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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訴衷腸’結束,空中便開始下起了雪。
那一次的這個時候,他們剛退了婚,撐著傘出來,好似每一片雪花都瀰漫著悲傷的氣息。
而這一次...
沈雲商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唇角微微上揚。
這一次,每一片雪花都格外的美。
“紅梅開了。”
頭頂上方清朗如玉的聲音響起,沈雲商遂在他懷中轉了個身望去。
“今年的雪來的早,紅梅也開的早了些。”
梅樹上大多都是才露花苞,只有零散幾朵提前盛開了。
飄零的雪花落在上頭,很快就消融不見,而那一次,他們走到這裡時,雪已經開始覆蓋枝頭。
沈雲商突然想起了臨死之前的執念,只可惜到死,她也沒有握住那支帶著初雪的紅梅,不過幸運的是,她回到了執念產生之時。
這時,他就站在她的身後,她清晰的感受到屬於他的體溫,枝頭那支盛開的紅梅,在她眼裡便已非執念,而是成了絕世美景。
“是啊,今年開的是早了些。”
沈雲商輕輕呢喃著,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身子往後靠去。
裴行昭在她靠過來的同時就已伸出了手,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擁著她,下巴搭在她柔軟的髮絲上,一雙桃花眼中盛滿了星光璀璨,愈發勾人奪目。
前世,二人在此分道揚鑣,而這一次,他們在梅樹下相依相偎。
命運在此開始轉折,走向另一條未知的路。
見下了雪,玉薇綠楊便忙趕了過來,可見著這一幕後,二人都默契的駐足。
雪花飄散,紅梅為襯,神仙眷侶不過如此。
綠楊將手中的傘放在一塊石頭上,拉著玉薇離開:“玉薇姐姐,我的傘留給公子和未來少夫人了,可否借你的傘躲一躲?”
玉薇沒答他,走出好幾步後,撐開了傘。
綠楊眼中一亮,忙追了上去,自然而然的接過來,笑彎了眉眼:“不敢勞玉薇姐姐,我來。”
“為了答謝玉薇姐姐借傘之恩,我請玉薇姐姐去吃關東煮吧。”
玉薇正要開口,便又聽他道:“不如我們打個賭,看公子和沈小姐等會兒會不會也去吃關東煮?”
玉薇抿唇不語。
這還用賭麼?
這兩日桌上都是清淡口味,小姐今日不去才是稀奇。
果然,如他們所料,他們才點好,裴行昭沈雲商就出現在了巷子口。
裴行昭撐著傘,沈雲商走在他身側,步伐一致,默契非常,仿若他們周圍自成一道屏障,任何人都融不進去。
綠楊手託著腮,搖頭嘖道:“我就說,公...崔小姐和崔公子拆不散他們吧。”
玉薇卻沒他那麼樂觀。
她略帶憂色的看著漸近的二人,白身如何能與皇權相抗。
“都點好了?”
走入小攤,裴行昭邊收傘邊問,然轉過身,卻見綠楊剛用衣袖給沈雲商擦完板凳,笑的一臉殷勤:“沈小姐,都按照您的口味點的,加了辣。”
裴行昭:“.....”
“起開!本公子在此,豈容你來獻殷勤。”
沈雲商端端坐下,故作受寵若驚的配合:“呀,怎敢勞煩裴大公子。”
“這怎算勞煩,沈小姐花容月貌,能為沈小姐效力,乃裴某榮幸。”裴行昭親自去加好了作料,放在沈雲商面前:“沈小姐嚐嚐,可合口味?”
沈雲商嚐了口,讚許道:“不錯。”
裴行昭立刻坐在她身側:“那裴某可否討個賞?”
“說來聽聽。”
裴行昭遂認真道:“雪勢漸大,街邊路滑,裴某不放心沈小姐獨自回府,可否有幸送一送沈小姐?”
沈雲商抬手:“準了。”
“好的嘞。”
玉薇:“....”
她不是人麼?
綠楊:“我也送玉薇姐姐回去。”
“嘖嘖嘖,要臉否?你多大,玉薇多大?”裴行昭嫌棄道。
綠楊嘚瑟的聳聳肩:“我喜歡這麼叫,我樂意這麼叫,玉薇姐姐都沒反駁。”
裴行昭遂湊近沈雲商,吹耳邊風:“他配不上玉薇,玉薇值得更好的。”
“公子你這就不厚道了!”
