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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五章死局(下)
參將劉超將一個弱營留在河西看守浮橋,自己帶了另兩個主力營東渡鴨池河,並在城外構築了幾道簡易防禦工事。雖然斷糧最早,然也是最靠近後方,總算給他從鎮西衛、威清衛搞到一些糧,軍心士氣逐漸安定下來。
大兵們有糧吃就開心,劉超卻不行,他要想的事情更多:兵敗如山倒,區區三個營,疏導潰兵都不一定能做到,如何抵擋尾隨而至的安邦彥的全力一擊?正愁得坐臥不安,解忠仁帶了幾個營跑進鴨池城。
劉超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解副帥把輜重都丟了,不過沒啥,自己營裡有,勻一下就好。現在最缺的是兵力人手,有這兩千多戰輔兵加入合力防守,情勢一下子就好得多了。但沒想到,解副帥只在鴨池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完全不顧劉超的攔阻,整軍繼續跑路,而且,還縱兵搶了些糧,打傷了幾個護糧的小軍官。
劉超很鬱悶:自己只是個是新晉參將,人家是堂堂副帥,你能如何?在營裡獨自生了半天悶氣,拍桌子摔板凳罵罵咧咧把輔兵們全轟去加固防線。沒想到剛到下午,解副帥的潰兵又哭爹喊娘地逃了回來!
安位自己待在堡裡,把手下的兵全交給叔父的手下大將阿蚱怯。這幫人從的澄河潛渡,在鴨池和鎮西衛之間的六慕則溪埋伏下來,等著打回逃明軍的埋伏。自以為已經到了安全的後方,解忠仁沒派探馬,為了儘快跑回貴陽,自己當然跑在最前面,然後便一頭撞進阿蚱怯的伏擊圈!
一馬當先的解副帥那身鐵甲很是扎眼,幾個火灼堡的弓兵也急於試試見血封喉毒箭的威力……解忠仁一頭栽到馬下,一眾親衛被蜂湧過來的苗兵砍死大半,營兵當場崩潰,除去沒跑脫的倒黴蛋,剩下的只好再次調頭反奔鴨池。
第一次使用這種毒箭,苗兵們對效果充滿好奇,於是大家把解忠仁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看。大帥級別的甲是真的好,扒光了衣甲後大家才發現,七八支苗箭只有兩三支破甲入肉,最深的也不過二分,所以,中的毒便不是很多。解副帥在一大群圍觀者的眾目睽睽之下,硬是足足折騰了半個多時辰:肋間內外肌和隔膜逐漸麻痺慢慢失去功能,每一次的呼吸都較前次更淺一點,全身各器官一點一點的缺氧、崩潰,最後全身青紫,在觀眾們嘖嘖的讚歎之聲中,解忠仁活活地把自己給憋死了,臨死還把胸膛抓了個稀爛。
劉超已構築了兩三道簡易防線,阿蚱怯不想冒火灼堡的人被俘把安位牽扯進來的風險,這支孤軍在明軍後方插入也太深太久,故而沒有嘗試攻擊鴨池,便引軍帶著解忠仁的首級原路返回了火灼堡。
劉超再一次因禍得福。解忠仁已死,潰兵自然成為他的財產,轉眼之間竟陡然成為手握五個戰兵營的整個貴州省明軍兵力最為雄厚的將領——儘管頭銜還只是個參將。
安邦彥知道,思定洲把張芳送來其實也只是表明個化解以往芥蒂的態度而已。再說了,不同於文官,大明朝廷無論如何也不會為這個貨跟自己做什麼交換,樂不得做個順水人情,慨然表示了對老頭人的感激之情後,按照苗家的習俗,轉手又把他交回思定洲手裡——你的仇人,你自己想怎麼報仇隨便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張芳也算得償所要,不過卻是他打死也不想要的那種形式。老頭人一行又帶著張大帥上路了,每到一個山頭,就會有人過來,恨恨地說:這座山你想要吧?這裡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我們苗家祖祖輩輩的血肉,想要,你也得留下些!然後就會切下他的一隻手、一隻腳、一截臂膀……放在那裡。等老頭人轉完了雄所則溪,張大帥整個人也全部散落進了那片土地。
貴州一地,省府被圍一年幾成鬼域。短短兩年間,一個巡撫、一個平蠻將軍、三位副帥、五十餘名參遊將領、幾萬兵卒、幾十萬黎民,全部殞命於此。
京畿震動,朝野一片大譁!
