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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同鄉
此時的關盛雲和羅詠昊已經在嵩縣見到了少軍師羅世藩。
洛府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什麼威脅,因此關盛雲沒像高尤二人早些時候那樣謹慎,遠遠躲開宜陽從福昌那裡兜個大圈子,而是先在東北截斷了洛水通往洛陽府的交通,然後派龔德潤大模大樣去找宜陽知縣談判——一個小小的知縣,當然不值得勞動關大帥羅軍師出馬、谷白樺張丁等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這等事做不來、龔地主好歹念過幾年私塾,於是談判的重任便責無旁貸地落到他的頭上。
破霄營霹靂營堵在宜陽北門外隔著洛水虎視眈眈,剛鋒營在下游過了河駐紮在東門外,馬隊守定了南路,這陣仗把宜陽知縣霍今言(字述之)嚇得當場魂飛九天:先前縣裡的雜兵丁壯被抽去大半協防洛府現在生死不知,眼瞅著幾萬賊人——國清林給了高尤二將一萬人,現在手裡還有足足兩三萬輔兵民伕——兵臨城下,這豈是宜陽一個小破縣城所能抵擋的?
投降?朝廷那裡是一條死路。
抵抗?城破還是死路一條!
霍今言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要找繩子上吊,聽說有使者過來,總算抓住了救命稻草。霍太爺畢竟是正兒八經正途出身,腦子不笨——如果賊人真想打,哪裡還要派什麼軍使?派人來談,就說明事情還有一絲轉機!匆忙換上官服,一溜小跑,大開中門,以迎上官之禮把坐在筐子裡被吊上城頭的龔德潤和隨從龔三龔四請進縣衙。
大軍壓境兵臨城下的事,霍今言是平生第一次經歷,雖然心裡燃起了些許希望,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談。
而全程參與過榆林府和陝省三司那等高規格的談判,並且在延長縣親眼見識了谷白樺的徵發效率遠高於自己的縱兵大掠,再加上兵威赫赫碾壓般的絕對實力做後盾,對付區區一個知縣,龔德潤自是遊刃有餘。待雙方見了面一搭話,彼此都有點意外:竟都是保定府人,老鄉。
現在的關盛雲並不缺輔兵,聽了霍今言一上來“奉府臺大人之命抽調丁壯乃不得已之舉、與貴軍為敵實非卑職本意”的真情告白,心裡有了底的龔德潤大度地擺擺手:“無妨無妨,霍縣尊咱們還是直接談正事吧。我軍無意入城,不過貴縣庫裡的錢糧自是都要帶走的,單是這些肯定不夠,還要勞煩貴縣再預備些。匠戶、工具、豬羊、銅鐵料等也要備一些,這是清單,您看一下。城門您想開就開,關也無妨。只是牆上的那些人,都撤下來吧,您心裡當知道,如果真要進城,這些勞什子是擋不住我軍的。萬一牆上哪個兄弟手滑射上一箭,鬧出誤會真動起手來,刀槍無眼,怕反倒是連累了您。咱們開啟天窗說亮話,您也別存什麼派人報信的念頭,一是您的人出不去,二是出去了別人也不敢來,三是來了也是送死,還要搭上您全家性命。我家大帥說了,只要您不動其他腦筋,我軍便不會入城。”
霍今言戰戰兢兢接過羅詠昊寫好的清單掃上一眼,暗自一乍舌:雖然要的東西真不少,蒐羅一番,倒是也能湊得出。不過,等到這幫傢伙離開,自己可咋辦啊?還是死路一條。身體不由得哆嗦起來,說話也不利索了,而且帶上了哭腔:“龔、龔、龔將軍容、容稟。卑職絕對相、相信,將軍所言非虛。可,就算卑職給大軍交上這些,貴軍離開了,卑職如何跟朝廷、跟洛府交待啊!”
早已輕車熟路的龔德潤大咧咧一笑:“霍縣當真是多慮了!將來您當然是吏部績考優等,高升指日可待啊!”
霍今言苦著臉哀求道:“求龔將軍就莫要取笑卑職了。”
龔德潤神色一整:“霍縣當真沒想通這一層玄機麼?”
霍今言愣了下:“玄機?”
龔德潤笑了:“強賊來犯,霍縣你當如何?”
