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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章危機
悶悶不樂地回到中軍帥帳,牛有田一個勁兒地拍桌子摔板凳日天日地地罵,張虎摸著下巴在思考。那種木匣子比較難對付,守軍只要澆些水或糊上些溼泥巴,火箭啥的便一點用也沒有,沒有床弩火炮那等大殺器,一時真拿它們沒辦法。不過……那種炸罐確實是個好東西——用來防守比弓箭好使!最重要的是便宜啊!別看羽箭幾乎傷不了披甲,製作起來還死貴死貴的:一個熟練的匠人一天只能造二十來支不說,一個弓兵把攜帶的三十支箭射出去,那便是射出去一兩銀啊!而炸罐……不就是泥罐子塞火藥麼?這個好!
這東西不難做。營裡現成就有不少火藥,都是從各府縣的武庫裡繳獲的,此時張虎手裡雖沒有火炮也捨不得不要,推車的苦力有的是,於是就那麼一股腦全帶著。可現在做出來能幹啥用呢,往牆上丟麼?那麼高的牆,誰丟得上去啊,還不是落下來炸到自己!算了,先試試,若是效果不錯,便做一些出來存著以後用,打野戰的時候也可以扔出去炸狗官軍……
轉天,繼續攻城。
剜牆這招不行了,那就還是老老實實蟻附爬牆吧。看著高高的開封城牆,摸著下巴發怔了半晌,張虎又想起在保寧府見過的那群山鬼似的蠻兵:若是有兩三千那樣的傢伙,調千把弓弩手壓制住城頭火力,怕不是一兩柱香的功夫就能殺上牆去?想得出了神,突然“轟”的一聲巨響,身旁兩丈遠近的一架楯車被擊得粉碎,飛濺的木屑在張虎臉上淺淺地劃出一道血痕——填壕的麻包裡塞了不少乾草樹枝,地上零零落落地灑了些。想得入神,張虎沒拉住韁繩,胯下馬低頭吃著,不知不覺間已快接近護城壕。也不知牆上的守軍瞄的是張虎還是楯車,隨著一聲怒吼,一枚大鐵球從炮口呼嘯而出,正中楯車的一角!後面推車的兵丁們像被拋向空中的布娃娃般岔手岔腳地飛出,落地後摔出一灘又一灘的血花。
張虎一驚,撥馬逃到安全地帶後下意識地回頭向城樓望去,牆上的守軍紛紛指點著這裡歡聲雷動,張虎摸著火辣辣的臉頰也樂了——他想到了一條破城的妙計!從昨晚琢磨炸罐開始,頭腦中彷彿隱隱覺得哪裡有一條若隱若無的線索,被這一擊,眼前的迷霧一下子散開了:關鍵是火藥啊!火藥這東西的威力這麼大,那麼重的大鐵疙瘩都能飛這老遠還勁力十足,若是在那些刨開的牆洞裡堆上一些,再點上火,城牆不也就他孃的炸上天了?
張大王立即叫來傳令兵,把命令傳達下去。
打了這麼多天,守軍計程車氣依舊高昂。王爺千歲的銀箱一個摞一個,一長溜碼得老高擺在西門樓上,頂部的全部敞開蓋子露出白花花的銀錠。每到下午日頭轉過中天照過來,銀光便把門樓頂映得一片耀目的流光溢彩,兄弟們只要回頭望上一眼,滿身的疲憊便會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周王府的右長史柯直(字贛才)和臬司韋大人在旁邊守著。
每有殺傷賊人,作戰間隙裡,作證的垛長、果長或小旗官便會把某個幸運的傢伙領到各自負責一段牆的楊大帥、姜大帥、袁副帥那裡。大人們的師爺面前都有張方桌,桌上是蓋了各位大人關防大印的三疊紙,分別提前寫好了“格斃”、“射斃”、“傷敵”三種情形,問明白姓名部隊填上,隨後這傢伙便可以拿著憑據,直接上西門樓領賞銀!王爺有令旨,賞銀必須當場發放,絕對不允許拖欠。拿到賞銀下樓的傢伙都是興高采烈,沒拿到的則滿臉寫滿了羨慕嫉妒恨,一個個扭曲著臉衝牆外的賊人揮舞著拳頭武器,嘴裡一個勁兒地嚷嚷著要他們快點向自己這裡衝,好讓俺一磚頭拍死然後去領銀子!
