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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

“惠香啊,回來走親戚啦。”

“哎,給我娘送點兒年貨。”

他們隔著半個鋪子對看著,一個想問,一個想說,卻誰都沒開口,雜貨鋪裡奇妙地沉默著。

直到扎小辮的小女孩問,“娘,我能要這個糖麼?”

盧五柱回神,拿油紙給孩子抓了一把。

“多少錢?”

“不要錢,給孩子拿著吃吧。”

“這怎麼行……”

“沒什麼不行。”盧五柱蹲下,摸摸小姑娘頭,“鬧鬧,還記得姥爺嗎?”

小女孩羞答答地搖搖頭。

“還是姑娘好,文文靜靜的,像你小時候。”盧五柱笑笑,又給她拌糖稀,“給,村裡的小姑娘都愛吃。”

鬧鬧羞羞地搖頭,往惠香身後躲躲,忍不住抬頭看她娘。盧五柱又遞了第,惠香把她讓出來,“姥爺給的,拿著吧。”

鬧鬧這才接住,怯怯地看盧五柱。

惠香往屋子裡看了看,鋪子裡只有盧五柱一人,“叔,我走啦。”

“哎。”

惠香領著女兒離開,盧五柱送出來,母女倆已經拐彎了,他嘆氣,轉頭往回走,在門口的貨架上看見一把錢。

惠香牽著鬧鬧回家,她兒子和丈夫正在修椅子。

“行啦姥姥,結實了,你再坐肯定不晃了。”

趙奶奶笑著,往包袱裡給他們塞臘肉。

“見到了嗎?”她丈夫問。

惠香搖頭。

“不在家?”

“好像是。”

“沒事兒,等初二再回來,說不定就見到啦。”

“嗯。”

“瞧著春聯,寫得多好,我買了好幾副,大的掛店裡,這些掛家裡。”吳寶來岔開了話題,解釋起他剛剛問過的對聯寓意。

吃過午飯,他們便要出發,等天黑遠路就難行了。

惠香綁好包袱,囑咐母親注意好身體,出了孃家門吳寶來問她,“還去看看嗎?”

惠香搖頭,“走吧。”

前方就是飲馬鎮,吳寶來在路上遇到南橋鎮同鄉,兩家正好搭伴一起走,鬧鬧走不動了,想讓爹爹背,惠香正哄著她到前面鎮上休息一會兒,忽然看見前方迎面走來一人。

他們齊齊定住了。

許多話在喉頭滾了又滾,惠香只是像少年時一樣輕輕笑笑,叫了聲“二哥。”

盧慶眼眶倏地溼了,再不復少年時那般輕佻,看著無人就跑到她旁邊叫她再叫一聲聽聽,而是木訥地、笨拙地“哎”一聲,聲音帶著客氣和生澀,“回孃家了?”

“嗯。我聽說,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惠香盯著他看,少年分別時,他們幻想過許多許多,她曾整夜整夜擔心過兩年不見,盧慶會不會認不出她。盧慶卻道“我從沙場回來,天天風吹日曬,到時候肯定是你不認得我!”

惠香惱他,難得發了脾氣跑了。

夜裡盧慶來賠禮道歉,讓惠香把自己繡到帕子上,“我天天揣著。”

惠香不好意思聽,一下關上窗。

馬上就要出發了,她哪來得及繡什麼人像,只來得及通宵熬夜,在油燈下繡了個平安符。

盧慶才走那幾年,她夜夜想他,想要在夢裡見見他,猜著他如今是不是又長高了,瘦了還是胖了,北境風寒,不知他會不會凍著……

可少年時的擔憂是那麼多餘,有些人即使隔了十幾年,容貌性格都已被歲月改變,再次遇見時候,還是一眼就能認出。

惠香慢慢挪開目光,盯著他腳下的雪。

前幾天才下的雪,不過三兩天的踩踏,已經沾滿泥土,夜裡再被凍上,成了又黑又滑的冰。

吳寶來低聲問鬧鬧,“鬧鬧,跟爹到那邊坐一會兒好麼?”

鬧鬧噘嘴搖頭,拉住惠香衣襟,委屈道:“那邊都是雪!”

盧慶笑起來,“你女兒?”

“嗯。”惠香拉拉鬧鬧,“叫舅舅。”

鬧鬧抓著她衣服細聲細語喊舅舅。

盧慶蹲下,“你叫鬧鬧?”

鬧鬧道:“我小名叫鬧鬧,大名叫吳愛香。”

惠香指尖微微抽動了一下。

盧慶笑笑,從懷裡掏出一塊圓潤的玉石遞給她,“舅舅頭一次見你,送給你吧。”

鬧鬧接過,綠色的石頭,她還是頭一次見,她僅有六七歲大,還不懂玉石的價值,只當像河邊的鵝卵石一樣,新奇地玩兒著:“好漂亮,這也是在河邊撿的嗎?”

