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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人質
出離憤怒。蕭長華幾乎被氣破了肚皮。
馮吉祥被扣下了。
這個倒無所謂,其可能性蕭知府早就考慮到了。扣就扣唄,難不成還能用他的性命要挾本府?呵呵,就算被賊人大卸八塊砍了,那又怎樣?七品知縣叫芝麻官,主簿算啥?九品,那叫不入流!一個不入流九品主簿的性命,堂堂知府,不會往心裡去的。話說回來,對方也送了倆人質過來,說明賊人們確乎是有心商量的~蕭知府是為這個生氣。
侍衛把這二位領回來,肯定不能住在外面,人多嘴雜是一層,萬一出點啥意外,誤了大事才叫不值,故而只能悄悄安頓在知府衙門西花廳裡。
那個小羅見面好歹拱了拱手,看起來好說話些,文鄒鄒的應該是個良家子出身;另一位,簡直就他孃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徑自拖把椅子大咧咧坐下,兩隻賊眼嘰裡咕嚕地四處瞄來瞄去,問他怎麼稱呼,張嘴就說姓劉,又改口說姓關,蕭長華心裡跟自己打賭:等會再問,這廝一準兒會改口說姓張、姓趙呢——聽說書先生講《三國》給自己找的姓,錯不了!這倒也沒啥,自小在賊窩裡長大,沒規矩的賊娃子,蕭知府能理解,暗自裡給他起了“劉關張趙”的綽號。
剛坐下沒多久這個劉關張趙就恬不知恥的拍著茶几喊餓。好吧,蕭知府大人大量,揮揮手讓下人送來些吃食。小羅的吃相還能看,這位倒好,兩隻髒手撿著白花花的肥肉交替著往嘴裡塞,簡直能把人活活噁心死!
蕭長華嘆口氣,轉過眼去看壁上那幅“有容乃大”的條幅,默唸了幾十遍,強忍了。
耐著性子等他舔乾淨盤子剛想問幾句——能不能套出些賊人的底細兩說,總得試試吧——這個直娘賊竟然舔著臉說沒吃飽,還要!
蕭知府只能再揮揮手……
這二位的飯量,讓在場的所有人歎為觀止——那個斯斯文文的小羅,乍一看吃得還挺文靜,可速度一點也不比這位劉關張趙慢!蕭知府今天算開了眼:傳說中的餓死鬼投胎,原來就是這樣子的啊!
好容易等這二位摸著漲得溜圓的肚子長長的打出一串飽嗝,蕭長華端起茶杯正想問話,劉關張趙把油手往破衣服上擦了擦,站起身又開始滿屋溜達了!東摸摸西摸摸,弄得到處是油漬也罷了、帶倒了花瓶也罷了、竟還想去正堂!你這渾身布丁口子的賊娃在知府大堂上公然晃盪一圈,那全榆林府豈不都知道了本府通賊?蕭長華使個眼色,堵在門口的親衛蕭勇刷的把腰刀抽出半截,身子一橫剛擋住去路,只聽“啪”的一聲,臉上便多出幾道油乎乎髒兮兮通紅通紅的大手印子——這賊囚居然一個大嘴巴抽了過去,緊跟著便罵開了!蕭長華直愣愣地看著流星雨般從這張大嘴裡噴迸而出的吐沫星子,在落日餘暉下對映出的點點光芒,閃耀、下落,自己那個七步成詩倚馬千言的大腦霎時間一片空白。蕭勇也傻了:平日裡其他官員都要買三分面子狐假虎威慣了,猛不丁挨這麼一下,直接蒙了……要不是小羅趕緊上前拉住小聲勸了幾句,還不知後面會怎樣!
蕭長華真的很想把這貨吊起來用皮鞭子沾涼水,哦,不,水裡還要親手加上大把大把的粗鹽粒子,活活抽死,但,心裡非常清楚,只能想想罷了,子曰: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兩條爛命可不值得用自己的大好前程來換。
於是黑著臉找到周持正,劈頭硬梆梆撂一句:“這兩個傢伙交給你了,出了岔子,唯你是問!”頓頓腳,走了。
周通判那個後悔啊:自己的“病”,怎麼偏偏就隨著馮吉祥的出城“霍然而愈”了呢!從蕭長華的臉色讀出來,這次自己再也不能“病”了——否則,肯定、確定、以及一定,會真的“大病”一場,搞不好得病一輩子!只得硬著頭皮一提官服下襬向西花廳小跑過去。
俗話說急中生智,短短几十步的路上,“渾身是膽”的周通判想到在亂兵營裡見到的一幕,還真琢磨出來一個妙招。
“二位貴客,有沒有興趣耍上幾把?”還沒跨進花廳,周通判熱情洋溢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賭博!