“沈小姐您不知,昨夜我看到公子在屋頂上哭...”
“閉嘴,食不言寢不語懂不懂?”
“我偏不,公子昨日送還玉佩時也在偷偷哭...哎,打不著。”
沈雲商和玉薇對視一眼,默默端著自己的碗挪到另一張桌上。
雪花漫天,天寒地凍,一個小小的小吃攤卻熱鬧的不得了,空氣中都瀰漫著幸福歡樂的氣息。
但俗話說,樂極生悲,有時候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雲商在門口黏黏糊糊的與裴行昭告完別,回到拂瑤院,就被逮住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等在她院中的沈父沈母,咧開笑容就想去撒嬌,但被沈母叫住:“站那兒。”
沈雲商乖乖站住:“喔。”
“你們平日小打小鬧就算了,今日算是怎麼回事,鬧得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結果倒好,你們說和好就和好,倒顯得我們多管閒事了。”
沈家主噼裡啪啦就是一頓吼:“以後這退婚二字,誰再敢提打斷誰的腿,這婚姻大事是兒戲嗎,怎能隨口就掛在嘴邊!”
沈雲商拿出手絹抹了抹淚,砰地就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我知道錯了。”
沈家主臉上的怒氣頓時消散無蹤,一臉心疼的跑過去將沈雲商拉起來:“哎喲你跪什麼跪啊,知道錯了就好啦,快起來,這麼冷的天,凍壞了膝蓋可怎麼辦。”
沈雲商臉上掛著兩行淚,抬眸看著沈家主,輕泣道:“爹爹,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爹爹知道了,爹爹剛剛是兇了點,嚇著囡囡了吧。”
沈雲商癟著嘴點頭:“嗯!”
“好,那爹爹下次不這麼兇了。”
沈夫人對這一幕早就自以為常,她輕嘆了聲,上前將沈家主拉開,看著沈雲商:“別裝了,自去領罰。”
“玉薇同罰。”
沈雲商垂首:“是。”
玉薇也恭聲應下。
“怎麼能是裝呢,你沒看女兒都嚇哭了...哎夫人這怎麼就走了呢,女兒還在哭呢,不哄了啊...”
沈家主強行被沈夫人拉走,還不忘回頭:“乖囡囡別哭了啊,爹爹明日讓人去給你買好吃的。”
沈雲商委屈應聲:“謝謝爹爹。”
看著沈家主和沈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沈雲商才抬手擦乾淚,面上的委屈也一掃而空:“唉,還是沒躲過,玉薇,走吧,領罰去。”
玉薇面色平靜:“是。”
另一邊,裴行昭也一樣沒能躲過。
一進門就迎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然後就被關到了祠堂。
主僕二人一到祠堂,就熟練的找了個蒲團坐下。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方才多吃了一碗,嗝...”綠楊。
裴行昭:“.....”
“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玉薇又不在這裡。”
裴行昭懶得理他,一個後仰就躺了下去,順手將蒲團扯過來墊在頭上。
這祠堂好親切啊。
很是讓人懷念呢。
“本公子要在這裡睡到天亮。”
綠楊:“......”
公子又扯什麼瘋。
這個天氣在這裡睡到天亮,凍不死也得凍傻了。
“你就在這裡好好的練練內功吧,別到頭來還打不過玉薇。”
“怎麼可能,我平日都是讓著她的,根本沒用功夫好吧。”綠楊反駁道。
裴行昭嘁了聲,翻了個身。
蠢東西。
“別打擾本公子,不然你就要捱打。”
綠楊立刻就安靜了。
-
沈雲商這一夜睡的格外的沉,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她抱著軟被舒服的滾了幾圈後,突然想起了一樁事,忙坐起身,喚道:“清梔。”
清梔早已候在外間,聞聲進來:“小姐醒了。”
聽到清梔的聲音,沈雲商輕輕鬆了口氣:“什麼時辰了?”
清梔邊喚小丫鬟端水進來,邊答道:“回小姐,剛過辰時。”
“你家中人與你約的何時?”
