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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如何評價范仲淹?”

面對詢問自己的趙禎,趙暘毫不猶豫豎起大拇指,給予范仲淹最高評價:“沒說的,北宋忠臣、君子典範、文官翹楚,縱觀歷史,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也沒多少,基本上沒得黑……我是說詬病。”

“竟有如此高的評價?”趙禎聽了心中大訝,又問道:“那他主張的新政呢?後世如何評價?”

“新政?”

趙暘愣了下,看得趙禎眉頭一皺:“你不知?”

“有印象、有印象……”趙暘歪著頭回憶著,過了足足十幾息才訕訕道:“能提個醒麼?”

“……”趙禎微吸了口氣,盯著這小子看了數息,隨即搖搖頭,起身在身後的書架上翻找出一卷手書,待重新坐下後沒好氣道:“過來看罷!”

趙暘訕笑著起身走到趙禎身旁,低頭看向擺放在桌上的那捲手書,吃力地辨認道:“答手……手詔條……”

“條陳十事!”趙禎聽得彆扭,搶先給補全了,沒好氣道:“僅這幾個字,你便不認得了?”

“誰說我不認得了?”趙暘一臉不服地解釋道:“我們那會都用簡體字了,一下子改看繁體字那肯定是有點吃力的……”

“行了。”

趙禎沒興趣瞭解什麼簡體和繁體,畢竟字型演變這種事在歷史上也不算新鮮。

他翻開《答手詔條十事》,轉頭見站在身旁的趙暘探著腦袋皺著眉頭辨認著,沒好氣道:“要朕念給你聽麼?”

“怎麼可能?”

趙暘梗著脖子一口回絕,,但瞅著手書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任誰都能看出他臉上的尷尬。

趙禎無奈搖頭,逐字逐句唸了起來:“伏奉手詔……朕直接念正文了。臣聞歷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禍亂必生。何哉?綱紀浸隳。制度日削,恩賞不節,賦斂無度,人情慘怨,天禍暴起。惟堯舜能通其變,使民不倦……”

一篇《答手詔條十事》滿打滿算近八千字,通篇唸完不算費力,吃力的是趙禎還得就一些晦澀的詞句以及宋代特有的官制做出解釋,以至於整件事整整持續了近一個時辰,解釋地趙禎是口乾舌燥、疲倦不堪。

至於趙暘,他中途早將那把凳子搬去了。

待講解完最後一個生僻詞,趙禎長長吐了口氣,端起茶碗潤了潤喉,隨即用略有沙啞的嗓音問趙暘道:“明白了?”

“唔、唔……”

趙暘含糊地應著。

“……”

趙禎氣得瞪視趙暘,手中茶碗微微顫抖。

趙暘生怕他把茶碗丟過來,趕忙點頭道:“明白了,明白了。”

“當真?你說來聽聽。”

趙禎眯了眯眼睛,看似有些不信。

於是趙暘趕緊將《答手詔條十事》當中的扼要又複述了一遍,即當時范仲淹向趙禎就當前宋朝種種弊端提出的十項改革建議: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推恩信、重命令、減徭役。

之所以通篇《答手詔條十事》有近八千字之多,那是因為范仲淹要舉例說明,提出危害性以及改革的必要性。

“唔。”

待趙暘簡潔準確地複述出《答手詔條十事》的十項改革建議後,趙禎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端著茶碗的手也不再顫抖,抿了一口茶水道:“那麼,你等對此有何評價?大宋有專門的人研究歷朝歷代的法令律例,後……你等那邊應該也有吧?說說他們的看法,為何新法會失敗。”

“是有一些史學專家會研究,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趙禎眉頭一皺。

“只不過我之前沒怎麼關注……”趙暘偷眼看向趙禎。

“……”

趙禎的臉當即就繃了起來,默不作聲地盯著趙暘半晌,握著茶碗的力道逐漸加強。

隱隱感覺有點危險的趙暘下意識後仰,口中趕緊說道:“但我個人有些看法,不知對不對……”

“說!”

趙禎咬牙切齒道,他都快被這小子給氣死了。

什麼都不知,你到底幹什麼來的!

然而下一秒,怒火攻心的他就被眼前的小子說得一愣:“太急了。”

“急?”趙禎皺了皺眉。

“對。”趙暘點點頭道:“一般新政出臺,都難免會損及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你們一口氣出臺十項新政,那能有不失敗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說明白點。”趙禎皺眉道。

“好好,您先把茶碗放下……行,端著也行,也行。就拿范仲淹的《十事》舉例,我認為並非所有人都反對這十項改革。也許是張三反對明黜陟,李四反對抑僥倖,王五反對精貢舉,假如朝廷只是頒佈明黜陟,那麼做出激烈反抗的人就只有張三,但朝廷一口氣提出了十項改革,等於把這十項改革給綁到了一起,那麼自然,張三、李四、王五這些人都成為了反對方。”

“……”

趙禎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手捋鬍鬚閉著眼睛思考了半晌,隨即問道:“若是你呢?若你站在范仲淹的位置上,你會如何主持新政?”

