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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谷白樺
楊總有點怕了。
別誤會。
拆遷隊捱了暴力抗法的揍、哪怕是心腹張安民被大卸八塊,土司百姓的怨聲載道、地方文武的告狀……這些楊總都不怕。
楊總只怕一個人、一件事。
楊總怕的人是萬曆大皇帝、楊總怕的事是從享受副部級待遇的雲南礦業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變回服務員阿榮。
因為到現在,除了給大皇帝送了些緬甸翡翠,拍胸脯誇海口說的“每歲數十萬兩”也就完成了十分之一左右——而在大明,翡翠不值錢!漢族士大夫喜歡光華內斂溫潤如脂的白玉,對花花綠綠的的翡翠非常瞧不起,一概以“假玉”冠之。直到以後的滿清入主中原,喜歡大紅大綠的滿族同胞見到五顏六色的翡翠愛不釋手,這些東西才身價陡增(想想現在東北館服務員的大紅花襖~無疑,闖關東的漢人們是受了多大影響)。
楊榮知道,自己是大皇帝的家奴,滿朝文武誰也奈何不了自己,更不用說那些土司和百姓了。大皇帝的一句話,可以讓自己榮華富貴,也可以立即變成喪家之犬。
楊總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暴力抗拆?
這還了得!抓人,給咱家打,往死裡打!
明史記載:“杖斃數千人”!個人感覺可能會有所誇大,大板子拍死幾千人應該有些誇張——比如,文人說紅衣大炮一發射“糜爛數十里”,即使在今天,也只有核武器才有這效果——但打死幾百人確有可能。
堂堂官軍,居然被土人攆得到處跑?
都是你們這些地方軍頭暗中破壞!給咱家抓!
為了殺一儆百,逮捕了指揮使樊高明,先是戴枷遊街示眾,然後判站籠:都好好看看,這就是不聽咱家話的下場!
再後來,又抓了管堡指揮使賀瑞鳳——咱家找你要四十匹快馬,你竟然說湊不齊?誰特麼管你有沒有,咱家代表的是誰你知道吧?任務沒完成就是態度不端正,態度不端正就是對大皇帝不忠!給咱家打!
還有你,你,你,都特麼不是好人!都得給你們抓起來!
強將手下無弱兵。楊公公如此豪橫,手下的兒郎們自然如狼似虎。為了區別於地方上的普通執法人員,楊公公這些手下均著白色生絹材質的公服——“皆衣縞”。縞,就是白色生絲。胸前飾以藍色蝙蝠的補子。明眼人一看便知:大明官服,文禽武獸,楊公公的這群白衣人是效仿錦衣衛飛魚服的“乃文乃武,亦禽亦獸”之意。
別看這幫白衣傢伙們對付不了暴力抗法的土司,欺負起老實巴交的百姓們來那可是窮兇極惡。欺男霸女敲詐勒索都是小兒科,這幫傢伙到後來甚至看不上粗手大腳的納西婦女,以種種冠冕堂皇的名義公然私闖民宅,搜掠財物之餘甚至淫辱有功名縉紳的女眷!
而地方官們對這幫白衣人都束手無措,敢怒不敢言。
楊總這類人的特點都是遇到慫人就摟不住火。地方眾文武越是逆來順受的樣子,便越發變本加厲。動了真格的,揚言要“盡捕六衛官”——六個衛的指揮使誰也跑不了!
終於,楊公公作到了頭兒。
萬曆三十四年正月十一,楊榮派人去抓賀世勳。
這天,谷白樺正好在營裡。
見幾十個地痞流氓氣勢洶洶拎著鐵鏈子,套在自己恩主的脖子上,把朝廷正三品武官像條狗般的拖出指揮帳,谷白樺再也按耐不住了。
別忘了,這傢伙曾經因為錯誤的情報,誤入匪窟,以六&死八傷的代價將十九名彪悍的藏匪盡數砍了腦袋——一個活口都沒留!
這些無賴的命運可想而知了。
鐵鏈有兩道,牽鐵鏈的是四個人。前兩人的鐵鏈纏了一圈,套在賀世勳頸上,後兩人手裡的,箍著其兩臂連同胸部。
沒有攔阻、沒有交涉、沒有咒罵、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谷白樺拎著刀斜刺裡迎著白衣人去路走了過來。
第一刀揮過,左前的傢伙從右頸到左腋下一身兩截。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第二刀,右前的傢伙被一刀貫心而過,直沒入柄。
抬腳踹著這廝的小腹拔出刀,谷白樺彷彿絲毫沒有感覺到飆出的血箭射了自己滿身滿臉,拎刀直奔後面那人。
後面的兩個傢伙想扭身而跑,但跑不動——為了顯示自己的威風,也為了省力,他們都把鐵鏈在手腕上挽了幾圈,情急之下一時間無法解開——這根鐵鏈的一頭還在賀世勳的身上。
第三刀,一個傢伙剛轉過身,後腦頭頂就被劈開。這廝不知從哪裡弄了頂遮了口鼻的蠻盔(大明的制式鐵盔沒有護面),饒是木老爺專門請阿昌族匠人為谷白樺量身打造的戶&撒&刀,被鐵盔一滯,卡在胸骨上了。
第四個傢伙摔倒了,掙扎著想起身,隨即感覺到有人騎了上來,急忙側過頭涕淚交流的大喊:“軍爺饒命啊,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
騎在他身上的是賀世勳。武人的血性已經被飛濺的鮮血徹底激發出來。只聽賀世勳沉聲道:“奉命行事?狗材你就不知道甚麼叫做傷天害理麼!死到臨頭才知後悔麼?饒你不得!”