清梔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沈雲商方才著急問時辰是何原因,遂動容回道:“回小姐,午時,不急的。”
然沈雲商卻道:“用完早飯我們便去。”
清梔不解:“小姐,時間還早...”
“清梔,你若信我便聽我的。”沈雲商正色道。
清梔聞言忙道:“是,奴婢聽小姐的。”
沈雲商洗漱完,用完早飯,玉薇才出現:“小姐。”
沈雲商看了眼她,朝一個小丫鬟道:“去玉薇房裡拿一件大氅。”
小丫鬟恭敬領命而去。
“可用早飯了?”等待的間隙,沈雲商道。
玉薇點頭:“用了。”
“可還好?”沈雲商又問。
玉薇再次點頭:“還好。”
“那跟我去...”
打個架。
沈雲商看了眼清梔,換了個說法:“去幫清梔過過眼。”
玉薇卻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看了眼清梔,道:“是。”
她昨日便聽清梔說過今日要去相看,可看小姐這架勢,這恐怕不是簡單的相看。
清梔眼眶隱隱泛紅,她何其有幸能遇見小姐。
小丫鬟送來大氅幫著玉薇穿上後,幾人便撐著傘出了門。
馬車早已準備好,裡頭放了好幾個手爐。
沈雲商坐下後,便將其中一個遞給了清梔,清梔受寵若驚不敢接,見玉薇已經自己拿了一個捧在手裡,她這才接過手爐,恭敬謝恩:“謝小姐。”
她是二等丫鬟,平日裡很少跟小姐出門,也很少同小姐同乘一輛馬車,是以她很有些拘謹,一路都乖乖的坐在角落。
清梔生的秀麗,身形纖細,個子也不高,靠在角落小小的一隻,看著格外惹人憐惜。
沈雲商看著便愈發心疼自責。
若那一次她也陪著她去了,她就不會是那樣悲慘的結局。
這樣一個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落入那般慘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知是何等的絕望。
“清梔,待會兒一切都聽我的。”
清梔自無不應:“是。”
-
雪下了一夜,早晨才停,此時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但屋簷樹梢還都覆蓋著白茫茫一片。
東城門的小茶攤上已咕嚕嚕冒著熱氣,老闆正在清理著周遭積雪,也沒注意到一輛馬車從攤前路過,掉了頭停在對面客棧旁的小巷口。
清梔不知道沈雲商這是何意,也沒敢問,只聽話的乖乖的在馬車上等著。
“清梔家中還有兩個弟弟?”玉薇拿了疊點心出來,邊準備茶具,邊隨口問道。
清梔忙靠過去:“奴婢來吧。”
“不...”玉薇剛要拒絕,沈雲商便道:“讓清梔來吧。”
清梔太過拘謹,讓她做些事她反倒自在些。
玉薇當即便領會了沈雲商的意思,取了茶葉罐出來,便坐了回去。
果然,清梔手中做著事整個人都要放鬆了些,她一邊煮茶一邊回答玉薇方才的問題:“家中是還有兩個弟弟,二弟今年十三,小弟才八歲。”
“可上學堂了?”玉薇。
清梔點頭:“嗯,都在上學,小弟是去歲才進的學堂。”
玉薇頓了頓,而後狀似隨意道:“夫子的束脩都是你出的?”
小姐待下人大方,二等丫鬟每月工錢是二兩銀子,且每月還有賞銀,加起來少說有四五兩,不止能養活一家人,還足夠付兩份束脩。
“是,奴婢在府中有吃有穿,也用不上錢。”清梔輕輕笑著,淡然道。
玉薇皺眉:“你每月月錢全部都給家裡了?”
清梔應是。
玉薇看向沈雲商,果然見沈雲商面色不佳。
玉薇收回視線,又上下打量了眼清梔。
府中二等丫鬟的衣裳每季都有發放,料子也都不差,首飾則是允許在規制內自行佩戴,可清梔...耳鐺已很是陳舊,頭上只戴了一朵珠花,且一看便知是極其廉價的。
“我記得,小姐賞賜過你不少首飾。”玉薇沉聲道。
清梔此時才聽出不妥,驚慌的看了眼沈雲商後,忙放下茶盞請罪:“小姐恕罪,我並非不珍惜小姐賞賜,只是那時家中困難,奴婢不得已才將小姐所賜之物給了母親,讓母親去...當了。”
玉薇胸腔頓時湧起一股怒氣。
這家子人真是將清梔往幹了榨!