朝廷一方面要求張鶴鳴“總督川黔兵馬全力痛剿”,另一方面加兵部右侍郎蔡復一貴州巡撫,同時派保定總兵官魯欽“總理湖廣貴州軍務”,任前敵總指揮官,立即趕赴貴州。
蔡復一,福建同安人,素有賢名。其最為時人稱道的事,是他在做山西右佈政史時晉省大旱,嘗試過一切求雨的手段無果後,蔡大人決定上終極大招,用自己去感動老天爺——這位蔡大人布衣素冠,然後把自己鎖進太原府的監獄裡去了!別說,歪打正著也好,真感動了老天爺也罷,反正最後的結果是“遂大雨,晉人皆泣感之。”
魯欽,濟南府長清人,武進士,慷慨任俠,有勇名。他手下的兵也稱敢戰,剛剛做營官就領著自己那個營跟乃前汗數倍之兵堂堂野戰,未落下風,一戰成名。
從指定的蔡、魯二位看,這回朝廷是玩真格的了。不過,川黔戰區的總指揮權還在張鶴鳴那裡,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等待蔡、魯二位的這段時間裡,張大人做了三件事。一、給朝廷打報告,表決心,要錢、要糧、要兵。二、給貴州文武下命令,自力更生,跟安逆要勇於鬥爭,善於鬥爭,既要大膽,也需謹慎,總而言之,你贏了是本大人領導有方,你輸了是咎由自取。三、繼續按住孫杰、羅乾象等一心求戰的將領,安安穩穩待在成都府絕不出城一步。
劉超也是敢戰、想戰的,然而卻實在沒法打。前面收了解忠仁的大半殘兵,王爾善和張芳被打散的潰卒陸陸續續也逃過來不少,現在劉參將手下差不多已有萬多人的規模。這種兵力,如果能在川黔總督的領導下與幾隻友軍相互協同配合,確是可以很有一番作為;然而張大人那裡除了大義凜然的官話其他啥也別想、王爾善早先也把各府衛的糧颳得太乾淨了些,又都被張芳解忠仁白送給了苗部,結果除了安邦彥奢崇明的部隊不缺糧,貴州各地都在鬧糧荒,如何填飽這一萬多張大嘴成了劉超最頭痛的事。既然如此,劉超便做了他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屯田種糧。
劉超在鴨池、陸廣、柔遠所等渡口要津附近大規模地屯田,然後就建堡壘、修堡寨,擺出一副老子跟你安逆耗上了的架勢:固然打不了你,你來動下老子試試?
安邦彥還真試過幾次。不過都沒撈到什麼便宜:只要將領不缺乏勇氣,其他放一邊,鐵甲和銃炮,單憑這兩樣的巨大優勢,守戰就足夠無甲的苗兵喝一壺的。在貴州,安邦彥畢竟有廣泛的民眾基礎,徹底擊敗王爾善以後,自己留在水西與奢崇明互為聲勢,又派了歹費、烏迷兩個土司繞路分襲都勻府和凱里(今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從這些部署來看,安長老的軍事才能確實和奢崇明沒法比:後者下重慶、攻成都,戰術目標極為明確;而安邦彥一味地追求四面開花,即便一時得逞,也只能造成一時混亂的局勢,自己也難以集中優勢兵力去實現更為宏大的戰略目標。當然,也許安長老就是心裡存了僥倖的念頭,希望大明煩不勝煩,從而跟自己談出些什麼結果。
活該魯欽倒黴。新官上任,還沒到地方,官職就先丟了——朝廷收到都勻凱里失土的訊息,二話不說,又把“總理軍務”的官給擼了,令其“戴罪治事”!
魯總理氣急敗壞地去找同行的蔡大人,蔡復一也是一臉無奈:“軍門勿惱,辯亦無益,即便老夫與你一同上奏也是沒用的。那幫人的習慣老夫太知道了,他們會說:‘如果你們走快些,怎麼會失土?’這種皮是扯不完的。丟了城,朝廷一定要找人問罪,這是規矩。那些地方旋失旋得,吏部還沒有任命地方官員,也只好先落在你頭上,反正不是你便得是老夫。軍門聽老夫的,先忍一忍,咱們走快些,等到了貴州咱先把這兩處打下來,老夫包軍門官復原職。”
魯欽的黑臉急得愈發的黑,結巴了幾句:“大人,末將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抬頭看見蔡復一苦澀的笑容,也只能“嘿”了一聲唯唯而退。
魯欽是個實在人,蔡復一也確實是個心裡裝著百姓的好官,二人督著大軍星夜兼程向貴州趕,竟真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他們把凱里奪了回去,陣斬苗兵五百餘人,烏迷只帶了幾個心腹逃去都勻。歹費也沒敢硬剛,與魯欽的兩個前鋒營略一交手便知不敵,二人又率殘部逃回水西。
蔡復一見到劉超的軍屯更是大喜過望。劉超種了很多黃米和高粱,前者種植週期短,後者產量高,反正當兵的能填飽肚子就是阿彌陀佛,看來軍糧也不用特別發愁了。劉超也開心:這位魯欽大帥比原來那幾位大帥副帥好得不是一星半點,聊了幾句就覺得特別投脾氣——而且,跟蔡大人見面沒多久,自己的參將便升了副帥了!
終於盼來了好領導和看起來不會掉鏈子的友軍,劉超投桃報李地給蔡大人和魯總理也獻上了一份大禮:出其不意地率主力從柔遠所直撲普定,斬苗兵一千餘級!
果然是新人新氣象,儘管殲敵不多,但連續幾場捷報,不僅朝中氣氛為之一振,貴州明軍計程車氣也一下子高漲起來,此消彼長,水西軍那邊的氣焰頓時萎頓下去,貴州的軍事形勢也為之一變。
可惜,蔡復一冒出的一個絕佳的新念頭,又叫剛剛好轉的形勢陡然直下,貴州依然是一場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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