士氣高昂也有代價。牆上時不時會鬧出一些小糾紛:輪換的時候該下去休息的賴著不走,滿腔壯志要領王賞的傢伙們非要上!最可恨的是頭一天懸樓裡的那幫傢伙:居高臨下往幾丈下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賊人射擊,這不就是撿銀子麼!把周圍賊人都射死了,懸樓抽回來竟然還都不想出來!怎麼著,一點好處都不想分給旁人啊?牆上的兄弟們都紅了眼上前拉扯要把他們拖出來,那班傢伙攀住個抓手死活不動窩,最後還是紀大人親自下令強行輪換,這群殺材才不情不願地讓出位置,然後就一窩蜂跑師爺那裡討憑據去了。
吃食也好。開封知府陶德昌(字沛然)、河南巡按施開第(字文登)、分守道梁暉(字明光)、管河同知桑有榮(字耀祖)等大人們每日裡定時親自領著長長的伙食挑子過來,在內牆一遛擺開。熱騰騰的大餅抹上稠稠的一層鹹醬捲起來往嘴裡一送,那叫一個香!頭一天竟陸續有幾十個傢伙吃得太急被噎到。每人還能領到一碗湯,不知啥肉,反正鍋裡有各種大小骨頭翻騰著,表面浮著厚厚的一層油花!骨頭自都被分給軍官們了咱也不惦記,那湯……嘖嘖,可香可香哩!吃飽喝足的傢伙們一抹嘴站起來就想上牆換崗去賺銀子,牆上的傢伙們自然都不幹,這不,時不時就會爆發出一些吵鬧。
城裡百姓們也聽說了這些,守城能吃恁好,隨便打到一個賊人便還能領一兩年都未必能賺到的銀子?所有還能動彈的,幾乎全來了,有的拎著菜刀有的揮舞著擀麵杖,還有舉著晾衣杆的!於是剛才還互相拉扯的守軍們立刻團結一致,嘴裡說著守城有我有我必勝動手把百姓們往外推……官員們對所有這些爭執當然喜聞樂見,一個個雖黑著臉惡狠狠地罵大街,但心裡都樂開了花——照這樣子打下去,莫說不用擔心破城,只怕賊人都不夠死的!
紀澍站在牆上望著這一波襲來的賊人們,感到有些怪異:看衣著,大多還是百姓,可是,這次抬雲梯門板的人少了些,更沒見到楯車,相反,混在人群裡的有不少都或背或抱了個布袋子,怕不是得有幾十斤,看起來都沉甸甸的。更詭異的是,每個背袋子的傢伙身邊都跟了個盾兵掩護著……張賊什麼時候這麼好心,關心起強擄百姓們的死活了?不對,袋子裡一定有蹊蹺!紀澍與身邊的張堅對視了一眼——立下奇功的張秀才當然不再需要去搬石頭了,呂大人說過,等安定下來,至少會保舉個知縣的功名、周王千歲也召張堅進府並賜了酒宴,王爺還說,將親自向朝廷保奏張秀才的大智大勇,其前途已是一片燦爛……張堅顯然也發現了異常,衝紀澍點點頭,二人同時命令道:“射那些揹包袱的賊人!”
李金柱沒戴頭盔,額上纏了幾圈布條。本來憋足了一口氣要狠狠殺幾個賊人報答王爺的信任,結果整整兩天過去了,竟完全沒有一絲機會!也真怨不得金柱,他是刀盾兵,賊人如果爬上牆,他一定會跟賊人拼命,但……打了兩天,一個能登牆的賊都沒有,你讓金柱怎麼辦?渾身的力氣沒處使,於是偷偷參加到投石的丁壯那裡。小旗官和總旗官其實都看見了,但他們都沒說啥——因為他倆也在搬著石頭往下狠狠地砸呢!王爺千歲講的荀灌孃的故事,讓每個人胸中都充盈著一股氣,奇怪的是,每次狠狠地砸下一塊石頭、澆下一桶滾燙的金汁,這股氣不僅沒洩掉,反而愈加高漲起來,所有人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氣力。
金柱有些不走運,有經驗的丁壯們都是先探頭看好了牆下賊人的位置,然後馬上縮回頭,等幾支羽箭從垛上飛過去,再探身砸下石頭,然後再躲回來。金柱前兩日沒甚經驗,投下石依然伸著脖子探著頭向下巴望有沒有砸中,結果被一箭擦破了額角,好險,再偏一點點性命便交代了。扯了條布胡亂纏了幾道,頭盔便戴不上了。戴不上便不戴,金柱繼續砸石頭。可巧,身旁一個弩兵被射中了肩窩,金柱便得到了一張弩機。弩兵大哥疼得呲牙咧嘴地,但還是跟金柱講好了,若是射中賊人要分一半賞銀,然後才教金柱怎樣上弦、怎樣瞄準,怎樣擊發,看著金柱射了兩箭出去,儘管都沒射中,但動作已然像那麼回事了,這才去找郎中取箭裹傷,不一會兒又奔回來,遠遠地就喊著問是否射中了什麼賊……可惜這位大哥命是真不好,該是犯了太歲,金柱剛剛第一次命中一個賊人,他便被賊人回射的羽箭射中頭,死了。
聽到紀大人和張大人的命令,已經有了些經驗的李金柱給弩機上好了弦,裝上一支箭便從垛間仔細地觀察著。正前方有個背袋子的賊人,但有盾兵掩護,跑動的時候只是偶爾露出來一點身體,別說金柱,那麼一晃眼的功夫,就算再有經驗的老弩兵也很難把握這稍縱即逝的瞬間。所以金柱耐心地等著,他知道,一會兒一定有個好時機。金柱在心裡默默地數著數,然後猛地探出身——時間剛剛好!兩個賊堪堪跑到壕邊。填壕的草包土包當然不可能平整,兩個賊都顧著自己的腳下,有那麼半個呼吸間,背袋子賊人大半個身子全露了出來!然後,他就被金柱的弩箭釘在壕沿兒上!
袋子落下,散開了。紀澍和張堅同時驚呼道:“火藥!”
一支火箭射過去,“轟”的一聲爆燃,一大團烈焰裹著濃濃的黑煙直衝雲霄。然而,此時已有太多揹著袋子的賊人鑽到城下,把整袋整袋的火藥塞進大大小小的剜洞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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