但她還沒開口,便聽沈雲商道:“賞給你便是你的,如何處置都由你做主。”
清梔聞言輕輕鬆了口氣,可當她小心翼翼的抬頭卻看見玉薇臉色格外難看,便一時摸不準小姐有沒有因此生氣,便跪在原地沒敢動彈。
一般大戶人家往上,主子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地位都是極高的,不必沾手活計,屋裡還有一個小丫鬟使喚,吃穿用度也都與其他下人不同。
而玉薇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算是沈雲商一手帶大的,在她這裡根本沒有月錢這個說法,她隨時可以支取銀錢,衣裳首飾也多是沈雲商親手給她挑選,她甚至能與沈雲商一起讀書習字,同吃同睡,這全然是將她當成妹妹養著的,所以不止拂瑤院,府中所有下人對玉薇都很是恭敬,加上玉薇常常冷著臉,小丫鬟們對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懼怕。
“這本就天寒地凍的,你再渾身冒著冷氣,是要凍死誰不成。”沈雲商偏頭看著玉薇。
玉薇這才勉強壓下心中火氣,伸手將清梔拉了起來。
清梔小心翼翼直起了身子,沒得到其他吩咐,便又默默地繼續煮茶。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馬車中都無人再開口。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突有車軲轆聲音靠近,玉薇才傾身拉開馬車簾櫳。
沈雲商睜開眼,側首望去。
那是一輛還算華麗的馬車,周遭跟著好幾個僕人。
馬車穩穩停在客棧門口,便有僕人搬來了腳凳,很快,馬車裡的人便在僕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膀大腰圓,約莫六旬,渾身透著金錢的味道。
沈雲商看了一眼就不再想看第二眼,她收回視線,朝清梔道:“你看看,這人是否認識。”
清梔這才探頭去望,然後搖搖頭:“奴婢不認識。”
清梔毫無防備,但玉薇卻從沈雲商這話中聽明白了什麼,她放下簾櫳眼帶震驚似是求證般看向沈雲商:“小姐,你的意思是...”
沈雲商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玉薇渾身的冷意更駭人了,清梔聽得雲裡霧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見玉薇又冒了火,便又將身子縮了回去。
沈雲商看時辰差不多了,便朝她道:“清梔,去吧。”
說罷,她朝玉薇頭上瞥了眼,玉薇立刻會意,道:“等等。”
清梔正要起身離開,聞言抬頭看向她:“玉薇姑娘?”
玉薇從頭上取出一朵鑲著金絲的薔薇珠花,傾身戴在清梔髮髻上:“好了,去吧。”
清梔大驚:“玉薇姑娘這使不得...”
“無妨。”
沈雲商輕聲開口:“你家裡人快要到了,別叫他們知道我在這裡。”
清梔驚疑不定的躊躇片刻,才恭聲道了謝下了馬車。
看著清梔走到了小茶攤上,玉薇才道:“小姐是如何知道她家裡人今日別有用心的?”
沈雲商一愣,端起茶盞掩飾性的抿了口,才道:“我也是聽她說今日她家裡人要給她相看,又見她身上無甚首飾,便起了些疑心。”
“那客棧...”
“我聽過不少家中賣女兒供養兒子之事,清梔前日同我說後,我心中便有些不安,就想著跟她來一趟。”沈雲商徐徐道:“清梔的契還有小半月,她家裡人若真想將她賣了,現在定然是要瞞著她的,可她還有幾日便是自由身,她家裡人卻如此著急,便說明買家給的錢極多,但若是這樣一個有錢人,多半不會願意在一個小茶攤上等。”
“況且,清梔的家人也不會做的如此明顯,若我沒猜錯,明面上跟清梔相看的另有其人,而真正的買家自然也要見到人,才肯給錢,茶攤附近只有這一間客棧,靠街的房間可以清楚的看見小茶攤。”
“當然,若我猜錯了也不過是出來走了一趟,怕就怕萬一。”
玉薇越聽臉色越冷。
這時,小茶攤傳來動靜,玉薇掀開簾櫳望去,只見有兩個婦人帶著一個青年坐到了清梔那張桌上。
其中一個婦人與清梔有幾分相似,她挨著清梔坐下,眼神貪婪的看著清梔頭上的金絲薔薇珠花:“藤妞啊,這是你們小姐賞賜的?”
