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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葉清臣還打算就榷場其他交易物繼續與蕭孝友等遼使協商,不過見宋庠、趙暘等人準備返宮向官家覆命,他便將後續談判挪到了次日,以免功勞被宋庠、龐籍等人搶了。

約一刻時後,趙暘等人回到宮內,將與遼使交涉的結果告知官家。

得知蕭孝友答應售馬,且一匹馬的價格定於二十七貫五百文,趙禎大為驚喜,問道:“諸卿如何說服的遼使?”

宋庠不敢貪功,如實說道:“……此皆趙司諫之功。蕭孝友等人原本不答應售馬,但趙司諫卻說,宋遼之爭乃兄弟內鬩,非為你死我活,遼使這才鬆口,不過要求得到官家認可,寫於國書由他們帶回國內,才能說服遼主。”

宋遼之爭乃兄弟內鬩?

趙禎驚訝地看著趙暘,細細品味著這番從未聽過的言論。

他並不意外於趙暘竟能提出這番言論,畢竟對於這個來自一千年後的小子來說,他宋國也好、遼國也罷,皆不過是僅存在於史書上的舊朝,故著眼於整個中華歷史,他宋國是中華,遼國也是中華。

這份眼界與格局,是當世之人所難以企及的。

良久,趙禎強忍莫名激動道:“不錯,宋遼皆為華夏正統……宋遼之爭,乃兄弟之爭,華夏內部之爭,命翰林院以此草擬國書。”

這一刻,他心中忽生了鯨吞遼國的野心:既是華夏內爭,那麼日後他宋國吞併遼國那就不叫侵略,而叫大一統。

儘管這事是相對的,遼國也因此得到了名分,甚至日後也能以此順理成章地吞併他宋國,但遼國可沒有一個來自一千年後的小子啊。

他大宋贏定了!

想到這裡,趙禎開懷暢笑,越看趙暘越順眼,恨不得立刻喚到跟前揉揉腦袋,可惜“礬樓鬥毆事件”後,這小子就跟他鬧起了彆扭,儘管大事上毫不含糊,但小事上盡給他看臉色,難以再像最初那樣。

見官家目不轉睛地看著趙暘,宋庠、龐籍、高若訥等人心下直嘀咕:不會又要賞吧?

嘀咕歸嘀咕,但就算真的發生,他們也不會阻攔,畢竟現如今宋庠與高若訥和趙暘可沒什麼矛盾,更別說龐籍、葉清臣,張堯佐就更不必多說,巴不得趙暘儘快升官呢。

倒是何郯、陳旭、張擇行等御史看起來有些緊張,頗有些面面相覷。

不過等了許久也不見官家開口,似乎只是看著趙暘出神,宋庠有些耐不住了,咳嗽一聲奏道:“官家,既然購馬一事已有初步協定,是否應該就陝西蕃民一事,先做一番商議?”

“唔?唔唔。”

趙禎這才回過神來,當即派人召來陳執中、文彥博、范仲淹三位相公,而何郯等御史則如釋重負地告退。

張堯佐也識趣地告退,他的級別還不足以參與這等會議。

唯獨趙暘例外,垂手站在殿內,看似是打算旁聽會議,眾人對此視而不見。

片刻後,陳執中、文彥博、范仲淹三人來到垂拱殿,得知宋庠、趙暘等人已說服遼使將馬匹列為榷場交易物之一,且價格僅需二十七貫五百文一匹,亦大為驚喜,紛紛恭賀官家。

直到談及針對陝西蕃民的編戶齊民一事,諸位相公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宋庠率先奏道:“宋夏邊境蕃人,久為我大宋隱患,昔日我大宋若要編戶齊民,其便倒向西夏,而西夏亦屢屢以此為藉口與我大宋交兵,此次恰逢遼國伐夏,機會千載難逢,不可錯失,當派一位熟絡陝西之事者主持此事……範相公曾久在陝西任職,於當地蕃民亦有名望,官家何不委派範相公為經略招撫使?”

“……”

眾人紛紛看向宋庠,包括趙暘亦是,畢竟宋庠這算盤珠子都迸眾人臉上了。

“範相公確實是最佳人選。”高若訥亦不懷好意地附和道。

“範相公以為呢?”宋庠微笑道。

“這……”范仲淹有些遲疑,並非他不願前往陝西主持此事,事實上他其實挺願意的,畢竟針對宋夏邊境蕃人的編戶齊民,的確關乎到宋國日後討伐西夏的大計,他自然願意親自主持。

但由宋庠開口舉薦就讓他覺得很彆扭,畢竟拋開二人不和且不說,整個殿內誰不知宋庠舉薦他范仲淹的真正目的?

