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唱大風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36章 互信,狼煙晚明,解衣唱大風,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第36章互信
第二天一大早,延安知府衙門大堂裡,兩班一宿沒睡好兩眼通紅的人在熱烈地,“各自”交談著。
一方只有兩個人,是關盛雲和羅軍師;另一方人多了,是三司的那群官員和隨從們。除了這兩方,還有另外一夥人:在西邊椅子上充數的高谷龔張眾將。與前面兩撥幾乎一宿沒睡的人不同,他們美美地睡了通宵整宿,此刻卻只能幹瞪著眼插不上話,不一會就興味索然地紛紛打起了哈欠,在座位上扭動起來,彷彿下面有火烤著。
陝西三司的幾位大人連同蕭長華,周持正,認真地“內部”討論了甘泉、洛川、宜君、同官、蒲城、同州一線的“大操佈防”計劃,包括需要輸運到上述各州縣的勞軍餉銀、糧草、軍需物資數量和具體時間等情形。與此同時,關盛雲與羅軍師也在激烈地“討論”大軍開拔的路途和所需補給——每逢這時,旁邊的幾位大人便豎著耳朵認真聽著,然後再次進行嚴謹的計算,以及“推心置腹”的溝通。一個多時辰後,一直在“各說各話”的雙方終於各自得出了“自己的”結論——“純屬巧合”的是,無論是官軍一方,還是關盛雲一方,各項內容“居然”絲毫不差……
接下來的議題是“駐軍地點”。關盛雲與羅師爺討論的是行軍路上的紮營地點、官員們討論的是“參加全省大操”官軍們的宿營地點。嗯,當然,兩方的預定地點需要再次重疊起來。
不過,這次花的時間更長——關盛雲顯然很小心,自己這幫人馬對陝東南的地形完全不熟,生怕一頭鑽進包圍圈被包了餃子。三司的官員們急壞了,就差直接嚷嚷出來“要是有能給你們設個包圍圈的兵力我們他媽至於跑這裡跟你丫廢話嗎”了。但大家都是老狐狸,想想也就罷了,這話絕不能說出口,索性讓隨員們直接攤開了隨身帶來的山水畫一樣的地圖,在大差不差的位置(大明還沒有西洋測繪法傳進來,地圖完全沒辦法精確)勾勒出適合的駐紮處,不厭其煩地“內部討論”起來:地勢平坦,靠近水源,離城池都有一定距離、視線開闊……最重要的,離剛剛討論的“官軍補給糧臺”都不遠,甚至很多地方本就是同一處。
但無論是關盛雲還是羅師爺,都無法完全放心,眼看著陷入無解的僵局,最後還是周持正挺身而出:“各位大人,卑職有幾個親戚許久沒見了,還都正好順路。卑職想請個假,挨個拜訪一下,到了潼關卑職馬上就回。”
幾位大員當然明白,周通判這是再次主動做人質,紛紛表示沒問題,周大人辛苦了好多年,理當如此。而且,等周大人回來,一定聯名保舉云云。不過,關、羅二位那裡卻沒什麼回應——顯然,在他們心裡,一個六品通判人質的分量還是輕了些。最後,臬司的王大人和都司府的鮑大人無可奈何的都想起來,自己原來在那些地方也有幾個遠親故舊應該拜訪……
緊接著又冒出一個新問題:儘管關盛雲和羅軍師不約而同地得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攻擊西安府”的結論,幾位大人還是喋喋不休地念叨——顯然,他們也不放心這邊啊!最終,還是羅軍師慨然請命:“大帥,這一路都已準備停當,料也沒羅某什麼事了,在下想帶犬子到渭南走一趟。相傳大宋太祖爺落魄時與陳摶老祖手談不勝,把華山輸給老仙了。羅某想帶犬子去遊歷一番。等大軍到了同州,您派人送個信羅某再回來,咱們在潼關碰面罷。”
聽得這話,幾位大人笑逐顏開,紛紛相互誇耀起西嶽華山的雄奇景緻,搖頭晃腦地吟出一首又一首詠華山的詩句——顯然,有羅詠昊自告奮勇地當人質,他們放心。
關盛雲心下也明白,互送人質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但早已在內心把羅詠昊倚為樑柱主心骨了,驟然要離開一段,不免有些空落落的失落感,於是眼望著幾位官員,嘴裡對羅軍師一字一句地發狠道:“軍師你務必保重。本帥便在同州、潼關一帶等你!關某今日指天發誓:軍師但凡少了一根寒毛,本帥會親領三萬虎狼,血洗陝省,戰至最後一人,不死不休!若違此誓,關某願遭天誅,永生萬劫不復,世世生男為盜,生女為娼!”
