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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裡近來颳起一陣風,有些人人自危。

杭州知府秦培儀被勒令接受調查,往年下派錢塘的巡茶御史紛紛汗毛直立,他們也都是都察院的人,多多少少收到過秦家的好處,隨不知秦家所犯何事,但也害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牽扯出自己當年曾收受賄賂。

都察院的人去到錢塘也有半月,專為秦家南下,又手持馮俊成所提供的證據,因此進展神速,很快便給秦家定了罪,道秦家串聯官府,隱瞞土地為歷年茶稅造假。

年復一年所貪金額已數目龐大,秦培儀和其背後秦氏一族,匿稅欺君的罪名已經坐實,三天兩頭有應天府衙門的人配合都察院登門蒐證。

然而就在秦家定罪後不久,金陵一帶便起傳聞,說馮家認回的小孫女,是馮俊成和個做美人局的騙子生的。

坊間風言風語流傳甚廣,這是誰的手筆自不必多說,只可惜秦孝麟沒想到會讓馮老爺擺了一道,錯過了先下手的時機,搜查令來得如此之又快,只怕未等馮俊成的流言發酵,他自家就要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家裡人人狼狽不堪心急如焚,秦老爺忙著和巡茶御史打交道,秦家大哥兒也每日在茶行忙碌。因此秦老爺見秦孝麟還有功夫做這些不痛不癢的事發洩私憤,可不就要火冒三丈。

“全家人都在想著如何共渡難關,唯有你,這關頭不在家裡分擔,還要跑出去節外生枝!”

秦孝麟辯駁道:“馮俊成他道貌岸然,有什麼立場來針對我們家,我就是要揭露他的真面目,誰也別想獨善其身!”

一記耳光過後,屋內歸於寂靜,秦孝麟仍不死心,紅著眼看向一旁,“爹,平日裡你看不上我,家裡的事務從不讓我插手,而今又想我怎麼幫忙?你只信大哥,甚至寧肯重用任家表兄弟,也不用我幫手。我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今番就是蓄意報復,就是要他馮家也別想好過!”

這番話說得狠辣,卻也解恨,秦老爺搖頭擺手,恨鐵不成鋼,但終究也沒再說什麼。

任夫人倒是冷嗤一聲,吹了吹茶湯,“你想著做馮俊成文章,就是這麼做的?手捏著人家把柄也不知道好好利用,人家這檔口在順天府做官,你在他老家散佈訊息,幾時才傳到京城?幾時才惹京城裡的官兒重視?”

秦孝麟心思歹毒這點隨誰已然明瞭,他湊上去半跪在任夫人身前,“娘,您有主意,您說怎麼辦?”

她斜睨秦孝麟一眼,附耳與他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秦孝麟眼睛都聽得發亮,與任夫人連連點頭。

“至於你說你爹不重用你…”任夫人摸摸兒子臉側,翡翠戒指涼颼颼硌在他臉上,“那好,等我們家度過這次難關,我讓你跟著你表兄弟走生意。”

走生意?秦孝麟愣了愣,任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商隊常年在邊城和西番人做買賣,進項很大,的確需要人手,可他們任家的生意,他去摻和什麼。

況且,任家的表兄弟分明在為他秦家做事,又怎會兩頭兼顧,又跑去和西番人做起香

料生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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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夫人呷口茶淡淡道:“自是我們家的茶葉生意。”

秦孝麟大驚,“我們家的茶葉生意?將茶葉直接賣去番夷?那不就是…興販私茶?”那可是殺頭大罪,冷汗過後,秦孝麟反而笑了,笑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這麼劫後餘生,逃過了巡茶御史的搜查。

怪道爹孃急於認罪繳納茶稅,原是因為匿稅的罪名和買賣私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到底一肚子壞水,腦筋也必然活絡,想起二叔和馮家那被避之若浼的私交,倏地反應過來,卻沒敢在這當口問起,只是行禮告退。