周持正在亂兵營裡留下最深印象的便是這個。
別說葉子牌,亂兵營裡完整的骰子也沒幾粒——但沒有賭具可難不倒軍漢們,隨手揪把草猜單雙賭長短都能讓那群叫花子咧著大嘴忘我地亢奮一整天、亂兵們兜裡沒啥錢,所以賭注更是五花八門:
可以賭喝涼水——周通判曾親眼目睹一個傢伙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灌滿了井水的肚皮鼓得像憋足了氣的蛤蟆一樣,嗯,呻吟的聲音可比蛤蟆叫聲小了很多。
可以賭叫爹——幾個傢伙一會你叫我、一會他叫你,每次還要鄭重其事地跪好磕個頭,不多久,每個傢伙滿頭滿臉的泥土和草葉子,還都興奮地搓著髒手樂的前仰後合。
可以賭抽嘴巴子——周通判還曾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個賭運背到極致的傢伙,兩頰被抽的腫得像頭親孃都認不出的豬,還在奮勇地含混不清地叨噥著要報仇雪恨,積極投身於一場又一場新賭局繼續挨抽的動人場景。
……
劉建林,哦,現在是關建林了,當然很想賭,可他知道,自己兜裡半個銅板都沒有,有點躊躇了。反倒是羅世藩鬼點子多,眼珠一轉二話不說就應道:“好極,好極!”關建林還在扭捏,被他生拉硬拽地坐了下來。
略一打量便料到這二位中至少一位肯定不識字,周持正拍了拍手,讓人送來骰子。
身份、地位、外貌、立場……都極為懸殊的三個人,轉眼間便親如兄弟般圍攏在一起大呼小叫起來。
而留在營寨裡的馮吉祥可慘了。辰時還沒過,關盛雲已經拍著另一張破桌子喊了三回要燉他了,幸好都被羅知縣,哦,現在是羅師爺,攔了下來。羅師爺可真是個大好人啊,以前跑府城可憐巴巴地討要錢糧時,自己屢次那麼刁難他,人家真的不記恨呢……馮主簿邊感動,邊按照羅師爺的指點寫信,一方面信誓旦旦地說這些“義士”對自己照顧得可熱情可週到了,安全絕對有保障,一方面懇請蕭知府立即加派有臨場裁斷權的得力下屬前來“商談招撫細節”。末了委婉地提了一句,外面“幾千”“義士”通宵達旦地建造各種“攻守戰具”,以便“用之於府城”——漢字的玄妙盡在此處:“義士”們是把戰具用在撞城牆上,還是造好了送給知府大人用——誰拿到信馮主簿都可以解釋得通。可惜馮主簿已經昏了頭:文字功夫那是在官場上許多年磨練的結果,已經成為本能不算,如果在平時,關羅二位唱的這出雙簧肯定早就被識破了。
蕭長華不是傻子,前日晚間便派出了幾路探哨,想一窺賊寇虛實——能在邊塞重鎮錢糧兵馬一肩挑這許多年,一般人早被踹下去了。再說了,門生遍天下的戶部侍郎袁大人,可不會為每一個掛名的學生,都專程去兵部尚書王大人家裡吃一嘴火辣辣的茱萸的!
可惜,關盛雲和羅詠昊也不傻。
前者正兒八經邊軍出身,受過十幾年系統專業培訓、後者久居官場——不說從前的輝煌了,單一個知縣七八年沒挪窩,也真的可以算好久了吧——熟諳官府的運作方式,吃飽喝足的倆人一嘀咕,也做了些安排。
谷白樺是個雲南馬賊,多年前在一次官兵的圍剿中落網,首犯被梟首示眾了,作為從犯,被充了軍,現在在關盛雲這裡帶一個營。前晚和其他幾個營官圍著白花花的銀箱吃過晚飯,正在撫摸著成色十足的官銀錠子,兩眼迷茫地望著帳篷頂上的大窟窿做夢娶媳婦——他臆想中的媳婦是喜子的形象,那是個私娼,也是他這輩子目前為止碰過的唯一一個女人……可惜好夢不長,口邊剛剛流出涎水,就被關盛雲拎出來,按照羅師爺的吩咐,挑了二十來個騎術了得的傢伙,騎上本為跑路早就預備妥當的快馬,消失在夜幕中。
蕭長華看著眼前血淋淋的兩顆人頭,恐懼逐漸壓過了憤怒,儘管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心腹。
一大早,寅卯交替時分,派出的三路探哨都回來了——其中的一路就是這兩顆頭顱的主人,蕭仁和蕭禮。蕭知府的家丁是按仁義禮智信田地軍親師達勇排的名(為了表示敬畏,天、君兩個字取了諧音)。
據蕭義講,晚間,他們遠遠地伏著,只見賊人的營地裡燈火通明,人影穿梭忙得熱火朝天,那陣勢,怕不得有兩三千人在折騰!按正常情況分析,幹活的都該是輔兵,最多再加上守營兵,戰兵們都在養精蓄銳地睡覺休息——蕭長華聯想到馮吉祥上封信裡說這股賊人的兵力是“五千虎狼”,怕還是說少了呢——天剛矇矇亮,他和蕭軍聽到東邊一兩裡外有動靜,想再往前探探,沒多遠就被四五十敵騎抄了後路。這個數字被誇大了太多,谷白樺總共只帶了二十多人,分了兩隊,每隊十來個人而已。為首的賊人丟了兩顆人頭過來,揚聲說替榆林府蕭大人巡邏,剛剛抓了兩個匪人殺了,讓帶給蕭大人請功!蕭義當然認識蕭仁和蕭禮,為了活命,趕緊撿起送回來,賊人在身後還喊,再有多少探頭探腦的匪人,他們就會殺多少,讓蕭大人放心……回來路上碰到另一路——他們的境遇也差不多!
心亂如麻的當口,又接到報告:賊人那裡,又有人送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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