清梔謹記沈雲商的囑咐,沒敢往馬車旁看,只輕輕點頭:“是。”
“哎呀,你們小姐可真是大方,來,快給娘看看。”
婦人邊說邊伸手去摘她頭上珠花。
清梔下意識躲了躲:“娘,不可以...”
玉薇姑娘方才將珠花給她時,臉色難看得很,要是她再將它給了...
“怎麼不可以!”婦人立刻就變了臉,一手按住清梔的手臂,強行將珠花摘下:“以前哪次不是這樣!”
對面矮胖的婦人咳了兩聲,清梔的娘才反應自己態度有些過,看了眼清梔,放輕聲音:“你也知道的,你兩個弟弟都在讀書,家裡太難了,都快揭不開鍋了。”
“你在沈家吃好的穿好的,難道就不管管我們了?”
“好了劉家嫂嫂,今日可不是來說這些的,還有正事呢。”對面的大嬸這時開口道。
劉大嬸瞥了眼對面的青年,順理成章的將珠花塞進了自己懷裡,拉著清梔的手,介紹道:“藤妞啊,這是你張家嬸嬸給你介紹的,你快瞧瞧,一表人才,家裡有好個鋪子,你嫁過去定是吃穿不愁。”
清梔此時心中還惦記著那枚珠花,聞言只隨意抬頭看了眼對面的青年,青年見她看過來,便朝她微微一笑。
確實,如劉大嬸所說,青年生的很有幾分俊俏,這一笑就叫清梔紅了臉。
劉大嬸與對面的張大嬸交換了個眼神,張大嬸便抬頭朝客棧望去,不知是看見了什麼,她笑的愈發燦爛:“藤妞瞧著可還滿意?我跟你爹孃已經看過八字了,很合的,你若是滿意,等你在沈家的契約一到,你們就成婚。”
清梔一愣,頓時有些心慌:“這麼快,我...”
“不快的,不快的,好多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娃啊,娃都有了。”張大嬸繼續誘哄道:“能遇著個這麼好的可不容易,那定要好好把握的呀。”
“而且人家可等不得,本來這兩日都要走的了,這若是你願意,便等你們成婚再帶你回他老宅,那裡我去過,大得很呢,你過去就是做少奶奶的命。”
清梔還有些遲疑,她今日只是來看看,並沒有想就這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就這麼定了。”
劉大嬸根本沒等清梔說完,就打斷她道。
聽到這裡,沈雲商側眸看了眼玉薇:“看來我的直覺還算準,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玉薇沉聲應下:“是。”
玉薇下了馬車,徑直進了客棧。
沒過多久客棧中就傳來了一陣慘叫聲,沈雲商嘶了聲,嘖嘖道:“真是越來越粗魯了。”
又聽了一會兒,沈雲商才放下茶盞,悠悠的下馬車走進客棧。
不間斷的悽慘的叫聲自然也傳到了小茶攤上,可還不等劉大嬸幾人反應過來,就見客棧夥計走向他們,道:“老爺請幾位進客棧喝杯茶。”
劉大嬸一愣,故作不解:“哪位老爺?”
夥計道:“幾位進去便知了。”
張大嬸與劉大嬸對視一眼,後者試探道:“女兒要去上工了,我們去就行...”
“老爺說了,都進去。”
這回倒把幾人難住了,今兒本就是給清梔做的局,要是她進去見了人,察覺到什麼,指不定會出什麼岔子。
“老爺還說,若幾位不進去,之前談的就不作數了。”
劉大嬸一聽就慌了,但還是轉頭很小聲問張大嬸:“這位老爺底細清楚不?”
