趕路,況且又仍在京畿路內,安營紮寨大可省略,只需叫後勤營的雜兵領著民夫到附近砍伐林木,點起篝火取暖即可。

不過夜晚巡防還是需要的,畢竟京畿路其實也不是很安定,記得三月初八的時候,趙暘就聽說樞密院調了十個營的禁軍分別前往京東路與京西路防備盜賊。

這也是宋國特色,似王則叛亂等大亂很少,但十幾人、幾十人乃至幾百人的流寇卻極為常見,大多都是失去田地的農民或純粹好吃懶做的無賴之徒聚集在一處,鋌而走險、打家劫舍,而最終這些人大多都會被招安為廂兵養起來,免得作亂。

倒不是難以剿滅,主要是付出與收益不對等。

為了十幾、幾十、幾百人,派一營或兩營禁衛去圍剿。打,流寇肯定是打不過禁軍的,但他們可以逃,可以流竄到其他州路。因此很多時候都是那邊逃、這邊追,曠日持久。

與其如此,還是招安養著吧,既省錢又省心。

當然,似趙暘麾下天武第五軍這等包含雜兵、民夫在內足足近四千人規模的大軍,哪怕當地有流寇也是不敢招惹的,因此夜間巡防,主要還是養成良好習慣。

不過這事也無需趙暘親自過問,種診自會安排妥當,曾經在其父種世衡身旁作為左膀右臂的種家二郎,自是熟絡軍中事務,令趙暘很是省心。

“對了,怎麼沒見到高若訥?”趙暘詢問王中正道。

聽到趙暘詢問,王中正笑著道:“高相公領著其元隨在不遠處安扎,自顧埋鍋做飯,據說還帶了兩名廚子。”

元隨,即宋朝官員隨行護衛、佐吏、差役、僕從等,按品級元隨人數亦不等:宰相兼樞密使,節度使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為最高階,元隨百人;其次是宰相、樞密使等,元隨七十人;然後是高若訥這一級,參知政事、樞密副使等,元隨五十人。

衣糧俸祿皆由朝廷承擔。

以趙暘目前的級別,尚不夠資格配置元隨,但王中正等十名御帶器械終日跟著他,又不需要他來支付其俸祿,其實也和元隨無異。

順便一提,為了更好保護趙暘,必要時指揮禁軍乃至州路軍,臨行前趙禎將王中正等人的品級提了整整一級,王中正因此被封為殿內崇班,其餘王明等人皆為東、西頭供奉官,不過僅是虛職,雖有俸祿可領但無實權,實際差遣依然還是保護趙暘。

“居然還帶著廚子?”

趙暘一聽高若訥居然還帶著廚子,當即便帶著範純仁、文同兩位文吏及王中正等人前去蹭飯。

得知趙暘來意,高若訥氣得吹鬍子瞪眼,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趙暘隨意指揮他的元隨做菜做飯,氣得他只吃了半碗飯便回馬車歇息了。

趙暘等人倒是吃地很頗為暢快,哪怕是起初覺得這麼做不太合適的範純仁,見高若訥吃癟心中也是暗爽——誰叫當年高若訥擔任司諫時,非但不仗義執言替范仲淹鳴冤,反而處處詆譭呢?

夜間,趙暘帶著鍾家兄弟及範純仁、文同巡視臨時駐地,既是視察夜間巡防的安排,順便也看看軍士歇息地如何。

見麾下禁軍一個個圍著篝火蜷縮入睡,趙暘問種諮道:“殿前司交付於我軍的軍備物中,不曾有毛毯之類的物件麼?”

