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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間一到,軋鋼廠照例群獸出籠。每個工人都爭先恐後,簡直如同遲走出廠門哪怕一秒都會吃多大虧似的。

不過任玉華卻並沒有。這不僅僅是因為今年臨時工轉正名額公佈在即,她不想在最後關頭放鬆警惕。

更多的倒更像是一種習慣。畢竟為了轉正,每天上班比別人更早到一會兒,下班比別人遲走半個小時這種行為,她已經足足堅持了十多年。

因而別說是現在到底還沒正式轉正,怕即便是真轉了正。上班比別人早下班比別人晚這種行為,一時半刻任玉華怕都很難改正過來。

不過和平時堅持必須需要強忍一天高強度工作帶來的疲憊不同。今兒加班的任玉華一點也不覺得累不說,反而是越幹越起勁。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因為徐二貴等幾個的宣傳,現在幾乎全廠的人都已經知道了她大兒子楊振一回城就直接幹上了科長的事情。

因為這事,別說是那些平素關係就還不錯的。便是那些平素仗著正式職工的身份對她這種臨時工各種指手畫腳百般挑刺的人,今兒見著她那都是態度大變,一個個滿臉堆笑的開玩笑嚷嚷著楊科長他媽來了……將車間仔細灑掃一遍之後,任玉華這才帶著飯盒之類的出了車間準備回家。

看到任玉華出來,傳達室老頭也笑呵呵的玩笑道:“小任你這會兒才下班,就不怕將你們家小楊科長急著了跟你發脾氣啊?”

“哎呦叔!”

“別人開這玩笑也就算了,咋你也開上這玩笑了啊!”

“我們家小振他就是個菜市場的小科長,可不像咱們廠裡的那些科長,根本就不一回事!”任玉華謙虛一陣,同時也忍不住的有些傲嬌的道:“再者說了,別說他現在就是個小科長,就是他當了廠長那又如何?”

“即便他當了廠長,那我也是他媽!”

“要敢跟我發脾氣,你看我抽不抽他!”看到心裡美的簡直都跟灌了蜜似的模樣,傳達室老頭忍不住的直樂,正想再繼續玩笑之間卻看到魏廣龍出來,忙示意猛咳。

看到魏廣龍,任玉華也頓時尷尬,解釋道:“我跟叔開玩笑說我們家小振呢,魏廠長你可別誤會啊!”

“別的事我能誤會!”

“這事我要誤會,那我不平白的給你長輩分了麼?”魏廣龍好笑的白了任玉華一眼道:“話說你們家小振以前到廠裡我也見過,瞅著也就普普通通,可真是沒想到這麼有出息,居然還不到十八都已經幹上科長了……”

“我跟他一般年紀的時候,我都還剛剛跟師傅幹學徒呢!”

“他就是個菜市場的保衛科長,撐死了管個十個八個的人,可跟魏廠長你當年沒法比!”任玉華聞言忙謙虛。

“不管是啥地方啥科長管多少人!”

“科長那就是科長!”說了些只要到了科長,那級別就是和一般的不一樣之類後,魏廣龍還不忘表示楊振好歹也算是他眼瞅著長大的孩子,讓任玉華有空帶楊振過來讓他瞅瞅……聽到這話,任玉華那心情簡直跟掉進了蜜罐子裡了似的,不迭聲的答應。

等回到大雜院,時間照例已經是天色擦黑時分。眼見自家門口一堆人,張豐收徐二貴吳媽等等都在。

以為發生什麼事了的任玉華剛想開口,倒是回頭的吳媽先發現了她。吳媽連笑帶叫的將楊振給拽出來對任玉華嚷嚷道:“玉華快瞅瞅小振這一身打扮,是不是一瞅就覺著天生就跟個科長似的?”

“吳媽你這啥話啊?”張豐收不滿的糾正道:“小振現在還差著好幾個月才滿十八,你說人天生就長的跟個科長似的——你這是咒人小振以後沒法升了還是咋的?”

“我就算咒你也不能咒小振啊!”吳媽聞言笑罵,同時連表這人就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前兩天還瞅楊振當科長覺著缺點威風呢。結果這身新衣裳。嘿,這科長的勁兒立馬就上來了!