“噗通”一聲,霍今言跪了下去,邊哭邊叩頭:“龔將軍,卑職不敢啊!龔將軍切莫誤會,卑職這便撤了牆上的守衛,大開城門迎接貴軍入城啊……”
龔德潤大笑著伸手去拉:“霍縣尊誤會啦,快快起來說話。我家大帥說不入城,便不會入城,霍縣莫疑。本將軍務在身,本就無冤無仇的,況咱們還是同鄉,當真不是故意戲弄您。您起來咱們談正事要緊。”
霍今言小心翼翼地側身,用半個屁股虛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著,只聽龔德潤娓娓道來:“強賊來犯,霍縣當然誓死抵抗啊!你閉嘴,聽我說完!於是你開了府庫,遍發錢糧,廣募忠君愛國的義民堅守宜陽!聞聽縣尊大人親自登城,披髮仗劍浴血奮戰,城裡的縉紳富戶大受感動,紛紛毀家紓難,誓死抗賊!對,就是抗我們。我軍久攻不下,更遭到霍縣尊親領精銳夜襲,屍枕狼藉,最後狼狽而逃!嗯,還可以邊跑邊喊,‘撼山易,撼宜陽難,難於上青天’什麼的!嗯,您想讓我們喊啥都可以,奏章隨便寫,您寫啥我們都認……等我軍離開,您不就可以報大捷了嘛!這錢糧物資,也都有了去處,那些我們帶走的匠戶,便是此役戰歿的烈士!霍縣尊忠勇無雙,保全了宜陽,此等大功難道換不來一個吏部的‘大優’麼?剩下的事,不需要本將再教您如何寫捷報了吧?對了,我這裡還有幾十級首級,都用石灰醃好了,回頭留給您,交上去就是大捷的如山鐵證!霍縣尊還有什麼問題嗎?”
醍醐灌頂。
“噗通”,霍知縣復再次哭著跪了下去,不過這次流下的是感激的淚水,開心的淚。
原計劃龔德潤是談完就要回關盛雲中軍覆命的,但沒走成——霍今言不放他走,死活不放。一來麼,本來慼慼待斃的霍太爺絕路逢生,眼前已豁然鋪就一條金光大道,這份狂喜迫切需要與人分享、二來麼,滿手的十三不靠轉眼變成大滿貫,也怕陡然再生出什麼變故,把眼前這位照顧好了才是最靠譜的保障!理由是現成的:老鄉啊!這叫啥?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鄉遇故知!想走怎麼成?必須喝,不醉不歸!
龔德潤被急赤白臉的霍今言扯定了袖子,說好說歹就是不放手,無奈之下,只好打發龔三回營報信。平白錯過一場酒肉的龔三心裡開始還有些老大不願意,待陪他一道出城去關營報信的牛縣丞偷偷塞過來兩個足足五兩、成色十足的小銀錠,馬上變得眉開眼笑起來:在明朝,置辦一桌好酒席,連打賞在內,差不多也就一兩一二錢銀便足夠了。
第二天一大早,龔德潤回了營,陪他回來的還有個讀書人打扮的長衫士子,待龔將軍給雙方引見過,關羅二人方知,這位竟是霍今言知縣本尊。昨晚的一場大酒,霍知縣已經和龔德潤引為知己,就差換名帖拜把子了,所以心裡有了底的霍知縣索性大大方方地親赴關盛雲軍中。霍今言把牛縣丞打發回城準備,待大家吃過午飯,宜陽周圍能蒐羅到的所有渡船舟筏已經都在洛水北岸集合好了——顯然,這位牛縣丞也是個人才。
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大軍開始有條不紊地渡河。小一些的舟筏釘上木板做成浮橋過人,大型渡船擺渡重灌備物資,三天多一點的時間,大軍已全數渡過洛水。
宜陽西南方是趙堡鎮,在兩地之間,是綿延幾里路的軍營。包括趙堡鎮,周圍的居民已經被霍知縣“堅壁清野”都趕進了城——雖說百姓們都不識字,也不可能知道霍知縣不久以後怎麼向洛府報大捷文書,但有些事,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這陣子最忙的是國清林,幾萬人過河可不是兒戲。饒是不僅有條不紊,更得到了宜陽縣府的全力協助,三天裡還是翻了兩隻船,死了三個輔兵,沉了兩千多斤糧,然而重灌備和大牲口馱畜沒有任何損失,這結果國隊長很滿意。
宜陽的縣庫當然空了。不止富戶縉紳,所有居民都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們狠狠敲了一筆竹槓,有些家連銅盆鐵鍋都被收走,但大家的性命,總算都保全了下來。唯一的例外是仝老爺,本身有功名,族裡也有子侄在南直隸刑部做郎中,平素在宜陽很有威望。霍知縣親自去拜訪了一次,二人密談了一個多時辰,仝老爺恭恭敬敬地把霍太爺送出宅門的同時,大家看到仝老爺的家人們吆喝著抬出了許多箱籠和糧挑子。半路上一個磕絆,一個箱子裡滾出來許多白花花的銀子……既然仝老爺帶了頭,於是縉紳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所有人都知道城外過賊兵,這時候還貪財,不說城破了會被洗劫一空,非常時期霍太爺當真撕破臉說你通賊,那可就不是些許錢糧能平得了的事啦。
誰也沒注意到,當天夜裡,這幫人又從衙裡把東西悄沒聲息的抬回了仝府,進的後門。
不過這仗打得很有些古怪。白天城外聽起來很嘈雜,人喊馬嘶的怕不是得有幾萬人,但賊人們卻不攻城;到了啥也看不見的夜裡,城頭上總能熱鬧一番,聽動靜像是在打仗,然而也就一個多時辰,所有聲音便都歸於沉寂。出門看看是不可能的,縣城裡本來就有宵禁,牛二衙(二衙是縣丞的別稱)早就發了通告,防備賊人夜襲,掌燈後一律不準出門,否則就是通賊大罪!兩三天都是如此,大家也就習慣了。反正能保住性命最要緊,其他的事,誰管得了那許多?