張大嬸看了眼青年,青年點頭。
幾人這才放下心,劉大嬸轉頭朝夥計道:“進去,我們一起進去。”
清梔沒有聽見她娘跟張大嬸說了什麼,可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當她瞥見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時,心中又定了定,便默不作聲的隨著幾人進了客棧。
夥計將一行人帶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外,叩了叩門,門便從裡頭開了,夥計道:“幾位請。”
劉大嬸幾人探頭朝裡頭望了眼,卻什麼也沒看見,只得小心翼翼踏了進去,當他們所有人進了房間後,門突然從外頭關上。
幾人一驚,剛要出聲喊,就聽裡頭傳來一道清柔的聲音:“過來。”
清梔立刻便聽出是沈雲商的聲音,忙抬腳走了過去,門已關上,且青年沒將門拉開,劉大嬸幾人也就只得跟上。
走進裡間,地上的一幕讓所有人神色一震。
地毯上,好幾個人被捆在了一起,最中間的,便是那膀大腰肥的富商老爺,雖然都睜著眼,但似乎都無法開口說話,透過後頭的屏風,隱約能瞧見有兩位姑娘,一坐一立。
張大嬸和青年當即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可想要逃已經來不及了,門已經從外頭鎖上,他們出不去。
“小姐...”
清梔哪怕再遲鈍,此刻也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了,她面帶疑惑的喚道。
她這一喚出口,劉大嬸幾人便明白了屏風後人的身份,劉大嬸從清梔口中聽過沈雲商,知道沈家小姐脾氣很好,遂眉眼一展,殷勤開口:“原來是沈小姐啊...”
“閉嘴!”
玉薇冷冷打斷她:“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劉大嬸神情一滯,不敢再吭聲,她用肩膀碰了碰清梔,大約是覺得清梔能在沈雲商面前說上話,可很快,她的希冀就被打破了。
“我今日丟了件首飾,小姐疼我,為我討公道追來此地,卻沒想到撞上這麼個色膽包天的東西,竟敢衝撞於我。”玉薇斥完,又面色不佳道:“不知幾位可瞧見過我的首飾。”
劉大嬸幾人一聽,便認為是這富商老爺色迷心竅唐突了這位姑娘,才挨的這頓打,跟他們並無關係,遂安心了不少。
清梔則是身子一僵,玉薇姑娘說的莫非是...
“不知這位姑娘丟了什麼首飾,我等願代勞為姑娘尋找。”這時,一直未曾開口的青年上前拱手道。
話落,只見屏風後人影晃動,立著的那位姑娘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
身姿曼妙,亭亭玉立,淡紫色狐毛大氅一看就是上等貨,連繡花鞋上的布料刺繡都不是凡品,腰間墜著一塊薔薇玉佩,耳鐺是上好的白玉,頭上的珠花...
除了清梔,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她頭上那朵珠花,他們才見過。
玉薇冷眼掃去,眾人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而後只聽冷清的聲音徐徐傳來:“是一朵金絲薔薇珠花,與我戴著的這朵一模一樣,各位可見過?”
清梔猛地抬頭看向玉薇,眼裡難掩震驚,觸及到她的視線,玉薇手輕輕往下壓了壓,清梔在拂瑤院中伺候了近六年,自然看得懂玉薇的手勢。
這是叫她噤聲。
清梔壓下心頭驚慌,垂首未發一言。
而劉大嬸此時額頭上卻已經開始冒起了冷汗,因為那朵珠花此時就揣在她的懷裡。
她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玉薇眼尖的瞧見,問:“這位大嬸,可是看見了?”
劉大嬸低著頭一時沒敢回聲。
“偷盜之物價值十兩內,返還盜竊之物,仗十,上五十兩,仗三十,上百兩...”玉薇踱步靠近劉大嬸,冷聲道:“仗百,這可是要死人的。”
“若沒人認,我就要搜身了,從誰身上搜出來,誰就是...”
“姑娘明鑑啊,我對此並不知情。”
劉大嬸再也忍不住,砰地跪在了地上,連聲求情:“這朵珠花,珠花是...對,是藤妞,藤妞給我的。”
玉薇冷眼掃向地上的婦人:“藤妞?”
“藤妞就是清梔,她在沈小姐身邊做丫鬟,這朵珠花就是她給我的。”劉大嬸忙將懷裡的珠花取出來,雙手捧給玉薇,急急解釋道。
玉薇接過珠花,瞥向清梔:“喔,是清梔啊...”
“你是清梔何人?”
