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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章純陽陣
轟、轟、轟!
火炮在轟鳴。
是張虎的五門炮。
遠遠望見牆上官軍的大炮炸了膛,幾名“番僧”和一員敵將被炸飛在半空,賊人們計程車氣空前高漲起來,歡呼聲、鼓譟聲響徹雲霄。張虎更是精神大振:仗著妖法護持,狗官軍們連著虐了咱老子這麼多天,今天定要一雪前恥!牆上官軍的炮不敢再放,那便看該老子的了!張虎一揮手,五門火炮被拖到距西牆六七十丈遠近,陸續噴吐出彈丸。
守軍們無可奈何。
將近半里地的距離,弓弩當然夠不到。火炮麼,先不說準頭兒,這當口絕沒有任何官員、將領膽敢再下令發炮——賊人擺出了所有邪法中最最陰毒的“陰門陣”,總兵官姜士德的屍體就躺在那裡,胸口上插了一大塊足足七八斤的炮筒碎片,頭已被崩飛了大半個,哪個還敢動已被施了妖法的大炮的念頭?床子弩倒是有幾架,然而,六七十丈外的賊人炮組還不如豆子一般大,用寶貴的鐵矛去撞大運,沒人會這麼做。
所以,只能捱打。
好吧,說捱打,有些誇張了。這個距離上,張虎的草臺班子炮組更沒有準頭,很多炮彈都是砸在城牆上,崩掉一大塊青灰色的城磚而已。折騰出來的動靜很大,塵土飛揚地看起來也熱鬧,而實際上殺傷效果極為有限——連續放了十幾炮,只有一發歪打正著地砸中一面牆垛,碎磚傷了附近的幾人。
不過,大鐵疙瘩一發接一發地夯在牆上,那動靜可想而知,再加上眼前的慘象,守軍們士氣跌落到最低點,原來的豪氣消失得煙消雲散,一個個抱著頭躲在垛下,臉上都是世界末日般的神情。
前後打了二三十炮,炮組已經有了些經驗,最初有兩三發高高地掠過城牆不知落在哪裡,現在的每一炮差不多都能命中城牆了。然而張虎幾人最初的那股興奮勁也逐漸有些消退了——開始炮擊時當然是亂轟,緊跟著張虎便命令炮組轟擊城門,可惜在這種距離上城門還不如個燒餅大,虎蹲炮並沒有什麼觀瞄系統,三四十丈外打到哪裡少半靠經驗多半憑運氣,全然是浪費炮彈。手裡就這麼幾個寶貝,張虎自是捨不得冒險讓他們抵近射擊,好在部眾們每次見到城牆騰起煙塵都會歡呼一陣,權當激勵士氣吧,所以也就隨他們對著牆亂轟了。中了炮的城磚崩落,露出裡面厚實的夯土層。張虎在心裡飛快地估算了一下,若要把夯土層打塌,沒個幾萬炮怕是想都不要想,這……要打到猴年馬月去?不行,得換個辦法!抬眼望了望,張虎立刻有了主意:“所有大炮都給老子轟西城樓!”
城樓看起來比餅子還要大些,肯定比城門好打,若是能把城門樓轟塌,對守軍的抵抗意志一樣是毀滅性的打擊!
都指揮使楊忠國悲憤交加地立在姜士德的屍體旁。作為太祖爺開國便定下的高階武職,理論上全豫省的各衛都歸都指揮使司管,不止如此,朝廷有吉凶大事需要三司連銜上奏時,都指揮使的序銜還要列在布政使、按察使之前。後來承平日久,國朝以文御武,五軍都督府逐漸成了擺設,絕大部分衛所的武備也已經荒廢,由於地處中原腹心,戰略意義非同尋常,朝廷便增設了總兵官。一個是世代勳貴*一個是後起新秀,平日裡楊大帥和姜大帥暗地裡少不得發生些齷齪,不過這些日並肩禦敵,二位將軍漸生惺惺相惜之感,雙方配合的也非常默契,沒想到剛剛建立起友誼竟此天人永隔,楊大帥自是悲憤莫名。就在此時,“嗖”的一聲,一枚大鐵彈攜著風聲從楊忠國的頭頂掠過,隨後是“轟”地一聲巨響,城裡傳來一陣房屋垮塌聲和驚呼聲。
“啪”!又是一響,另一顆鐵彈擦過西門樓的一角,不知落在哪裡,幾枚細小的碎石崩到楊大帥腳前。
楊忠國怒了:“宣武衛指揮使何在?”