錢塘秦家一早認了罪,聽憑應天府發落。這是為了將案子就此定為匿稅,不好叫都察院和應天府衙門再查下去,一旦追究起那幾畝地的茶葉去向,秦家可就大難臨頭了。

可不追究是不可能的,因此秦家近來都在忙著做賬,將那幾畝茶園的產量都掛在他自家產業名下,沒有不知去向,而是全都流入了秦家在浙江的幾間茶行。

外加應天府裡有“同仇敵愾”的徐同可以利用,秦家很快度過了此次難關,但也大傷元氣,補繳往年藏匿的茶稅不說,還被罰白銀萬兩,以儆效尤。

至於秦家二叔,他和秦家茶莊沒有任何往來,秦家匿稅也不必牛刀割雞,透過杭州知府的手段。外加案子是在應天府辦的,因此秦培儀根本沒受到多少衝擊,只是避了一陣風頭,又和都察院的人說了半個月套話,就叫他們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都察院的人見案情告一段落,就此北上交差。

曾亭光身為吏部侍郎,和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交情甚篤,那副都御史今日就在審閱秦家茶稅案的案宗,也因此聽到一些從南邊帶過來的小道訊息,事關馮俊成,因此今日偶遇曾亭光,便說給了他聽。

說的就是馮俊成和女騙子的豔.聞,二人育有一女,甚至上了馮家族譜。據聽說南邊的衙門不知為何正四處緝拿這騙子歸案。

曾亭光一聽霎時焦急萬分,他白日裡鮮少來在衙門,此時專門為了馮俊成的事來在吏部衙門口,坐在馬車內,派人進去傳馮俊成出來說話。

馮俊成還不知道都察院的人已經回來,日子一晃也已來到深秋,近日天寒,他身披大氅坐進車內,就見曾亭光面色陰沉,好似結了層霜。

“曾侍郎。”馮俊成拱拱手,微笑笑,“您都到門口了不進去,怎麼反而將我給叫出來了。”

曾侍郎半點不打算與他寒暄,冷臉問:“時謙,你如實和我說,你那四歲女兒的母親,早前在金陵一帶是做什麼為生的?”

馮俊成面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驚駭,隨即便幻化為難以言說的平靜,他笑了笑,“您為何突然這麼問?”

“都察院的人說應天府衙門正在南邊搜查她下落,要緝拿她歸案!定然是有訴主遞了狀書告她,可眼下她下落不明,又傳她和你有關係,只怕案子要移交北京城,查到你的身上!”

曾亭光此前

()並未在馮俊成家中見到青娥,可見他此刻驚愕又強作鎮定的神情,也不難猜測那犯婦李氏就藏身在他家中。

“她是不是就

在你的家裡?”

“是。”

簡短應答一個字,卻叫曾亭光目光震動,不是因為驚訝,而是為他的理直氣壯感到氣憤。

“是?你還是!你這是窩藏人犯!”

大約是早就料到有這一日,馮俊成面上沒有太多情緒,只是道:“李青娥是我女兒的母親,是我的未婚妻子,她在我家中理所應當,何謂窩藏?”

他頓了頓,“多謝曾侍郎今日私下將此事提前告知,之後要是都察院和衙門調查起我,您大可以如實作答,不必有任何負擔。”

曾亭光大為震驚,活到他這歲數,在朝中自立已不是件難事,轉而好為人師,培養起下個可造之材,眼前這個青年凝聚了他五年心血和期望,聽他這“不知感恩”的說辭,一時氣血奔湧,搖手將他趕下車去,“走,你走!”

等回到家,卻又難受不過,曾亭光著中衣在房裡晃悠來晃悠去,就是不肯睡下,榮和郡主被氣得想拿手上瓷枕打他,“做什麼你?大晚上不睡,在房裡飄來飄去扮起鬼來了,人家自家的事,你操什麼心?”

曾亭光捋一把鬍鬚,正色坐到床邊,和妻子商量,“時謙這是走了彎路,他也不放眼在六部看看,有誰像他有本事,二十出頭做到吏部郎中,將來我再和陛下一舉薦,將他送到地方上歷練,回來直接接任我的位置,他那麼聰明的人,難道看不明白我有心培養他?”

榮和郡主笑了聲,“你培養人家,人家就要承你的情?你說他和那女子有個四歲女兒,你生生將人家拆散了,叫那小女孩怎麼辦?”

曾亭光一個讀聖賢書的古板人物,聽到妻子給自己安上如此罪名,當即嚇得不輕,“誰說我要拆散人家?”