劉大嬸老實答道:“我是她娘。”
清梔眉頭緊蹙,不解的盯著玉薇。
“所以便是你的女兒,偷了我的東西?”玉薇交疊在腹間的食指重重往下一壓。
拂瑤院三等丫鬟以上都看得懂,這是噤聲跪下的意思。
清梔轉頭看了眼屏風後,咬咬牙跪了下去。
雖然她不明白小姐這到底是何意,但她相信小姐,不會害她。
“果然是你,你膽子倒是大得很。”玉薇:“看來小姐這些年時常丟失的首飾,也都是被你拿走了?”
清梔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好了玉薇。”
這時,屏風後有聲音傳來:“不過一些身外之物...”
“叫她還回來就是。”
玉薇轉身朝屏風內恭敬頷首:“是。”
劉大嬸身子顫抖的厲害,那些東西她都拿去當了,錢都用的乾乾淨淨,哪裡還得回去啊。
都怪這死丫頭,說什麼是小姐賞賜,卻竟然是她手腳不乾淨偷來的!
劉大嬸眼珠子一轉,抬手就開始扭打清梔,邊打邊罵:“你個死丫頭,怎麼能偷主家的東西,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清梔咬著唇一聲不吭的任她打罵。
“住手!”
玉薇厲聲喝道:“我的珠花在你身上,想必小姐的東西也在你處...”
“小姐我冤枉啊!”玉薇話還未落,劉大嬸就一嗓子嚎了出來:“除了這朵珠花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啊!”
“既如此,那便派人去查。”
沈雲商語氣緩慢道:“我的東西都是姑蘇城獨一無二的,是何去向,一查便知。”
劉大嬸一張臉頓時萬分精彩。
玉薇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偷主家東西,過百兩,當杖斃。”
劉大嬸瞳孔一震,杖斃?
她飛快看了眼口不能言的富商,暗道還是晚了,要是早將這死丫頭賣出去,拿到錢後杖斃便杖斃了。
現在就死了,實在可惜!
“你作為清梔的母親,有教唆的嫌疑,這便同我們去一趟官府吧。”玉薇繼續道:“若是東西還不回來,你作為受益者,亦是同罪。”
劉大嬸聽了這話,魂都快嚇沒了。
這時候她哪還顧得了什麼錢,趕緊開口撇清責任:“姑娘我冤枉啊,我對此絲毫不知,都是藤妞...都是這小賤人手腳不乾淨,我將她交給小姐處置,絕無二話。”
小賤人...
清梔身形一僵,緩緩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母親:“娘,你叫我什麼...”
“誰是你娘!”劉大嬸厲聲打斷她:“手腳不乾淨,就活該被打死,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清梔抖動著唇,滿臉淚水,卻沒能說出來一個字。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娘偏心兩個弟弟,但是這麼多年,娘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重話,她從來不知,娘竟然還有這幅...嘴臉。
玉薇緊緊攥著手,努力壓著一掌將人拍飛的衝動。
“打死?”
沈雲商輕輕一笑:“打死了,本小姐能得到什麼?”
“東西還不回來,人也死了,本小姐圖什麼?不過...我看你這婦人好像有幾分氣力,我院裡正好缺個打雜的,不如你就簽下奴契,給我抵債如何?”
劉大嬸被清梔養著,在家裡過著好生悠哉的日子,哪裡會願意跑去給人做苦力,當即便道:“小姐,我一老婆子沒什麼用的,不如這樣,我將藤...清梔給您抵債,她伺候您也伺候習慣了的。”
“本小姐又不缺丫鬟,一個小丫頭又做不了苦力,我要來作甚。”沈雲商淡聲道。
劉大嬸心念一轉,低聲道:“小姐,清梔模樣好,你若是不喜歡將她賣了也能賣個好價錢,總比打死了划算。”
“你好大的膽子,竟還敢誆我,這姑蘇,我都不要的丫鬟,誰家還敢要?”沈雲商輕嗤道。
劉大嬸忙道:“我自然不敢誆小姐,正常人家不要,那...那總有地方會要的。”
沈雲商輕輕眯起眼:“哦?何處?”
“青樓瓦巷,富家老爺們,總能賣出去的。”
劉大嬸邊說,邊看了眼被捆著的富商,富商雖無法開口但聽得到,聞言怒目瞪著劉大嬸,顯然是氣的不輕。
清梔整個人猶被雷擊,青樓瓦巷,富家老爺...
