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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夜奔
天色開始暗了,喧囂的戰場安靜下來,激戰逐漸平息。
最先停下來的是城上的弓弩手們,膀臂已痠麻得很難再拉滿弓弦。城下也是一片昏黑,大盾和盾車等掩體都只剩下一團團模糊的、不規則的暗影,很難辨出旁邊賊人弓箭手們偶爾偷偷冒出的鬼魅般的身形。陸續有幾名探頭試圖尋隙射擊的弓手被城下飛來的冷箭射倒後,守軍們紛紛放棄了徒勞無功的嘗試。
對城下而言,這個短暫的時刻反而十分有利:黝黑的城牆被淺灰色的天空映襯出非常清晰的輪廓,那些探頭攻擊、觀察的守軍身影,一個個像剪影般突兀。
被射倒幾人後守軍不再冒頭。拼了一整天,雖然有幾次輪換,每個人也都是精疲力竭,誰也不想這時候稀裡糊塗地把命送掉。
遠處傳來一陣鳴金聲,牆下的部眾開始有序後撤。天光昏暗,又在己方弓箭手的保護之下,這些人不再向兩側移動,而是大膽地徑直向南面營地方向離開,城上的守軍只是象徵性地隔著城垛盲目投了些磚石,幾乎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
在撤退攻擊部隊的同時,高藤豆把已經吃飽歇足的飛虎營和飛熊營調上前線,在離城牆兩百步左右的地方就地露營歇息。依照眾將剛剛重新制定的計劃,下午調上去的幾千生力軍除了採用車輪戰術消耗守軍的意志和體力,也是為了撤退時弄出更大的動靜,掩護兩個步戰營摸黑開上來,第二天一早便發動全線總攻!
城門被巨石所堵,短時間內很難突破。這時火藥雖然已經在軍事領域得到大量應用,但由於不懂得封閉空間的爆炸原理,又根據陰陽五行的宇(hu)宙(shuo)真(ba)理(dao)往裡面摻雜了太多雜質,燃燒速度始終上不去,只能做發&射&藥使用,最多也就是縱個火,整個大明此時都還沒有人懂得使用爆破的方式。所以,對付巨石只能是使用畜力拖拽——在沒有百分百壓制城頭守軍火力的前提下,這種操作毫無可能。因此,關盛雲等人把攻擊的希望全部集中在四座塔樓上。
眾將議定,待到次日天色依稀可辨時便對陝州城發起決定性攻擊,務要一鼓破城!
依照計劃,輔兵和百姓們需要同時衝鋒,冒死把四座塔樓推到城下,飛虎營的四個步隊每隊跟一座兼做督戰。第一次使用塔樓沒什麼經驗,裝滿了人,速度很慢,還白白折損了幾十員戰兵——很多後人所謂的“常識”,往往是不計其數的前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清空了戰兵的塔樓前進速度會快得多,接城的過程中豁出去再損失兩座,甚至三座也無妨。塔樓靠牆的同時本隊即行攀登,只需要牢牢佔據一小段城牆,失去塔樓的其他步隊按甲乙丙丁的次序依次透過此時仍倖存的一兩座上牆,擴大並穩定戰線。
牆下輔兵以城上旗幟標示出的範圍集中架設雲梯,飛熊營透過雲梯上牆。
南門樓和重兵把守的南牆由飛虎營負責、飛熊營上牆後甲乙兩隊向西、丙丁兩隊向東,沿城牆衝擊,驅散各牆守軍,佔據東西兩座城門樓後就地防守,接應城外友軍雲梯上牆。
南門這裡飛豹營與谷白樺的兩個步隊第三批登城。給飛豹營的命令是不必理會牆上的戰鬥,直接向城內沿著大路向州衙發動攻擊並佔領之、而谷白樺的任務,是將大軍的黑旗插到城裡制高點:寶輪寺的塔頂,徹底摧毀各處負隅頑抗的守軍意志。
破霄營作為總預備隊,最後上牆,向需要的地方機動。
谷白松的馬隊暫留城外策應攔截縋城逃跑的守軍,東門外的張丁和西門外的尤福田部等飛熊營控制兩段城牆後即行蟻附攻城。
按照最早的計劃,攻陷陝州府,無論如何也要花十天半個月左右的時間。眾將也都存了實在打不下來就知難而退的心理準備。之所以臨時改變計劃第二天便發起總攻,是基於兩件事得出的判斷:守軍沒有收容百姓、還有,用石頭堵城門。顯然,不僅守軍完全沒有信心,而且守城的官員完全沒有經驗和膽識!羅詠昊指出,如此重鎮若兩日而破,其重要意義怎麼形容都不為過——面對本軍如此的強悍的戰力,以後任何一股奉命攔阻的官軍將領,心裡都要好好掂量一番:願不願意被咱們把家底砸個精光!