“噢,你說這麼多,不是想要拆散人家,那又是存得什麼心思?”榮和郡主掀開被子,“趕緊進來躺下,別再凍出個好歹。”

曾亭光聽話地睡下去,嘴裡還在唸念有詞。

那日見過曾亭光,得知南邊衙門搜查起她下落,馮俊成大概清楚這是秦家的手筆,因此並未將此事告知青娥。他回到家瞧著她歡欣的笑臉,曾會忍心破壞眼下兩人的安定日子。

左右這訊息已經在應天府鬧得沸沸揚揚,沒多久就要伴著江之衡的到來,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給他們知道。

江之衡在中秋之後便動身背上,此時早就過去大半個月,他此行是為投考,所以輕裝上陣,兩架馬車帶著輕便的行裝,很快抵達順天府。

他心急如焚在安護侯府見過了爺爺和幾位叔叔嬸嬸,把杜菱安置好,馬不停蹄就要去往馮俊成府上與他帶去應天府的訊息。

這時候已臨近傍晚,馮俊成的確在家,王斑推門見是風塵僕僕的江之衡,好大的驚喜,連忙將人請進來。

“衡二爺,真想不到還能在順天府和你相見,你這是到了第幾天了?”

“我

剛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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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江之衡急得帶著點燥意,王斑錯愕之下不敢懈怠,連忙跑在前面通傳。

不多時馮俊成領著青娥從門裡迎出來,大約是二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走在同一屋簷下,笑容又一樣明朗,江之衡乍看過去,竟有些失神,從他們身上瞧出些難辨出身的登對。

短暫寒暄,馮俊成請他進廳裡小坐,青娥便張羅著在臺面擺上羹果茶水,招待遠道而來的貴客。

眼下景象叫江之衡十足不願意出言破壞,不說又是不行的,他從青娥手中接過茶盞,沉吟片刻,暗示馮俊成自己有話與他單獨要說。

馮俊成只噙著點笑,與他道:“無礙,沒什麼是不能一起聽的,可是應天府那兒有變?你直說吧,”

青娥手上照樣忙活,不甚在意似的,笑語晏晏,“衡二爺不說我也能猜到,京城裡派去那麼多人查案,秦家吃了虧,定然咽不下這口氣,實不相瞞我都提心吊膽好些天了,你就直說吧,多少唾沫星子我們都承受得住。他們究竟是怎麼拿我的案底搬弄是非的?”

她再壞的結果都和馮俊成設想過,無非就是傳馮俊成和個女騙子有染,敗壞他的名聲,讓他在官場裡抬不起頭,處處碰壁。

江之衡瞧著她笑臉,一下侷促起來,只好將目光移向馮俊成,“時謙,你可曾得到訊息,應天府衙門在在緝拿…緝拿青娥姑娘。”

“你說什麼?”青娥才做得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陡然聽說自己被衙門通緝,只覺渾身泛起雞皮疙瘩,汗毛挨個立起來一遍。

她手裡握著茶盤忘記擱下,來在江之衡正對面,緊盯他問:“這是怎麼回事?五年前的案子,誰閒得沒事會去官府告我?”她倏地有些站不直了,“是秦家,一定是秦家!”

江之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舉目見對過穩坐梳背椅的馮俊成神色鎮靜,便曉得他未必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訊息。

馮俊成拉過青娥在身邊坐下,給她遞去一杯熱茶,“別慌,先聽洪文說完。”

江之衡兩手交握,沉沉將前因後果講明,從最開始的流言散佈,說到後來官府張貼起李青娥的畫像。

“我聽說,雖無人站出來承認自己當年受青娥姑娘欺騙,但衙門卻聲稱收到狀書,控告李青娥犯案累累,要將她抓捕歸案。”

青娥聽了都覺得荒唐,不住搖頭,“不可能,誰來告我?當年都要當個醜聞壓下去的事,怎麼可能時過境遷反而要再牽扯出來告我?”

她說的的確有道理,她和趙琪行騙那一陣,騙的數額很小,幾十兩幾十兩的騙,為的就是省事寧人,叫那些受騙的公子哥樂得花錢消災。

狀書是誰的手筆,自不必多說,除了秦孝麟也沒人到現在還記著青娥的仇。

只這辦法實在歹毒,青娥說不上什麼感受,她是罪有應得,可又隱隱覺得這一切的矛頭未必只是為了指向她。

青娥緩緩看向馮俊成,眉心輕結,“我知道了,秦家好貪的心,他們想要將我歸案,無非是不滿你我只受世俗審判。一旦送我們上了公堂,我是人犯,你就是包庇我,和我狼狽為奸的贓官…”

她說著,聲音打顫,“他們這是要借我犯的事,治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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