種諮搖頭道:“不曾有。”

趙暘皺眉道:“先記上,待回頭我與樞密院商議,儘量給禁軍配備毛毯。……即便是春秋兩季,這夜裡的風還是頗為寒冷。”

正巧一陣夜風吹來,吹地眾人一個個縮了脖子,種諮吸了口冷氣道:“即便樞密院答應,估計三司也不會答應……這要不少錢呢。”

趙暘搓了搓雙手道:“待宋遼兩國擴大榷場互市,羊只進口越多,毛皮自然也就賤了,花不到太多錢,至少遠不及軍士凍出個好歹來所費的藥錢。”

眾人紛紛點頭贊同。

次日天矇矇亮,全軍埋鍋做早飯,待旭日剛剛升起,大軍便繼續開拔朝鄭州而去。

汴京與鄭州相距約一百二十餘里,僅整整兩日工夫,大軍便於初四下午抵達鄭州。

趙暘原打算遣範純仁為使,進城去見當地知州,索求補充糧草,沒想到當地知州、祁國公王德用,竟以七十歲高齡親自帶人前來相迎。

這令趙暘也頗感受寵若驚,待見到王德用時率先行禮問候:“勞祁國公親自前來相迎,後生惶恐。”

王德用爽朗笑道:“這可不像是‘力劾十臺諫’的小趙郎君啊!”

趙暘暗暗驚訝,稍顯尷尬問道:“祁國公亦知在下乾的那些荒唐事?”

“那豈是荒唐事?小趙郎君做了我與曹佾想做卻不敢做的事……”王德用感慨道,隨即邀趙暘進城赴宴,說是早早就準備了酒菜。

說罷,他也注意到了高若訥,牽牽嘴角道:“高相公若不嫌棄,亦可同去。”

高若訥又不是傻子,豈會看不出來王德用是專門為趙暘而來?

心高氣傲的他當即丟下一句不必,自顧自帶著元隨進城找客棧歇息去了。

“他不去正好。”王德用本來就沒想請高若訥,順勢便將趙暘、範純仁、文同一行請到了城內住處,吩咐府上僕人準備酒菜。

一番閒聊後趙暘才知道,王德用與曹佾素有書信往來,所以才會得知他趕赴陝西,故早早便預備了酒菜準備招待他。

至於如此禮待的原因,其實也跟曹佾交好差不多,無非就是將趙暘視為了提高軍士、武官地位的希望,畢竟如今朝中,趙暘是唯一一個敢逆“崇文抑武”風氣的文官,連范仲淹、龐籍、韓琦等人都不敢像他這般明確提出,更別說為此與朝中臺諫爭吵不休。

酒席宴間,王德用忍不住詢問趙暘道:“趙司諫此番與高若訥赴陝西,可是為徹底解決陝西四路蕃民隱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朝廷欲對西夏用兵?”

趙暘聽得一愣,不過再一想這位祁國公戎馬一生,又豈會看不懂戰略,遂隱晦道:“暫時我大宋還是要與西夏保持和睦。”

王德用一聽就懂了,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但旋即又低聲道:“我聽說李元昊去年下半年病故,何以朝中毫無反應?”

趙暘搖頭道:“這一點,下官與樞密院的幾位相公意見一致。宋夏交戰,關鍵不在李元昊或其他人,而在我大宋自身是否足以打這場仗,要麼不打,打就要大打,一鼓作氣覆滅西夏,否則小打小鬧的,沒什麼收益不說,還破壞了兩國關係,得不償失。……而現如今,我大宋尚未有足以覆滅西夏的武力,不過祁國公放心,最多五年,局面就會有所改變。”

“當真?”王德用驚奇道:“趙司諫為何如此篤定?”

趙暘搖搖頭道:“這個就不能透露了……我唯一能說的,即樞密院已重新擬定了對夏戰略,逐步開始為日後討伐西夏做準備,儘管從中會有一些波折,但總體戰略不會改變。”

王德用興奮地連連點頭,但隨即又不禁有些悲觀,嘆息道:“不知我還能否再活五年,親眼見證我大宋伐夏,一雪前恥。”

趙暘笑著舉杯道:“只要祁國公保重身體,必然能親眼見證。”

“那就承趙司諫吉言了。”王德用哈哈大笑道。

次日,待王德用吩咐州內官員為趙暘所率大軍配足糧草,趙暘也就與其告別,與高若訥一同率軍直奔河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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