待到大軍拔營離開,穿了長衫的霍今言知縣再次親自趕到十里長亭與龔老鄉餞別。一場酒又足足喝了一個半時辰,霍縣又淌了淚,喝到動情處,飽含激情地為龔德潤作了一首《話別》詩:
離家萬里思鄉時
幸得天涯遇故知
傾蓋得慰三生願
比翼九霄赴瑤池
龔德潤當然看得出,霍縣尊用“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的典故,寄託了彼此在反大明和保大明的兩條截然相反又殊途同歸的道路上共同發展、共同進步的美好祝願。
不過龔地主只念過私塾,沒混過官場,忽略了一個細節:可能是霍縣尊心情太過激動,藉著酒意飽蘸濃墨一揮而就以後,意氣風發地把筆一擲……筆斷了——然後,這詩便沒落上下款!誰寫的、寫給誰的,什麼時間寫的……都沒說明白。換句話說:以後龔地主要是不走運在哪裡被官軍拿了,再搜出這首詩來,誰也別想用這個來“栽贓”霍太爺通賊!即便是龔地主親口招認都做不得數——賊說的話,能信麼?!
龔德潤鄭重其事地拱手作謝,隨後一揮手,親衛龔二搬過來一個大木匣。又是一番面紅耳赤的爭執,等龔德潤祭出“不收就是看不起俺這個老鄉兄弟”的法寶,霍太爺只能勉為其難地稱謝收下。
回到縣衙內宅,霍知縣看著白花花的銀錠發了一會呆,口裡喃喃地說道:“一個‘大計優等’怎麼也要花個兩千兩吧?這倒好,不僅分文不用掏,平白還賺了一千兩*!‘守城’才‘花’了兩萬多兩,這可也太值啦!”
若是早能想通這一層,還怕個啥子哩!
一念及此,霍縣尊略略又感到些許遺憾:唉,要是每過一陣子就能來一股悍賊……那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啦!
*本篇知識點。
明朝的一斤差不多相當於今天的六百克。明斤是十六兩,一兩約三十七克多一點。由於提純技術有限,一般來說,官銀的含銀量在90%—95%左右。一千兩白銀約合不到四十公斤,考慮到銀的比重大,因此體積其實並不算太大,就是一箇中等個頭的西瓜那麼大而已,當然,分量比西瓜可要沉多了。
由於鑄造工坊的技術差異,官銀的純度有差異。至於民銀,就更不用說了。當然也有很多人會想方設法地造假:往裡面攙鉛、錫等顏色差不多的賤金屬,所以含銀量更低,成色差異更大,普遍在六成到七成而已。
所以真正的古代,並不像影視劇裡,大俠在飯館吃完一抹嘴拋下一粒碎銀子就飄然離開那樣瀟灑,更不可能滿天飛銀票——那東西類似今天的存摺,只是異地兌換銀兩的憑據,除了有限的幾個聯號商家,沒人認那玩意。相反,麻煩得很:如果你堅決抵制銅錢,非要用銀子結賬,夥計就得從銀樓裡請來一位老師傅,當場鑑定成色,然後一通計算,挑塊差不多大小的,用剪刀剪了,再用小秤稱……最後老師傅拈一點碎渣算出抬(錯別字)費,跟你一道離開、飯館的掌櫃把碎銀子粒統統收好。攢到差不多了,再到銀樓鑄成五兩、十兩或五十兩的大錠,揣回家,找個罈子裝起來埋床底下……
因此,大多數情況下,大家更喜歡用銅錢做小額結算。BTW,唐朝宋朝鑄的銅錢在明朝都流通,也更受歡迎——末期東林黨鑄的錢含銅量低得令人髮指,百姓們都不用。
在清末民初,海外流入的“光洋”,也就是銀元,被廣泛用作一般等價物也是同樣的道理。每枚銀元純度在95%,含銀量非常穩定,容易計算。而且,製造工藝的難度限制了造假:民間作坊無法鑄造出精細的花紋。其中比較著名的是墨西哥“鷹洋”,由上面的雄鷹圖案得名。另一種是民國時期的“袁大頭”,這種含銀量差了些,理論上應該達到90%,但你懂的,既然各地都有鑄造的,實際上都肯定會差了一點,個別地方甚至含銀量僅百分之七十多。
您有沒有注意過硬幣外圈往往都有一圈鋸齒?這也是銀元的遺傳特徵。一開始,銀元的邊緣是光滑的,就有人動腦筋:想方設法地或磨或切或削下一點點,攢一陣子熔了便到手一小塊銀子!這等技術自然推廣得飛快,於是一塊銀元你磨我切要不多久便不成樣子了。於是乾脆鑄上鋸齒——我叫你磨!磨平了就算假幣,沒人要,自己留著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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