“不就是一身新衣裳麼!”

“吳媽你這要再誇下去,我可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啊!”楊振笑笑,同時對任玉華道:“媽,今兒我買衣裳的時候順道幫你買了一身,你趕緊試試看合不合身!”

“有幾個糟錢沒花完你就燒的慌是吧?”任玉華聞言頓時黑臉道:“我這又不是沒衣裳穿,你這沒事瞎買啥啊你?”

“我說玉華你這就不對了啊?”

“孩子出息了想著當媽的這事旁人求都求不來呢!”

“你可倒好,還跟人小振甩臉子!”吳媽等趕緊圓場,遠遠炒菜的方雲芳也跟著幫腔,表示不買也買了,讓任玉華趕緊試試合不合身,要不然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拿去換。

說著這話的同時,方雲芳心裡我忍不住的笑話,心說楊振即便再買,那怕也不過就十幾二十塊的衣裳。

就現在服裝店裡的那些衣裳,能貴哪兒去?任玉華居然這麼大動肝火……分明就是久貧乍富,享受不來什麼好玩意兒嘛!

這些心思任玉華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聽方雲芳說的在理,也只能一邊埋怨著楊振成天只知道亂花錢,一邊進屋試衣裳。

雖說在購買的時候,楊振考慮到任玉華的年紀還有性格,因而已經特意挑選色調稍顯素雅的天藍色。

但在這普遍以軍綠深藍為主的年代。即便是簡單的天藍色,那也是扎眼無比!

反正當任玉華換好衣裳出來的時候,那抹天藍簡直如同彩虹一般,簡直讓整個院子都在這一刻變的鮮活不少!

“這顏色可真漂亮!”

“話說這是啥料子啊,摸著可真滑啊!”看到任玉華這一身,吳媽徐二貴等等全都眼前一亮,大呼小叫個不停。

“真是鄉下的狗兒沒上過街!”

“啥好衣裳啊,這大呼小叫的!”聽到這些聲音的方雲芳在心裡是無語無比。

只是等回頭一看到那抹天藍的時候,方雲芳立即兩眼瞪大,連菜都顧不上炒就一溜小跑的過來確認。

“的確良!”

“真的是的確良的料子!”再三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後,方雲芳是激動的連聲音都有點變了調。

看方雲芳這麼激動,吳媽等有些不明所以,表示自己等只聽過棉布啊滌綸之類的,這的確良啥料子,沒聽說過啊!

“的確良是剛剛出來的一種新料子!”

“做出來的衣裳不但顏色漂亮,而且還不起皺不起毛!”

“不但貴的嚇死人,而且還緊俏的很,一般人根本就賣不到……”

“反正在四九城這邊,除了上頭的一個領導家屬之外!”

“旁人我還真沒見別人穿過!”一邊先擺著自己在料子方面的見識,方雲芳一臉羨慕的都快兩眼滴血的表情瞅著楊振道:“小振啊,你這到底是託的啥關係,居然連這的確良的衣裳都能買得到啊?”

“我就是運氣好,撿了個漏!”想到自己買到這的確良衣裳的過程,楊振很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但這不好意思的表情落在眾人眼裡,卻頗有點莫測高深的味道。特別是張豐收。

畢竟他很清楚方雲芳或許別的不行,但在吃穿方面,那可真是過目不忘。

如果她說是連一般領導都買不到的衣裳,那就肯定是連一般的領導都買不到。

一般領導都買不到的衣裳,楊振卻能輕鬆就買來……

“看來以後我在抱小楊這根大腿方面,還得加大力度啊!”想到廠裡越傳越烈的相關領導有意讓棉紡廠改制以增加棉紡廠效率的訊息,張豐收是暗暗下定了決心。

眾人的這些心思,任玉華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方雲芳說自己這套衣裳少說也得五六十。

在軋鋼廠幹臨時工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二十三塊多。即便順利轉正。雖然轉正之後,臨時工的工齡也會跟著轉。

但工級卻還是得從頭開始評。也是因此,作為普通職工的話,頭一兩年的工資怕也很難超過三十二。

想到這一套衣裳,即便自己轉正之後都得不吃不喝兩個月……任玉華那便心疼的直抽抽。

眾人一走,便嚷嚷著要表示這衣裳她一點都不喜歡,讓楊振想辦法退掉。

實在不行的話,那也問問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喜歡。如果有人願意要,即便是少虧一點,也要換成錢拿回來。

“媽你這還不喜歡!”

