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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章困獸
駐紮在金沙附近的孫杰得到了金沙長官司正六品長官思定洲的不少幫助。孫杰當然不知道老頭人腳踏三隻船與各方都是虛與委蛇,更不知道奢崇明與安邦彥給自己擺下了一個巨大的火口袋陣,但他知道兩點:
一、那二位會師後,兵力空前龐大,又熟悉地理,肯定會給自己弄個當頭痛擊八面埋伏之類的歡迎儀式。
二、是人就要吃飯,人多吃的就多。大山裡不能產糧,奢崇明帶的不會很多,安邦彥帶了不少卻已丟了十之六七;而己方,自帶的加上撿安邦彥棄的糧,大軍吃上半年都綽綽有餘,耗得越久對自己越有利。
既然敵人利於速戰,那還急什麼?向幾個山頭派出些監視哨,重兵當道紮營守定出路,再向永寧派出信使與羅乾象通報了當前軍情,並在永寧、金沙、陸廣和鴨池之間建立起臨時性軍情驛馬聯絡線,做完這些,孫杰就不慌不忙地跟二位耗上了。
劉超也知道前面的強敵會做殊死一搏,卻沒想得像孫杰那般遠。見大帥挖壕溝立柵欄搭望臺修炮壘擺出一副死守下去的架勢,還當是孫杰是有些捨不得死自己人。琢磨了半天,咬咬牙,下了狠心:這是第一次跟孫杰打交道,為了給他留個最好的印象,更不辜負其“第一功”的承諾,總得獻個投名狀呢!豁出去了:反正鴨池還有三個營,這邊手裡再扣下一兩百骨幹,這兩個營不要就不要了吧——有這些骨幹在,以後重新拉人成軍就是了!
於是去找孫杰:“大帥!末將請令,願為大軍先導進山破敵。還請大帥看在末將一片誠心的份上,危急時搭把手,給俺河池軍保留些血脈。末將感激!”
正在與勞順閒聊的孫杰聞言一怔,隨即很快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感動莫名。兩手向劉超雙臂一抱,動容道:“劉大哥,真的多謝你的好意,兄弟真心感激!”接著,看著劉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劉大哥,咱們武人,為國效命疆場理所當然。兄弟絕不是捨不得死人,兄弟我的兵是人,大哥你的兵也是人,兄弟向大哥保證,絕不會存什麼其他心思!”接著,莞爾一笑,“但若是少死些人,殺更多的賊,豈不是美事一樁?”
同為老軍務的勞順哪能不明白這二位說的啥,與孫杰相識早非一日,立刻充當起捧哏的老行當,一翹大指:“劉帥仗義,要得!這樣的好漢子交得!”接著衝劉超擠了擠圓臉上的小眼睛,“不過撒,跟著孫帥打仗,咱們只會撿便宜嗦,怎麼會吃虧噻!孫帥在成都救了某的命,那用兵更是妙得很,勞某就是認定一條:啥子事都聽孫帥的,包你穩賺!孫帥你說對不對?你給劉帥擺一擺嘛。”
勞順如此說,孫杰倒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撓頭卻碰到鐵盔,訕訕地就勢搔了下鬢角:“勞大哥也說笑了,能結識兩位大哥是兄弟大幸。這些日的行軍二位大哥也看到了,道路很難走,都是勉強臨時整修過的。由此可見,二逆最先的計劃當是奢逆引著我軍進山,安逆再縋在我軍之後,要把咱堵到大山裡。為了消耗咱們,奢逆便做下這些毀路拆橋的勾當。