盧慶道:“不,在很遠的一片荒灘上撿的。”

“荒灘是什麼?那裡也有鵝卵石嗎?”

“……也許那裡很久以前也流過一條河,不過後來河干了,變成了荒漠。”

鬧鬧似懂非懂,想不出什麼叫荒漠。

“鬧鬧還給舅舅吧,咱們去撿別的石頭玩好嗎?”惠香低聲道:“這個太貴重了。”

鬧鬧“哦”一聲,依依不捨地把石頭還給盧慶,盧慶沒要,重新塞在她手裡,“不貴,就是路邊撿的,我還撿了許多。”

鬧鬧握著了,眨巴著大眼睛望惠香。

盧慶朝她笑笑,又露出些少年時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孩子喜歡,給她做個墜子吧,我能送的也就這一次了。”

惠香眼睛驀地紅了,啞著嗓音道,“好,鬧鬧,謝謝舅舅。”

鬧鬧奇怪地望著娘,又看看這個有些嚇人的舅舅,怯生道:“我不要了……”

惠香把她抱起來,“舅舅給的,拿著吧。二哥,我們回家路遠,先走了。”

“嗯,我也回去了。”他撿起地上買的東西,朝吳寶來拱拱手。

吳寶來下意識抬抬手,張口道:“有空到家裡喝酒。”

“好!”盧慶朝他們爽朗一笑,邁著大步走,再不回頭。

吳寶來望著他的背影,腦海裡遲遲散不去盧慶豪爽、率真、灑脫的笑容。

他忽然自卑起來,從始至終,他都比不過盧慶的。

即使他比盧慶喜歡惠香還要早。

“阿香,我那時候以為他不會回來了,我……我是不是誤了你?”

惠香“呼”一聲,笑起來,潤溼了眼睛比平時更明亮,她抱起鬧鬧,把女兒塞到丈夫懷裡,“瞎說什麼呢,走吧,孩子累了,早點到鎮上歇一歇,咱們趕緊回家了。”

她兒子背上包裹追上爹孃,從妹妹手裡要石頭看,“鬧鬧,給哥哥看看。”

“嗯。”

“劉叔,你瞧瞧這是什麼石頭呀?”

同鄉接過去細看,“是玉。”

“玉!貴嗎?”

“應該不算太貴,我也瞧不太懂,不過這塊兒顏色不錯,給鬧鬧做個吊墜,做對耳環都不錯。”

“我怎麼沒禮物?”吳大寶接過玉石,咕噥一句,又興奮問,“娘,那個舅舅就是原先和你定親那個嗎?”

“咳!”

“爹你瞎咳什麼啊,家裡誰不知道?娘,人家長得的確比我爹好,難怪你當年看上的是他!”

一家人說說笑笑,與盧家村越行越遠……

第98章過年

到了年根底下,房子掃了,春聯貼了,補換了窗紙,修補了傢俱農具,就只剩下怎麼吃了。

二八發麵,二九蒸饅頭,三十包餃子。

到了這幾天,盧家的妯娌們都到四叔家蒸饅頭,蒸包子,蒸年糕,蒸棗花……這是過年的大事,家家戶戶平時省吃儉用,這時候也要用白麵蒸幾樣供品祭神祭祖。

人一多就亂,大孩子能幫上忙,小的跑來跑去就是添亂,盧栩大手一揮,留下靠譜的盧輝、盧軒、小夏幫忙,帶寒露和剩下一群小的回他家繼續做別的年貨——

炸豆腐,炸丸子,炸燙麵糖菜,炸麻葉,炸麻花……

除了燙麵丸子需要盧栩自己注意點兒,其他的家裡小孩都能上手參與玩。

盧栩把刀給盧舟,比劃一下大小,盧舟能把豆腐切成一模一樣的長方塊,寒露負責調餡,肉丸子,素丸子,豆腐丸子,餡餅做多了這根本難不倒她。

麻葉麻花則扔給剩下的幾個小的玩兒,盧栩和寒露和好面,盧文負責擀成薄面皮,指揮小滿、臘月和盧福負責擰麻葉和麻花。一半糖,一半五香,醜點漂亮點無所謂,反正是他們自己吃。

燙麵糖菜長得也像一種丸子,麵粉加糖,開水燙麵,和好面抹一層油封好,然後就拿沾油的鏟子鏟一塊麵,用筷子撥成丸子大小,下鍋炸。炸出來像糖糕似的,外酥裡嫩,表面金燦燦,裡面面十分柔軟,能當主食,也能當點心,對牙口不好的老人小孩十分友好。

到了炸饊子就很考驗技術了,得盧栩自己上,只要失敗,他就歸咎於運氣。

反正他的弟弟妹妹誰也沒吃過正宗的,粗一點,胖一點,有什麼關係!

寒露他們光是看見盧栩搓那麼細的麵條就看傻眼了,然後又是盤又是刷油的,怎麼想都得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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