就連趙禎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開口罷了。

就在范仲淹猶豫不決,官家也不好開口之際,葉清臣站出來替范仲淹解圍道:“範相公才回京朝,宋、高兩位相公便急著將他趕去陝西麼?知陝西事者何止範相公?龐相公昔日也曾在陝西任職……”

“……”

龐籍頗有些無語地看了眼葉清臣。

別看在樞密院與三司衙門爭功時,他與宋庠是站在一起對抗葉清臣的,但就範仲淹這事,他其實並不站宋庠,只不過他好歹是樞密副使,不好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宋庠,以免給人造成他樞密院內部不和的誤會,沒想到葉清臣為了替范仲淹解圍,竟將這事扯到他身上,這令他有些無語。

當然,龐籍也不是不願前赴陝西主持此事,他只是怕離京容易回來難罷了——這也是大部分京官的心病。

此時文彥博開口道:“不妨調韓琦赴陝西主持此事。”

宋庠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否決道:“韓琦需在河北路坐鎮,防範……總之不能輕離。”

文彥博微笑道:“前幾日趙司諫那場演習,令遼使大受震撼,且今日雙方又洽談了榷場之事,契丹又豈會趁黃河改道進犯我大宋?”

宋庠深深看了眼文彥博,底氣稍顯不足:“目前只是口頭盟約,還未得到遼主認可……不可掉以輕心。”

文彥博笑了笑,轉身向官家奏道:“官家,臣以為宋樞相有私心。”

殿內眾人大感驚詫,就連范仲淹也頗為意外地看向文彥博,驚異於文彥博竟為了幫他而不惜得罪宋庠。

趙禎也知道宋庠有私心,順勢敲打道:“宋卿果真有私心耶?”

“臣不敢……”宋庠低頭道:“臣只是覺得範相公乃最佳人選……”

“然朕另有要事託付範卿,陝西經略詔討安撫使一職,另擇人選吧。”趙禎索性把話挑明瞭。

見此,宋庠即便心有不甘亦不敢抗命:“……遵命。”

從旁,趙暘看看宋庠、看看文彥博、又看看范仲淹,感覺不知不覺間吃了一個大瓜:文彥博之前與宋庠關係不錯,沒想到今日竟然站范仲淹而不惜得罪宋庠、高若訥,這是什麼緣故?

驚訝之餘,他拱手奏道:“官家,臣願前往。”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寂靜,在場眾人皆一臉驚愕地看向趙暘。

趙禎也嚇了一跳,隨即毫不猶豫拒絕:“你毫無經驗,必然壞事。……不準!”

趙暘挑挑眉,不滿道:“臣豈不知要剛柔並濟、討撫並用?……臣復請。”

“不準!”

趙暘挑眼看向趙禎,臉上笑容逐漸收起:“臣……再復請!”

而趙禎也換了坐姿,挺直脊樑看向趙暘:“不準!”

“再復請!”

“不準!”

反覆兩三回,趙暘的面色徹底拉了下來,而趙禎也板起臉來。

眼見這兩位又開始鬥法,諸位相公屏息凝神,不敢插嘴,唯一例外的范仲淹瞠目結舌,一臉難以置信。

半晌,趙暘微吸一口氣,以退為進道:“行,那臣先不奏了……”

趙禎已吃過一回教訓,又豈會再上當,聞言斥道:“你若敢在早朝上令朕難堪,朕就……”

“就怎樣?”趙暘歪著腦袋看向趙禎。

“……”趙禎氣得咬牙切齒,手指連點趙暘,卻半天說不出威脅的話。

貶官?這小子根本不在乎!

禁足?真惹惱了這小子,這小子乾脆辭官,那如何是好?

眼見官家被逼到無言以對,王守規忙站出來打圓場:“官家息怒、官家息怒,小趙郎君也是一心想為大宋出力、為官家分憂,拳拳赤子之心……”

陳執中也上前勸說,除范仲淹尚未回過神來,其他幾位相公皆若有所思地看著趙暘,目光中不乏驚訝與讚賞,當然,也有對其是否能勝任的懷疑。

良久,趙禎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神道:“人選之議暫且擱置,諸位相公且容朕細細考慮。……趙暘留下。”

“臣等告退。”

諸位相公識趣地告退。

唯范仲淹欲言又止,但也被葉清臣拉走。

在被葉清臣拉到殿外後,范仲淹責怪道:“道卿這是做何?小趙郎君於我有恩,我豈能棄他不顧?”

葉清臣樂了:你擔心一個敢在朝議上自我彈劾,逼迫官家就範的寵臣?

他輕笑道:“官家恩寵若有一石,趙司諫獨佔八斗,希文兄不必擔心。……若希文兄留在殿內,搞不好最後官家遷……呵呵,你沒見我等都不作聲麼?”

范仲淹後知後覺地發現,方才那位小趙郎君與官家爭執時,諸位相公還真沒一個作聲的。

從旁,文彥博亦附和道:“確實,範相公不必擔憂此子。”

范仲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忙向文彥博見禮:“方才……多謝文相公。”

“哪裡哪裡。”文彥博擺擺手道:“範相公去我那小坐片刻如何?我正好有事相商。”

“這……好吧。”

不遠處,宋庠與高若訥站在一塊,待看到這一幕時,高若訥狐疑地問宋庠道:“你得罪他了?”