但他們沒想到,劉大哥犧牲了軍糧給安逆下了套子,勞大哥和劉大哥又死死地扛住了安逆的狗急跳牆,被兄弟趁機掏了老巢,故而弄巧成拙,變成安逆去踩奢逆挖的坑。這一路安逆損兵折將狼狽不堪地逃命,又不得已棄了那許多糧,軍心士氣自會跌落得一塌糊塗。然等到二賊會師,必急著與我軍決戰,雪其一敗再敗之恥,眾賊皆存了此念,士氣會再次回升一些。不過,久等不到我軍,勉強提起來的戰意便像孩童玩耍吹起的豬尿泡,只消不去搭理,要不得多久便自會癟下去。而且二賊都沒帶許多糧,跟咱們耗不起的,餓上一陣,這仗便好打了。兄弟只是想取個巧而已。”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兄弟也還在等一個人,就快到了。”
勞順和劉超對視一眼,都對這位年輕主帥的準確判斷感到由衷的欽佩,正要開口贊上幾句,忽聽外面一陣亂,孫杰帳外的衛士厲聲喝阻:“什麼人,止步!擅闖帥帳者斬!”緊接著就是鋼刀出鞘的聲音。
“俺是劉帥的人,自己人、自己人!大帥,敵襲,有苗賊從後面殺過來啦……大帥!”帳外有人扯了脖子拼命地喊。
劉超面上一紅:他聽出來,這是家丁劉三的聲音,忙道:“大帥,是末將的家丁劉三。”
雖然是合軍,駐紮時孫杰把自己所部擋在最前,將勞順和劉超兩部掩在其後,三股明軍大略以“品”字形佈置,最中間保護著糧草輜重。此前若不是盛得功的偵騎及時發現敵伏,劉超很可能遇險,自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劉超軍中固然也有探馬,但跟長捷營相比,那活兒幹得實在太過粗糙,因此便在行軍時一個勁兒地求盛得功幫忙訓練自己的家丁親衛。在這個時代,治軍之策屬於各軍頭的家傳絕學不傳之秘,既結下了戰場上血與火的友誼,孫杰又刻意囑咐過要好好結交,盛得功只得撿了些東西教給他們。當然,本部的各種軍令旗語、遇到的鳥獸木石各種事物分別預示的徵兆(多半是迷信)等這些核心機密是絕不會透露的。饒是如此,也足夠劉超感激不盡了。紮了營的這幾天,便把家丁親衛都打發出去練習。前面是孫杰的部隊,這幫人只好向後展開,結果竟被他們發現了“敵蹤”,於是大呼小叫地跑回來向劉超示警。
孫杰向史二雷望了一眼,二雷疾步出了帥帳,將劉三帶了進來。劉三一進帳正要喊叫,被劉超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先規規矩矩地給孫杰叩了頭喊了聲“大帥”,隨後轉向劉超:“家主不好了,有苗賊從後面開過來啦!大概四五千人,他們走得飛快,距咱們也就半天不到的路程了。”
劉超一驚,正待開口,孫杰笑道:“劉大哥莫急,這些是友軍。兄弟剛才說在等人,等的就是他們。”
劉超更加吃驚:“大帥方才說就快到了,原來大帥早就知道他們到了附近?”
孫杰點點頭:“嗯。不瞞劉大哥,後路上兄弟也留了些暗樁。昨晚接到報告,說他們今日晚些時候便能趕到與我軍匯合。說起來,那位苗家哥哥,劉大哥還要好好結交一下呢——他便是給鴨池送糧的鎮雄土司安雲翱。”接著,便把安雲翱的原委給勞順和劉超大略講了一下。
劉超向劉三又是一瞪眼:“沒用的東西!老子白白花了那許多心思求盛家兄弟教你們,竟都沒發現大帥在後面留的人!幸虧是大帥,換做敵軍,早被人把狗頭割了去,豈不是活該!哼!”