她在娘心中,原來竟是這樣的用處嗎?
可她沒想到,讓她痛不欲生的還在後頭。
話到了這裡,沈雲商就沒再繼續開口了,玉薇便冷笑了聲,道:“你還在滿口胡言,你分明已經將清梔賣給這位老爺做小妾了!”
劉大嬸被她吼的一震,而後連忙從懷裡取出一張戶籍遞給玉薇:“沒有,還沒有賣,清梔的戶籍還在我手上,原本是等清梔走後再籤的,請小姐過目。”
玉薇上前接過戶籍,確認之後,皺眉看向青年和張大嬸:“所以,你們是在私下販賣人口。”
事已至此,清梔也終於反應過來今日這出戏到底是因何而起。
她娘今日哪是來讓她相看的,而是要將她賣了,賣給這個年過六旬的老頭!
小姐提前知道了此事,才設了此局救她。
不知是打擊大甚,還是太過傷心,清梔身子顫抖的看著劉大嬸,久久沒能說出一個字。
而此時此刻,青年和張大嬸似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二人對視一眼,轉頭就欲跳窗。
可窗戶開啟,他們卻看見客棧樓下早已圍滿了官兵,而就在同時,房間從往外被開啟,一隊官兵整齊進來,先是對著屏風後微微頷首,才看向欲逃跑的青年和張大嬸:“衙門得到訊息,有人在此販賣人口?”
劉大嬸已經被這陣仗嚇的摸不著北了,只喃喃道:“沒有,我沒有,這是我女兒,我能賣...”
當今世道賣奴不是什麼稀奇事,只要過了文書,確認是自願且是正規去處,律法是認的,但...青年和張大嬸卻極有可能是人販子!
且此時他們意欲逃跑,便有畏罪潛逃的嫌疑,立刻就被官兵按住了。
清梔聽著劉大嬸的唸唸有詞,痛苦的心如刀絞,嘶啞著聲音哭著質問:“為什麼,為什麼!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屏風後,沈雲商眼神一緊。
親生女兒?有哪個人家願意這麼糟踐自己的女兒,就算家裡養活不了,也會盡量給女兒找一個好去處,怎麼可能捨得將女兒賣到青樓去。
沈雲商朝玉薇耳語幾句後,玉薇走出屏風,朝為首的官兵道:“大人,這婦人可否也一併帶去衙門查一查?”
官兵為難的看了眼劉大嬸:“這...”
賣自家女兒這種事他們根本管不過來,就算管得了今日,也管不了明日。
“她與人販子來往密切,說不準也犯過事。”玉薇道。
官兵想了想,點頭:“行,我一併帶回去過堂。”
他抬了抬手,便有官兵上前將劉大嬸帶走,劉大嬸嚇的拼命大喊:“不,我沒有犯法,藤妞,藤妞你救救娘啊...”
清梔閉上眼,看也沒去看她一眼。
很快,房間內便只剩下三人。
喊叫聲遠了,就變得格外的寂靜,寂靜中帶著濃濃的悲涼。
等清梔哭的差不多了,沈雲商才從屏風後走出來,她蹲在清梔跟前,將戶籍交到她手中,傾身輕輕擁著她:“別怕,已經沒事了。”
清梔被她抱著,又是好一陣歇斯底里的大哭,到後頭也不知是傷心過度,還是直接哭昏厥了。
姑娘家重名節,沈雲商也沒喚車伕上來,和玉薇合力將清梔攙扶到了馬車上。
馬車漸漸遠去。
而客棧旁邊一間酒肆樓上,有一道身影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沒過多久,有一護衛打扮的人出現在他身旁,恭敬道:“公子,人沒到手,下一步該如何?”
那人手中玉笛輕緩擊打在手心:“無妨,不過一個二等丫鬟,想來知道的也不多,她身旁那個,倒是很得她看重。”
“屬下明白了。”
“九珩在何處?”那人又問道。
“崔公子去了書舍。”
那人唇角輕彎:“你說,九珩跟裴行昭比,誰更得姑娘歡心?”
護衛恭敬答道:“崔公子出身世家大族,豈是一屆商賈可以相提並論的。”
“是啊,長了眼睛的都知道怎麼選。”那人冷笑了聲:“這沈雲商是個瞎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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