谷白樺已經連拉帶拽的把刀拔出來,倒轉刀柄遞給賀世勳。賀指揮搖搖頭,兩隻粗壯的大手左右較力,喀吧一聲,竟生生扭斷了這廝的頸骨。屍身軟綿綿的萎成一灘,括&約&肌失去神經中樞的控制鬆弛下來,屎尿把白衣下襬浸出一大片黃色汙漬,臭不可聞。
其他縞衣人想跑,哪有那麼容易!此刻,他們跋扈的衣著變成了自己的催命符,不消一炷香的時間,除了營外把守的兩人見機不妙奪路而逃,入了營的其他人等全數伏屍軍營。
一不做二不休的賀世勳,帶領一眾人等直奔楊榮的府宅而去。
楊公公得報,驚恐之餘,還仗著自己“皇命在身”,派人去通知指揮使韓大光和地方文官,要求他們“著即帶兵戡亂”;另一方面,糾集了兩百多黨羽試圖頑抗。
沒想到,地方上的知府、知州、知縣等“鹹出署坐近地”——全跑出官衙挑個近便的地方,在樹蔭下搬把椅子坐著邊喝茶邊看熱鬧!
還好,指揮使韓大光真帶人來了。
咦,有點不對勁啊?韓大光左右手裡提的倆圓了吧唧的東西是啥?
人頭!
派過去求援的那兩個傢伙的人頭!
幾個營的兵士在將領們的帶領下,殺氣騰騰的直奔而來。
在他們身後,是大小土司們,帶著他們的族人!
城裡的漢族士紳們,也帶了家丁家僕匯入了這支大軍!
頃刻間,小小的麗江城,竟有一萬多人加入了這場對楊公公的清算!
楊公公的兩百多爪牙頃刻間作鳥獸散。不過,這回是真跑不掉了——四面八方,人群都在向這裡湧來!
當場被眾人捉住的,無一例外丟了性命:被柴刀左一刀右一刀砍死的、被鋤頭他一下她一下敲死的、被你一拳我一腳活活捶死的、被鐮刀前胸一道後背一道慢慢刨死的、被眾人給手腳套上繩子五馬分屍生生撕裂的……餘黨見此莫不心膽俱裂:做了那麼多缺德事,活命是肯定無望了,此刻最大的心願就是死快點吧:“縊樹投井乞死者百數十人”!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楊公公也投了井,但晚了一步——井裡已經有好幾位了。楊公公踩著載浮載沉的手下,井水只沒到腰身,頭頂離井口僅尺許,被谷白樺拎著頭髮拽出來,拖到賀世勳面前。當然,這一路上免不得捱上好多拳腳棍棒,四肢盡折。
再也神氣不起來的楊公公,滿身血汙的蜷縮在眾人腳下,眼睜睜地看著諾大的楊府被燃起熊熊烈火,然後……被眾人合力拎著斷臂斷腿投入了火堆。
遠在京師的萬曆聞訊,震怒不已——死個尚膳監的公公沒什麼,這年頭沒卵子的傢伙有的是,但駁了聖天子的面子可不行!
當即下令:“逮處地方官”!
內閣大學士沈鯉是熊鐸知府的座師。熊鐸,就是前文中被楊榮參奏下獄的那位。當年熊鐸考中進士,沈鯉是考官之一。按照舊時的習慣,從此便定下了師生關係——而且,沈鯉私下與雲南巡撫陳用賓交好,把熊鐸派往雲南也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
沈鯉第一時間找到另一個公公,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太監”,而且是大太監: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
宮裡幹活的普通人叫公公、十二監的副首領叫少監,首領叫太監。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號稱太監中的第一人——司禮監是十二監之首。首領有三位,曰提督太監、曰掌印太監、曰秉筆太監。提督太監就是所有太監的大頭目,但這個頭銜很少有實授,常常空置,因此,後面兩個職位便是太監中最有權勢的了。顧名思義,秉筆太監是替大皇帝起草詔書的,而掌印太監,則是往詔書上蓋玉璽者——沒有加蓋玉璽,詔書便不能生效。比如說,如果發現皇命不太合適,掌印太監有權要求重新斟酌文字。故而,陳矩,便是此時的太監第一人。
更可況,陳公公此時還有另一重更加讓人聞風喪膽的身份:提督東廠太監!