“剛剛試衣裳的時候明明喜歡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楊安聞言癟嘴想說任玉華嘴不對心。

楊振趕緊白眼,然後才壓低聲音對任玉華道:“媽,我給你買這衣裳可不光是想著你出門都沒個體面衣裳,而是還有別的用呢!”

“這衣裳就是個穿,除了穿之外還能有個啥別的用處?”任玉華不解。

“媽你之前不是擔心你這次轉正,爺爺會不會在投票裡頭搞鬼麼?”

“剛剛雲芳嬸子說這的確良料子的衣裳緊俏的連一般的領導都買不到這話,媽你也不是沒聽見!”說到此處,楊振壓低聲音嘿嘿一聲道:“所以這衣裳穿雖然是穿,但在哪裡穿,什麼時候穿,那可是個大學問!”聽到這話,任玉華似有所悟,總算沒再提讓楊振把衣服退掉或者問問有沒有誰想要便宜點賣掉之類的話。

轉頭問起楊振租房子的事情。楊振沒提因為去租房子又跟任玉山任玉海等幾人之間發生的那些破事。

只是將租了何雲生家的房子,以及何雲生答應租給他房子的那些條件簡單的說了一遍。

“不但不給開伙!”

“而且還在院子裡劃了條線,說不讓你即便住他家,也不能越過那條線?”聽到這話,任玉華的表現和鍾翠霞出奇的一致,滿臉悲憤,表示何雲生劉素蓮兩口子的做派,簡直典型的小資產思想,是打骨子裡的就看不起貧苦老百姓。

活該過去些年捱整。雖說並不是很同意任玉華說何雲生一家過去活該被整這個說法。

但對於何雲生劉素蓮自視清高,打門縫裡看人的德行,楊振也的確很不爽。

畢竟在他看來。何雲生劉素蓮的這種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有些類似於過去的門閥,自視為精英就巴不得普通老百姓永世不得翻身,好給他們一直進行統治和壓榨一樣。

因而即便這些人在某些方面的確有些本事和專長。但如果讓他們的想法得逞,國內的情況怕相比過去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不會有任何改觀。

即便再如何發展,撐死了也就是另外一個版本的恆河水三哥。想要什麼復興,重回世界之巔。

那簡直是痴人說夢。當然了,這些話楊振也就只是心裡頭想想,壓根不會說出口。

只是表示無論何雲生劉素蓮為人如何,但到底還是把房子租給了自己。

等自己明兒過去把床鋪之類的拾掇拾掇,到時候晚上睡覺什麼的,就可以讓楊安跟自己過去睡。

是夜。楊振走後,收拾完碗筷。任玉華又忍不住的換上了那套的確良衣裳。

看著鏡子裡穿上新衣裳簡直都像是年輕了好幾歲的自己,任玉華是笑的合不攏嘴。

看到這一幕,楊安是忍不住的笑話道:“媽你不是說一點都不喜歡這套衣裳麼,怎麼還照鏡子照的沒玩沒了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任玉華沒好氣的瞪眼,然後便開始囑咐楊安。