“……”宋庠緩緩搖頭,隨即輕哼一聲,轉身離去。

而與此同時在垂拱殿內,趙禎神色嚴肅地盯著趙暘,趙暘也毫不畏懼,四目交接、彼此對視,看地王守規等人及修起居注王贄暗暗心驚。

良久,趙禎站起身來,放緩語氣道:“快正午了,今日便在福寧殿用膳罷,飯前伱我好好談談……”

趙暘想了想也就答應了,遂跟著趙禎來到福寧殿。

因未到時辰,趙禎先帶著趙暘來到了福寧殿主殿後側的殿院,院內有亭臺假山水榭,又多有花木,景緻頗為不錯。

在趙暘環視四周時,王守規已吩咐人在一處石桌旁的石凳上擺上軟墊。

“坐。”趙禎坐下後招呼趙暘道。

“多謝官家。”趙暘端著臣子之禮謝道。

趙禎翻了翻白眼,目視趙暘在石桌另一側坐下,隨即正色問道:“說說吧,為何想去陝西四路?”

“還能有什麼?無非就是想見識一下戰仗,嘗試看看帶兵打仗。”

趙禎嗤笑道:“憑你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

趙暘撇撇嘴道:“冠軍侯未曾領兵前,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哦?”趙禎驚訝道:“你要做霍去病?這志向可不小。”

“當然。”趙暘以莫名的語氣道:“征戰沙場,開疆闢土,歷來便是我輩嚮往之事。”

趙禎猜測趙暘口中的“我輩”,多半指的是一千年後的少年郎,故心中頗為感慨,良久輕嘆道:“霍去病也不過十七歲才掌兵,你才……就不能等幾年麼?介時朕一定如你所願。”

趙暘想了想說道:“此次解決宋夏邊境蕃民隱患,關係到日後對夏作戰的成敗,我雖沒什麼經驗,但也想參與其中,貢獻微不足道的才智……”

趙禎聽罷猶豫不決。

他必須承認,這小子的眼界與格局確實是當代世人所難以企及的,比如這小子提出的“宋遼之爭乃華夏內爭”言論,他毫不懷疑此番言論或將改變宋遼之爭。

“那你的技術司怎麼辦?”

“可以讓沈遘出任司使,他是今年科舉的三元狀元,品德才識兼備,足以出任司使。……另外臣臨行前,會安排指導各案案使、工匠,叫他們按照臣的步驟研發改良火器、水泥等物……”

見趙暘侃侃而談,將一切安排地妥妥當當,趙禎便知道這小子是“蓄謀已久”,絕非臨時起意。

“昨日你求朕升你武職,怕是當時就有此想法了吧?”

被官家拆穿的趙暘少有地有些不好意思:“事實上更早,那日我與宋、高兩位相公在樞密院商量對夏戰略,聽他們提及陝西四路的蕃民,我就有了這想法……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到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麼說朕是勸不住你了?”

趙暘抬頭看向趙禎,儘管沒有開口,但目光卻頗為堅定。

見此,趙禎也知道是攔不住這小子了——或許當初他倆關係親近時,他還能憑“長輩”的身份攔一攔,但自從“礬樓鬥毆事件”後,他倆的關係就變成了趙暘口中的“交易”,儘管他並不認可,但不能否認,他確實駕馭不住這小子。

當然,這個駕馭不住,也是基於趙禎不想破壞趙暘心中那份純粹的赤子之心,那是出於對文化、民族、祖宗的認同與歸屬感,最難能可貴。

良久,趙禎正色道:“既然你執意……也罷,朕答應你,不過朕有條件。”

“什麼條件?”

“其一,朕只能任你為招討安撫副使,需另擇一人擔任主職,畢竟此事非同小可,朕也擔心你年輕氣盛,壞了大計,你答應麼?”

“可以。”趙暘毫不猶豫地答應,他也沒自負到可以直接擔任主官,不過他也推薦了人選:“我推薦高若訥擔任主官。”

趙禎眼角抽搐了幾下:“高若訥擔任主官,你倆誰指揮誰?”

他親眼所見,這小子現如今當著他的面喊高若訥為“小高”,後者還不敢發怒。

“當然是他指揮我……偶爾我指揮他。看誰更有道理嘛,我總不至於閒著沒事與他作對。”

“……”趙禎懷疑地看著趙暘,但最終還是答應了,畢竟高若訥擔任過樞密副使,也確實有這個資格。

“其二,不允許親臨陣前。”

“這個做不到。”趙暘搖搖頭道:“大宋屢屢打敗仗,就敗於不知兵的文官在後方指揮,而前線將官卻沒有決斷權。我既為招討安撫使,自然要與將官呆在一處,培養信任,一旦遭遇戰事,也好激勵將士作戰……”

“你是副使!”趙禎沒好氣地糾正了趙暘的話,隨即略顯疲倦道:“這樣,朕命王中正等人負責你周全,必要時,朕允許他們自行決斷,你答應麼?”

趙暘臉上露出幾許古怪之色,回頭看看王中正幾人,眼珠微轉道:“可以。”

王中正幾人亦忙拱手道:“請官家放心,臣等必拼死護衛郎中周全。”

趙禎點點頭,心情頗有些悵然。

就在這時,忽有宮院使匆匆來報:“啟稟官家,福康公主想見官家,臣阻攔不住……”

趙暘微一轉頭,便見那位福康公主領著幾名宮人朝這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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