劉三也是後怕,一個勁兒地磕頭。孫杰忙道:“大哥莫錯怪了這位好漢。兄弟只是留了些暗哨,偵騎要搜尋的是大股敵蹤,林裡石後伏一兩個人,哪怕換做兄弟自己去找也絕然找不到的,真怪不得他們。”
勞順又插科打諢道:“你倆這可就不對了哈!大帥也忒偏心,叫人給劉帥開小灶卻絲毫不念老交情,不怕某傷心噻?這位劉帥更要不得,貌似忠厚,得了便宜卻硬是不吭聲!唉,大老遠跑來,某圖個啥子喲!不說了不說了,饒不得你兩個,一頓酒跑不脫,也得教某些絕活兒……勞三!”自顧自地說著話突然也扯開喉嚨大叫起來。
帳外正與孫杰的親兵聊天的勞三忙跑進來。勞順一指地上不知所措的劉三:“他叫劉三。”又衝孫杰和盛得功轉過臉,“勞三你們都認得。劉三學得,勞三也學得。”接著又一指盛得功佯怒道:“勞三,你就認定這位盛將軍,他若不教,你就跟定他!他到哪兒你到哪兒,他睡下你就戳他眼跟前兒盯著看,看他教是不教!”
勞三被整得稀裡糊塗:“學啥子、教啥子嘛?”
孫杰滿臉苦笑,學著勞順的川腔道:“教,教,包教包會還不行嘛!勞大哥消消氣,消消氣,氣壞了身子,你那麼胖,哪個扛得動噻!”
眾將嘻嘻哈哈的說笑,不久,安雲翱領著他那四千鎮雄土兵到了。孫杰給各位做了引見,又跟安雲翱交待了些什麼,後者大包大攬地一拍胸脯,喚過來手下幾個頭目,用苗語吱吱哇哇講了一通,各頭目領了盛得功發的腰牌,分作十幾組便進了山去找孫杰的監視哨。
轉天,勞順也留下營帳整軍向北離開了,安雲翱的主力則住進了其原先的駐地。同一天,金沙寨開始了只進不出的軍事管理,所有想外出採獵的苗人都被明軍的崗哨攔截,客客氣氣地告知:大軍帶的糧食物資足夠大家所需,每日都會有輔兵給各家送食,私自外出者一概以逆賊細作軍法處置!
老頭人思定洲暗自嘆了口氣:天意如此,奢大王和安長老該是凶多吉少了。
孫杰在金沙安安穩穩地住下,可苦了山裡的奢安二位。摩拳擦掌地苦等了三天,安邦彥最先明白過來:敢情孫杰壓根兒就沒打算進山啊!
如果是百十人的小股部隊,大山裡倒是不怎麼會愁吃喝,挖些塊莖摘點野果再下幾個套子捕幾頭鼠兔獐子啥的,難不倒這些山民。但四五萬人紮在一起顯然就不行了,儘管是野果與糧食摻著吃,四周山頭的山貨沒多久就被刨得啥也不剩、至於鳥獸更不用想,早被嚇得逃竄一空。奢崇明本身的軍糧就不算多,二位一合計,再怎麼省,手裡的糧也絕撐不過一個月去。這可怎麼辦?
向山外派出去不少探子,但能活著回來報信的不到十之二三。據逃回來的人說,接近外面的各山上都有明軍的暗樁,最要命的,有不少同為山民的鎮雄土兵與明軍一道埋伏,探子們的行蹤避得過漢人卻瞞不過他們,那些被擒被殺的,十有八九是他們乾的!而山外,則是明軍的大部隊,殺氣騰騰地堵住了所有出口,有溝有壘有牆還有炮,絕對不可能衝出去的!
想起在斧劈峽吃的安雲翱的虧,奢崇明恨得咬牙切齒。更恨的是安效良——烏撒府就是被這廝生生搶去的!若不是安邦彥死命拉住,安效良真的會不管不顧地衝出去找這位遠房親戚拼命。
幾位頭領一商量,後路被孫杰徹底堵死,大山裡又待不住,那便只能去赤水,然後孤注一擲奪回永寧!羅乾象也是宿仇,城裡全是糧,於公於私都得去找他算賬——就算他也有炮,總比孫杰容易對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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