聽得這話,幾位大人不由得渾身一哆嗦,尤其是要留下的王、鮑、週三位,心想:倘若這姓羅的有個好歹,哪怕爬山失了腳把自己摔死,血洗不血洗陝省另說著,這姓關的還不得先把自己老幾位活燉了再說?不約而同地向藩司的趙大人望過去。
趙大人當然明白這等事馬虎不得,萬一渭南華州哪個不長腦子又立功心切的地方官(比如延安府的於勝良之流)非要公忠體國一把,腦子一抽真把自投羅網的爺兒倆抓起來砍了,這場大禍可就無法收拾了!為了防患未然,免不得自己陪這姓羅的走一遭照應著,於是對蕭長華虛拱了拱手:“蕭知府,下官在渭南也有些私事要處理一下,麻煩秋實兄回程繞些路,先到西安府跟藩尊大人說一聲,下官在渭南等趙大人、鮑大人、周大人,然後一起回省城罷。”
趙大人有個幕客,實在氣不忿這幫狗賊目中無人的嘴臉,想為東家扳回些顏面,話裡有話地朗聲道:“朗朗乾坤,兩個大活人還會有什麼閃失?哼,膽子也忒小了些,當真是杞人憂天了。簡直笑話!”
關羅二人心思都在琢磨這一路的種種細節,一時沒轉過彎來,只聽西面那幾位百無聊賴的傢伙那裡突然爆發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朗朗乾坤!說的太好了!我說老高,這朗朗乾坤,怎麼就出來你這等反賊?老谷啊,你手下有多少條人命啦?別吹牛啦,人家真的不在乎呢——這叫杞人憂天,懂嗎?”
說話的是龔德潤——高藤豆、谷白樺二位是文盲,聽不懂什麼朗朗乾坤杞人憂天等文鄒鄒的成語,龔德潤原本是個保定府的小地主,讀過幾年私塾,因為私開藥房,向窮人免費送藥,擋了當地大藥局的財路——藥局最大的東家恰恰是知府大人本尊!於是順理成章地,地方上“收到線報”:這廝圖謀不軌!一搜之下,當然證據確鑿——其家裡的羊皮襖、狼皮褥子,牛皮靴子等,便是其“通北虜”的如山鐵證!出人意料地,“指證”的人裡面,居然有前幾日恨不得長跪叩謝救命之恩的兩個傢伙!那兩個傢伙,一個姓喬,一個姓羅,求醫無門,只能頭上插了草標自賣為奴。為了引人同情,還敲著破碗嚎啕大哭。這龔德潤心下不忍,遣家養的郎中診了脈。郎中說這病是心肝中了邪毒,治標雖易治本無望,還是算了罷。龔地主不依,逼著郎中配了藥,這二位得了救……沒想到,敲鑼者,哦,寫錯了,喬羅者,果真是邪毒入心脈,翻臉比翻書快,咬得比誰都狠!幸虧龔地主幾個家丁忠心耿耿,重賄了牢頭,趁夜把他劫出來,撇家舍業地落了草,最後匯入關盛雲團夥……
龔德潤這番夾槍帶棒的大白話反諷,高、谷二人算是聽明白了,也鬨笑起來。小羅軍師更是湊趣,伸手揪下一片文竹往臉上一擋,對著幾位大人嬉皮笑臉道:“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趙大人這個氣啊:你自己坐在賊窩裡,還舔著臉說甚麼“朗朗乾坤”?怒斥一聲:“混賬!大人們說話,要你來嚼狗舌!”幕客自討了個大大的沒臉,不說話了。
都司府的鮑直才連忙打圓場岔開話題:“各位大人,下官已給延川縣守軍下了軍令,限後日午時前集結所有兵力於兩縣交界處,隨時馳援延長。各位大人覺得妥否?”
這個情報,鮑大人原本是想等大家散了再私下透露給羅軍師換點保障的,但聽得羅詠昊要離開,又要緩解尷尬的場面,乾脆一狠心當眾說了,說的時候還向關羅二人遞了個“你自己體會”的眼神。
眾人知道他是在通報重要軍情,神色變得鄭重起來。
……
等幾位大人回房休息,谷白樺又是第一個跳出來:“奶奶個熊!來都來了,還裝他孃的什麼!有事直接說不就完了,偏偏裝的自說自話,有毛病啊!”