未來的路,顯然會好走得多。
入夜了。
火炬投下斑駁的光影裡,牆上的兵士和百姓們紛紛和衣而臥。負責值夜的兵士們在溜達著,時不時向城外的黑暗投去警惕的一瞥。
南門裡被牽來嘴巴上都套了籠頭的兩頭老牛,幾十名百姓每人嘴裡咬了根筷子——這叫銜枚,一種保持群體安靜的非常簡單有效的方式。眾人在幾位官員的指揮下,開始默默無聲地,七手八腳的把大石條繫上繩索,再繫到牛軛上……
馬文升躊躇滿志地看著,身邊是看上去信心十足的劉十亭。顯然劉神仙已經成功地說服了馬大人:破賊大功,唾手可得。
一開始馬文升確實很怕,直接回絕了逆襲的要求。但劉十亭早就吃透了這廝心思,一句“天賜不取,必受其咎”,輕鬆擊穿了他的心理防線,再巧舌如簧信誓旦旦地描繪了一番大破賊寇後聖天子龍顏大悅金口褒獎的美好藍圖,加上賊人的塔樓、撞車灰飛煙滅等“吉兆”,馬文升便不僅同意,更是興沖沖地親自跑來“指揮”。
當然,雖則離的遠了些,最高長官到了現場肯定要算親自指揮的。離遠些也怪不得馬大人——滿身血汙的潘定在帶領民伕拖石條,那身味道尚可忍受、荊向善正在指揮百姓們往木籠裡輕手輕腳的裝磚石,這廝那身金汁的惡臭,讓馬大人不由得捂著鼻子遠遠躲在一邊。
最讓馬文升放心的是劉十亭的一個保證:他的六甲神兵趁夜便會出城,在門外擺陣施法請仙,等到次日黎明,將率先向賊人發動攻擊!上仙相助,風雷交擊,摧枯拉朽!
儘管劉十亭拍著胸脯保證,這場有神仙相助的逆襲將是一場勢如破竹的大捷,守軍傾巢而出便可以把賊眾殺得全軍覆沒,潘定王簡等人還是做了另一種預備。
木籠是衙門口的站籠,百戶李力就是在這種東西里面活活站死的。城門已經燒燬了小半,萬一明日戰況不利,突擊隊撤回來以後,首先要用幾輛塞門刀車推到門口阻住賊人的追兵,隨後這些木籠便會被推到車後的門洞裡,為再次用巨石堵住缺口重新將門洞封死爭取更長的時間。
怕火光外洩暴露,城門附近沒有燃起火炬,眾人在勉強可以視物的微光裡悄聲忙碌著。只剩下最靠外的幾塊大石頭時,兩個兵卒各自扯住一幅黑布的兩端爬上去,輕輕用木錘半敲半按地把黑布固定好,如此,在暗夜裡幾十步外便完全無法察覺城門處的異常。
王簡的逆襲計劃是在黎明時分發動。按照他的判斷,次日開上來的賊人們還是會像前日一樣,以無甲輔兵為主。這時給予迎頭痛擊,將極大地打擊賊人計程車氣。如果把握好逆襲的時機,儘可能多地殺傷賊人並破壞其器械,至少可以為守軍多爭取出十天以上的休整時間——賊人們收攏潰兵便要一兩天,重鼓士氣需要的時間更長,而重新打造攻城器械,則怎麼也要八九天十來天了。
等到最後一塊石頭被老牛拖開時已過了四更(凌晨三點以後),兩眼通紅的王簡揮揮手,三輛刀車被推到左近。木籠裡的石頭也裝了一小半——全裝滿會很難推動,剩下的要等頂住刀車後再迅速用接力的方式裝填進去。
職業的原因,劉十亭不怎麼缺酒肉,因此長了一雙夜眼。讓四百餘人排好隊,手搭在前人肩頭,自己來回領著,引著部眾陸續出城,到達門外二三十步的地方依次站好……費這許多麻煩把他們領出來,其實是為自己的潛入對面提供掩護遮擋。
把最後一個傢伙領出去,劉十亭向馬文升等人一拱手:“草民這便擇一佳處施法,請各位大人敬候佳音”。
王簡匆匆抱拳回禮,馬文升狠狠瞪了一眼沒搭茬的潘、荊二人,笑逐顏開道:“老先生(明朝稱老是表示尊重,其實劉十亭只有四十幾歲)請。大功告成,本官必奏明聖上,老先生當居首功”!
劉十亭煞有介事的還了一禮,昂然而去。出了城,裝模做樣的在幾隊人馬前舞弄一番,輕聲交待幾句,漸舞漸遠,片刻間便消失在這群半瞎子的感知世界裡。
劉十亭沒有直接向南,而是向西,快步走到河邊難民營附近再折向南方。走了約莫半刻,估計完全脫離牆上眾人的聽力範圍後開始輕聲呼喚:“大王,草民特來投奔。大王,草民有要事相告……”
不久,便聽到幾聲輕喝:“站住!什麼人?”隨後便是嚓的一聲火石撞擊聲,眼前十步遠的地方猛然乍起一團亮光:劉十亭終於撞上了關盛雲布在外圍的暗樁。
突然迸出的亮光刺得劉十亭一瞬間什麼也看不見,忙抬起袖子擋住眼睛道:“大王,請收聲。草民隻身一人特來投奔。莫驚了狗官。草民有要事相告……”
馬文升回家睡安穩覺了,城頭上的潘定荊向善王簡等人也各自找了個相對安穩的所在打起盹來恢復一下體力。值夜的兵士們確實看到了裡許外爆燃起的那簇火把,盯了一會見火光並沒有向自己這裡移動,而是消失在賊人佔據的村落中,便沒做理會,繼續巡邏。
關盛雲當作臨時指揮部的酒樓裡亮起了燈火,眾將把劉十亭圍在當中,你一言我一語的盤問著。劉十亭知道,要想取得這些魔頭的信任,實話實說是最好的辦法,於是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和盤托出。開始還想瞞下埋了銀子一節,到最後,自己覺得無論如何也圓不過去為什麼來投奔,這群魔頭也確實可怕,乾脆一股腦地全講出來。唉,能逃得了性命就好,其他也顧不得了。當然,準備趁亂跑掉這一節是萬萬講不得的。
參考白天戰況的印證,眾將不難判斷劉十亭說的都是實話。等把他帶下去,大家相視而笑:陝州城已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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