“末將在。”身旁一個紅臉膛的漢子抱拳應道,這是宣武衛指揮使穆登科。
“被賊人壓著打,老子受不得這般鳥氣!檢點你的家丁,隨本將開城迎敵!”楊忠國大吼道。
“楊大帥,俺們也去!”幾十名軍兵齊刷刷跪在楊忠國的腳下。這是姜士德的親衛們——失去了主人,他們的天便塌了,此時人人皆有死志。
“好兒郎!會騎馬的都一道來!”
“楊帥,使不得啊!”出言阻止的是開封知府陶德昌,“城外幾萬賊人,咱們闔城只有四千戰兵,楊帥切不可因怒興兵!”
楊忠國怎會不知這個道理,但武人的血性此刻已要衝破了理智:“陶大人放心,本將不會戀戰,砍了那些放炮的賊兵便會回來。”
“楊帥斷斷不可。”河南巡按施開第急道,“賊人大隊就在炮陣之後,楊帥出擊,賊人必會湧前接應,一旦陷入混戰,楊帥便算陷入險地了。”
楊忠國道:“施大人,本將只率甲騎出擊,速去速回……”
“當、當、當……”
一陣悠揚的鐘聲傳來,幾人皆是一怔,下意識地向內牆望去,只見馬道上陸續冒出一片光頭!走在最前面的兩人,正是紀澍和張堅——眾人這才想起,好半天沒見這二位了。他們這是要做啥哩?
不止官員,牆上所有兵卒、丁壯們都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群僧人。有人失聲叫出來:“了塵法師!這是大相國寺的了塵法師!”
紀、張二位登城後只是向眾官點點頭,隨即雙雙向了塵和尚作禮:“有勞大師了。”
了塵豎起一掌淡淡地口誦佛號應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慈航普渡。渡人便是渡己,各位施主*不必多禮。”隨即向弟子們一揮袈裟大袖,“佛祖捨身飼虎,終成大道。佛法在心,區區皮囊,有何惜哉?衛道降魔,我等義之所在,當知菩提非樹,我亦無我。大家一起來吧。”言畢,眾僧皆應了句佛號,沿著城牆在垛間一字排開,隨即都踏上了垛口!
了塵對身邊驚得合不攏嘴的李金柱道:“麻煩小施主扶老僧一下,謝謝你。”隨即一按李金柱的肩膀也登了上去。
“轟!”又是一炮襲來,打在西門樓上,咔嚓嚓一陣響,一大片碎瓦迸濺下來。不過這次沒人去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這群和尚身上。只見這群僧人踏上牆頭垛間,站定了便紛紛動手去解自己的僧袍,然後是內衣,每脫一件便隨手拋在地下,最後竟齊齊地去解褲帶,把自己脫得赤條條地,面對著牆外的那排女屍。
百餘名赤裸的和尚合掌當胸雙目微垂,口中唸唸有詞,西牆上頓時響起一片梵音:“阿摩隸毗摩隸涅摩隸瞢伽隸醯磨羅若竭捭三曼那跋提隸……”
釋迦牟尼降魔咒!
傳說,佛陀即將涅槃時,為了救阿難脫於魔業,把這段咒語親授給文殊師利法王子。咒語一經宣說,無量的魔眾立刻被斬斷魔性,萌發了菩提心,放開了對阿難的糾纏。是故,此咒有大降魔之功效!
每個僧人的音量都不高,但低沉而雄渾的梵音匯成一股聲浪傳播開去,如海潮般波瀾不驚,卻無可阻擋!