陳矩進言萬曆:“若但歸罪有司,緹騎逮問,誠恐往返路遠,耳目驚慌,傳聞不便,宜從寬行勘。”
這話說的有學問!
我們知道,皇宮大內,說話很有講究——陳矩這話可不能直接按古文原意直譯,背後是有潛臺詞的:如果因為這個貨把地方官都抓了,這一路萬里迢迢,途經之地,所有地方官員心裡咋想?小道訊息滿天飛,搞不好邊疆還會亂,大家不僅都不幹活兒了,還可能離心離德,這事可就大了!
沈鯉不失時機的上奏:“臣聞楊榮之眾皆衣縞,此斷非國朝之吉兆也。烈焰以焚,天滅之也。若以此責地方,恐違天意。”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穿白衣服的滿世界跑,這得多大的喪事啊!把他們都燒了,這是老天爺要滅了他們,好事!
萬曆可不傻,片刻間便琢磨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於是下令:只懲治賀世勳等幾個首惡,“餘皆不問”。不僅不問,熊鐸等人繼續官復原職——楊榮及其爪牙的各種花式死,便如大皇帝眼前的一粒灰,拂塵輕揮之下,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賀世勳本身就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已把谷白樺的後路安排好了。木增老爺送了谷白樺兩匹好馬,跟迪慶州的社茲丹增活佛打了招呼,讓他帶了時年十四歲的堂弟谷白松去投奔。谷家的其他人,都改換了納西族籍,進了木老爺新蓋的寨子。
谷白樺既不願寄人籬下,又不甘心做喇嘛,在去迪慶的路上,遇到一夥馬賊,遂帶著谷白松入了夥。
入夥沒多久,在四川黃龍喝多了青稞酒,大醉中被官軍捉住,因為是從犯,稀裡糊塗判了充軍,又和谷白松一起被髮往宣大戍邊,被分到盧勇營裡。
有次盧勇從馬市給自己弄來一匹好馬,但性子太烈,連著幾天連踢帶咬地不讓人近身,甚至把營裡要給它強行上鞍的馬伕踹斷了肋骨。一眾叫花子兵圍著嘻嘻哈哈地看熱鬧,盧勇面子上有些下不來,正想一刀殺了給自己挽回些顏面,叫花子堆裡冒出一個黑了吧唧圓頭圓臉的傢伙,一口蠻子腔地說俺來試試吧,然後就跟那匹馬聊開了。只見這傢伙嘴裡一邊嘰裡咕嚕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蠻子話一邊向跟前湊。也怪,北方的蒙古馬好像聽懂了西南的納西語,竟讓他湊到跟前,還讓他摸了臉。只見這傢伙猛地一竄,突然飛身上馬!那馬覺得上了當,長嘶著人立而起,想將這廝甩下來一蹄子踩死,被他牢牢扯住鬃毛,幾次都沒甩脫。隨後,便圍著圍欄狂奔起來!
馬是一種比較聰明的動物。尤其是烈馬,在被馴服以前,會考教自己的主人。為了擺脫騎手,它們會使用種種方式——而這些方式,對騎手而言,往往非常危險。比如說,緊貼著圍欄飛奔,讓圍欄將騎手的腿卡折掉。再比如,會在飛奔的時候突然停步,沒有經驗的騎手會被巨大的慣性遠遠地甩出、它們還會從那些剛好與自己身高相似的樹枝下馳過,讓橫枝把背上的騎手掃落……而這些伎倆對那個蠻子全然無效,這廝不僅好像長在了光溜溜的馬背上,而且竟好像有心靈感應,對馬匹即將使用的招數了如指掌~有兩次,那馬高高的人立而起,猛然後翻,要用自己的體重將背上的人壓個半死!但每一次,這個蠻子都能在馬匹失去重心堪堪後摔的一刻輕鬆地跳下來,在一旁樂呵呵地看著它重重摔下,然後剛剛翻身立起的瞬間再次躥上去!
終於,烈馬服服帖帖地小跑起來。等這傢伙再次經過盧勇面前翻身下馬時,那馬竟像被根無形韁繩引著般的跟著,還不時低下頭去嗅他的破衣服!
於是那天,谷白樺帶了谷白松,一起成為盧勇的馬衛,並結識了關盛雲等人……
本篇知識點:
明朝十二監。
司禮監:十二監之首。職責有三:批答奏章,傳宣諭旨、總管其他宦官事、兼任他職,比如東西廠提督,南京守備等。
內官監:掌管鹵簿、儀仗等。
御馬監:一開始時候是養馬的,後面監管軍務,很牛。
神宮監:太廟和其他祭祀場所管理處。
尚膳監:大內食堂。
尚寶監:刻章辦&證,管各種印信的(大皇帝任命官員,比如平蠻大將軍,要刻一方印,在白紙上蓋出印記分送各地。以後這位大將軍要哪裡配合,公文上用印,地方官收到命令,會拿出存檔核對公文上的印記)。
印綬監:文件室。
直殿監:保潔部。
尚衣間:裁縫管理部。
都知監:大皇帝出門時,前面狐假虎威裝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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