讓他往後要晚上真去老驢衚衕那邊睡,一定得記得何家給訂的規矩,聽楊振的話。

別給楊振找麻煩。楊安嗯嗯點頭,幻想著到了那邊住自己也能有一張自己的床。

幻想著自己將來有了本事,也一定要替任玉華買上幾件新衣裳,讓她也跟今天晚上這麼開心。

當然了,除了任玉華,還有楊蘭蘭。畢竟楊蘭蘭因為楊振只給任玉華買新衣裳沒給她買,已經生了整晚上的氣了。

眨眼一夜而過。早早的,楊振就已經起床洗漱。不過在洗漱完畢之後,他卻並沒有急著搬家,而是騎著腳踏車一路溜達,來到了鐘鼓樓一片。

鐘鼓樓的地理環境很特殊。一方面四通八達,一方面又處於各較為重要的機關單位上下班的必經之路。

而正是因為這些原因,鐘鼓樓幾乎成為了各種不滿人士在四九城裡最大的聚集地。

反正一天到晚,鐘鼓樓這塊就沒消停過。只要沒人管,一群人就各種鬧騰標語吸引老百姓機關單位人員的注意想搞出點動靜。

一有人抓,這些人就立即做鳥獸散,因為四通八達抓都不好抓。不過相較於以後鐘鼓樓三教九流,全國各地的人都有不同。

時下這塊兒主要是以因為回城安置不力,或者是對安置的工作不滿意的知青們為主。

楊振到鐘鼓樓的時候,正有幾個知青慷慨激昂,指點江山。對於這種,楊振自然是不會搭理的。

畢竟以他的經驗,如這種人那就是典型說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的典型。

他所主要關注的物件,是那種來這邊發洩不滿為其次,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了看看有沒有機會透過知青互通有無,賺點外快的人群。

簡單一陣嘀咕之後,十幾個知青就匯聚在了楊振身邊,巴巴的問楊振要他們幹啥。

“其實也沒啥大事!”

“就是想請大家為一位可憐知青的母親主持個公道!”略去自己和任玉華的關係。

楊振講述了一個早年喪夫的母親孤苦伶仃靠在廠裡做臨時工拉扯大三個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有了轉正的機會。

可同在一個廠裡的惡公公見不得這個母親好,居然意圖仗著自己八級工有資格投票決定臨時工能不能轉正的權力,讓這個母親轉不成正的故事。

“這母親,也是咱們知青的媽媽?”確認這點,一群知青義憤填膺,眼都紅了。

表示自己等下鄉當知青就已經夠苦的了。這惡公公欺負人孤兒寡母不說,居然連人家好不容易掙來的轉正機會都要搗鬼,簡直是喪心病狂,天理不容。

連楊振給多少錢都沒問,便問楊振準備讓他們咋收拾。是堵小巷子裡套麻包呢,還是找茬打斷腿。

“套麻包打斷腿有點過了!”

“畢竟也不是啥生死之仇!”

“更何況要鬧出這麼大動靜,那我不等於是害大家夥兒麼?”楊振一頭冷汗,趕緊擺手表示自己過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他們幫忙放個風。

因為這事知道的人不多,而投票又是不記名投票。要不放點風出去,怕這老傢伙幹了缺德事都沒人知道是誰幹的。

有了風聲的話,說不定這老傢伙就會投鼠忌器。如此一來,這可憐母親轉正的事也就有著落了,而眾人也不至於因為事鬧的太大而落個吃牢飯的下場之類。

嘴上雖然說的輕鬆。但下手,楊振卻是一點都沒手軟。除了軋鋼廠。便是連胡成念所在的單位,楊振也沒忘了讓知青們去放風。

畢竟他現在已經很清楚楊天林楊文華一家跟自家已經沒有半點緩和的可能。

在允許的情況之內,他自然要竭盡所能,將這一家子徹底搞臭,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每個人四塊錢!”

“先給兩塊!”

“剩下的兩塊錢辦完了再給!”

“如果你們做的能讓莪滿意,到時候即便再多給你們幾塊,也不是不可以!”

“但有一點你們得給我記住了!”

“這點就是無論出了什麼狀況,你們可都得說是你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絕不能說是有人花錢僱的你們,明白嗎?”交代完畢,楊振最後囑咐。

“畢竟即便真被抓了個造謠的現行,那也只是關幾天!”

“可要是說受人指使,搞不好那就是團伙作案,破壞團結!”一群人將無語白眼,留給楊振一個我們又不是傻子的表情,讓楊振放心。

眼見於此,楊振這才將軋鋼廠的地址以及胡成念地址的單位地址交給了一群人,讓人分頭行動。

而他自己,則拿著工業票晃晃悠悠的去百貨公司提腳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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