羅詠昊一笑:“谷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別看他們表面上是一夥的,實際上,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還有都司府,彼此都相互防著呢。誰也不願意留下個‘通敵’的小辮子給別人。他們自顧自地說話,就算洩露事發,算‘不察失言’,是小毛病,最多免官而已。直接告訴你,那叫‘通叛’,是滅族大罪,區別可大啦!”
高藤豆不屑道:“哼,淨是些新詞!反正俺聽不懂。”
小羅湊趣道:“聽不懂就對啦。這些詞,別說各位聽不懂,俺猜呀,全大明的人也都聽不懂呢。俺琢磨著吧,弄個啥新詞出來,想咋解釋都有理,糊弄外間人罷了。反正事情真相呢,就這麼遮掩過去了。”
羅詠昊望著自己的愛子,陷入了迷茫:這孩子也是可憐——如果稀裡糊塗地活著,最後也是一死、有些事,明白了卻無計可施,最終結果毫無二致,內心還要備受煎熬。幸福地稀裡糊塗,或者痛苦地清醒,到底,哪一種算更幸運呢?
本篇知識點:跟磕頭相關的禮節。
稽首:我們聽評書看話本,偶爾有“貧道稽首了”這樣的描述,所以不少人會以為稽首是類似作揖之類的一般性禮節。其實大錯特錯:這是一種非常隆重的禮節(第二隆重),臣子拜君王時用的。具體方式是,跪著拱手,前伸至地面,同時彎腰,頭觸碰地面。“稽”的意思是停留,稽首就是跪姿,頭觸地,停留一段時間。
空首:這是先秦時期國君對臣子的回禮。拱手至胸,與心平齊,然後前伸至地,彎腰俯身,頭觸碰到手。
下跪:這個動作的起源並不像我們今天理解的,有卑微祈求臣服等含義——中國古代沒有椅子,君臣都是席地而坐,這裡的“席”字,可以有兩種解釋。一個是名詞:草蓆,席子——“以地為席”,就是直接坐地上。也可以做動詞:在地上鋪一張席子再坐。注意,這個坐,是“跪坐”,學名叫“跽坐”(音“記”):兩膝著地,小腿貼地面,臀部坐在小腿和腳跟上,就是影視劇中日本人的傳統坐姿。君臣都用這種姿勢交流,行禮自然也要在這個基礎上表達,區別只不過在於一個頭觸地停頓一下,一個至手而止。
與跽坐對應的,叫“踑坐”(音“齊”。也有說念“擊”或“急”的,考慮到古代不同地方口音的區別,以及古今漢語的發音差異,個人覺得念啥不太重要)。“踑”在這裡通“箕”字,向簸箕一樣張開兩腿坐著(在地上或席上),肯定比跪坐舒服,但古今同理,越彆扭越正式,舒服往往代表不正規,所以相對來說不禮貌,有點太隨意了。莊子老婆死了,就這麼坐著敲盆(參見拙文《道家》)、劉邦常常這麼坐著羞辱文士,有時覺得不過癮,乾脆還把人家帽子搶過去當尿壺往裡面噓噓。
Bytheway,椅子是漢魏時期才傳入中國。那時叫“胡床”或“胡榻”,比較低,高度類似小板凳。專屬名詞“椅”字,直到唐朝才被髮明。唐以前,我們只有“輢”字,從“車”旁,專指戰車上的圍欄,交戰互捅躲避時防止被甩下去,跟椅子沒一毛錢關係。到了比較講究的宋朝,胡床的腿加高了,坐起來更舒服——“太師椅”,把官銜用在器物上,形容其尊貴。
頓首:這廝一種平等的禮節。頓是“短暫停留”的意思,施禮時雙方同時進行,頭觸地即起身。過去書信結尾常用這個做謙語,表示“問候您了”,並不是“給您磕頭了”的意思。
膜拜:這個是最隆重的禮節,先高舉兩手(參考投降的姿勢),然後趴下,兩手伏地,頭伏地。個人以為這屬於發揮:你“稽”?我乾脆全趴!顯然我更“忠誠”……無論是稽首還是膜拜,與佛教的叩首禮有明顯區別——佛教叩首是雙掌掌心向上,隱隱有“承接佛法”的含義。
當然,“發揮”無止境,再後面,放著現成的兩條腿不用,來個“膝行”;腦袋碰到地面還不夠,又不能現場刨個坑扎進去那就使勁撞、撞一下還不夠就加量不加價地磕頭如搗蒜……
直到清末,終於達到再無法超越的癲瘋,哦,又錯了,巔峰:從大門外一路膝行一路磕頭到對方腳下,滿臉是血腦門上腫鵝蛋那麼大一包,滿頭灰土草葉子……無敵焉。
嗯,至賤,當然是無敵的一種。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