見到牆上冒出來這麼多僧人,再聽到咒語聲,賊眾有些怕了。一個傢伙硬著頭皮道:“老子還就不信了,先接老子一炮!”說著話,將一包火藥塞進炮膛……
轟!
每門炮都在不停地發射,膛溫已超過火藥的燃點。如果是正規的炮組,早該知道此時需要想辦法給炮身降溫,但這幫傢伙哪裡懂得這個道理?藥包還沒捅到底便爆燃炸響,炮管四分五裂,一個炮組幾乎被團滅掉。
其他四個炮組且驚且懼地看著這裡,方才還得意地鼓譟的賊眾裡爆發出一陣驚呼,隨即便沉寂下來,城頭上傳來守軍們清晰的歡呼聲。
張虎的心沉了下來:不好!若是方戈好不容易想到的法術這便被破掉,才激勵起來計程車氣定會一落千丈,再也不能恢復,“給咱老子繼續打!”張虎氣急敗壞地叫道。
張九成抽出腰刀縱馬上前:“大帥有令,繼續開炮!”
轟!
又一門炮炸了膛。
見和尚們一念咒,敵炮便毫無徵兆地自己炸響,開封牆上頓時變成一片沸騰的海洋。
呂慎、韋不群、楊忠國等文武眾官已全圍攏到紀澍和張堅身邊,紀澍大笑著拍著張堅的肩膀:“張兄大才啊!賊人剛剛放炮,張兄便跟下官講,‘陰陽相剋,可以去大相國寺找大師們相求助陣’。沒想到,‘純陽陣’竟有如此神功!”眾官紛紛向張堅豎起大指:“張兄大才!此役當功居第一!”
“轟隆隆!”遠處傳來一連串震天的爆炸聲。
守軍見賊人們的“陰門陣”已被和尚們破掉,群情激昂,不用說,己方的大炮的妖法已被化掉,於是不待吩咐,所有炮組便爭先恐後地開了火——張虎的五門炮全紮在一起施放,牆上的火炮自也全部瞄向這裡,第二輪還沒打完,便有一炮命中目標,被炸飛的火把落進胡亂堆在附近的火藥堆,引起了爆炸。
這幫禿驢本領太過高強,看來無論如何,這炮也放不得了。那便繼續給咱老子衝!今天這樣絕不能算完,用人命填、用人頭撞、用屍體壘,哪怕這幾十萬人死上一半,咱老子也要拿下開封府!
攻城戰再度回到老樣子。和尚們已從牆上退了下來,為了保持純陽陣的威力,都沒穿上褲子,光溜溜地一字排在陣後——現在他們唸的是《金剛經》。有了大和尚們的加持,守軍們越戰越勇,而張虎的部眾們則越來越不安,甚至連那些最兇悍的慣匪腳下都猶豫起來。
虎蹲炮、床子弩等大殺器在十幾丈到二三十丈的近距離發揮出無可比擬的巨大優勢:裝填了小彈丸再用包裹了破布的大鐵彈封口的火炮專門瞄著雲梯打,只要中的,斷木橫飛,總會有十幾名賊人躺倒一片、床弩則專盯著楯車,一支鐵矛便會帶走七八條性命!時近中午了,牆上的守軍開始輪換,而攻城者則只能餓著肚子繼續徒勞地衝鋒。
突然,南城牆那裡爆發出一陣喧譁,緊接著大團大團的潰兵和隨軍的難民向西牆湧來,他們哭喊著,推搡著,擁擠著,相互踐踏著,蹚起的煙塵遮蔽了視野,張虎等將領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的“世代”,僅僅是從職務上來說,明朝初年都指揮使確實可以世襲,但後來便被禁止了——除了如洮州衛等有限的幾個漢番混雜的邊陲地區以外。
*從稱呼可以看出來,老和尚是個高僧——出家人跳脫紅塵,佛門講眾生平等,因此無論乞兒還是高官,一律稱為施主,而不諛稱什麼大人。
和尚們擺“純陽陣”對抗“陰門陣”也是真實的歷史上確曾發生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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