“各個擊破咯。”趙暘毫不猶豫地說道:“如果是我,今年就推‘明黜陟’,雖說肯定會有人反對,但我相信單就這一項而言,反對的人應該不會是大多數,這樣我自己就不會成為少數,就有了推行新政的必要基礎。等打掉這批反對‘明黜陟’的,來年我再推‘抑僥倖’,再打掉一批人,一年打掉一批人,十年之後,這十項改革也就陸續實行了。”

趙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從神色看似乎依然有幾分不認同:“那要……十年?”

趙暘搖搖頭道:“這只是舉例,也許真正施行起來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甚至耗到一批人老死才能施行……”

說著,他見趙禎眉頭皺緊,似乎要說些什麼,他又道:“欲速則不達!又不想造成流血犧牲,又要短期內實現,改革變法哪有這麼容易的?陛下不要太天真了。”

“……”

趙禎聽得心中一激,神色有些不自然。

良久,他轉頭看向趙暘,點點頭讚道:“好一個當頭棒喝,是朕……這就是後人的智慧麼?”

他並沒有怪罪趙暘失禮,相反,他看向趙暘的目光變得更加溫和。

他原本氣這小子這也不知、那也不知,簡直一無是處,但在聽了趙暘方才那段話後他便意識到,哪怕這小子確實是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也是上天賜予他大宋的瑰寶——單這份跨越千年的眼界與見識,就不是當代人所能擁有。

想到這裡,趙禎心中有些莫名激動,放下茶碗握住趙暘的手臂,正色問道:“若我要再次施行新法,你有何建議?”

見歷史中的宋仁宗竟如此鄭重地問策於自己,趙暘心飄飄然之餘也有些激動,一臉嚴肅地回應道:“首先要抓主旨,其他次要矛盾可以先放一放。大宋一切的積弊都源始自於吏治,吏治鬆弛,再推什麼新政都是白搭。”

“唔。”趙禎深以為然地點頭,他亦認可這一點。

但問題是澄清吏治,就要從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這五項下手,而這偏偏是最難的。

他搖頭嘆息道:“明黜陟,嚴明官吏升降,難!抑僥倖,限制官僚濫進,難!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難難難!”

趙暘笑著勸道:“陛下覺得難,是因為沒有找對方法。我教陛下一招‘切香腸策略’。就拿‘明黜陟’來說,陛下不妨先從五品以下官員下手,五品以上先不動,相信這些人也應該知道,整頓吏治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既然大火暫時燒不到他們身上,我相信他們就不會做出太激烈的反抗。如此一來,反抗力度大大降低……考慮到五品以下官員人數眾多,先從五品以上下手也可以,總之就是哪邊反抗力度弱就從哪邊開始下手,這個可以再商量。”

“哦?”趙禎聽得一愣,待細細琢磨了片刻後稱讚:“這倒是個妙招。”

得到讚許的趙暘緊接著又說道:“……至於抑僥倖,限制官僚濫進,陛下也可以用相同的辦法,一刀一刀地切,就以‘蔭補’舉例,大宋的蔭補制度我記得可以是直系、旁系、甚至門客,陛下不妨先切一刀,先把門客、侄甥、遠房親戚給切了,只允許嫡子孫蔭補,這樣我覺得應該不會引起太大的反彈。等到日後時機合適,再把嫡子孫也切了,徹底杜絕此類現象。”

“唔。”

趙禎連連稱讚,心中暗自惋惜,遺憾於這小子怎麼不早幾年到他身邊,否則有這小子在旁出主意,慶曆年間范仲淹主持的新政或許會是另一番光景。

忽然趙禎想到一個可能,皺著眉頭又問道:“若是有人看出我在……如你所言般‘切香腸’之計,本著為其後人計,固執要聯合他人與新政對抗,又該當如何?”

“那也簡單。”趙暘笑著回應道:“對付這些人,我再教陛下一招‘破窗效應’,這些人不是不願給屋子開窗嗎,陛下就把屋頂給掀了,到時這幫人就同意開窗了。”

“說明白點。”

“大不了起兵造反,掀了這群士大夫!”

“啊?”

趙禎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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