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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那場壽宴,官員們無非三種,聰明的能看清此舉是有意針對她,針對軍司府,是總管府和軍司府之間的事,不敢插手也插手不了;愚鈍些的即便不明就裡,只想明哲保身,也不會參與;最蠢笨的才會相信劉氏的話,認為是她連累了大家,將責任怪至她和穆長洲身上,卻也不敢做什麼,因為自己也身陷其中。
不管怎樣,在這時候,都不可能還有涼州官員會明目張膽地追隨他。
驀然一陣迅疾馬蹄聲傳來,似分外緊急。
舜音循聲找著方向,手中韁繩忽被一帶,穆長洲拉著她的馬韁往身前扯了一下,讓她轉向了西面。
胡孛兒身罩鎖甲,打馬領著兩三兵卒,自西面一條巷道中飛奔而來,一近前停住,連禮也顧不上見,喘著粗氣急道:“軍司,西邊!”
穆長洲臉色忽沉,轉頭對舜音說:“跟緊我。”
話音未落,他已振韁策馬,沿著胡孛兒來的那條巷道馳了出去。
舜音怔了怔,察覺不對,一夾馬腹,緊跟上他。
穿過巷道,仍走了城中僻靜道路,始終沒有走城中主道,卻在一路往西。
弓衛跟隨在後,最後面是胡孛兒幾人。
臨近西城門下,胡孛兒自後方趕馬往前,搶先去通傳,高呼一聲:“開城放行!”
城門緩緩啟開,穆長洲一馬當先馳出。
舜音緊跟在他左後側,剛出去,聽見身後城門又重重合上。
胡孛兒在前領路,拍馬急切,口氣卻似不好,如有怒氣,馬蹄下塵煙隨風揚起,沿路不息。
就快奔出城外三十里,直入山嶺之間,縱馬踏至一片陡石坡頂,停住了。
舜音勒馬,看著遠處滔天瀰漫的塵煙,如幕障一般在天際綿延,塵煙後的馬背上是看不清的人影,重重疊疊停頓在那裡,天光裡隱隱顯露出兵戈寒光,當中一杆旗幟,上面是一個隱約的“甘”字。
她眼神凝住:“那是什麼?”
“你沒看錯。”穆長洲盯著那裡,“甘州兵馬。”
舜音瞬間想起昨晚壽宴之前,張君奉在他面前提到了甘州:“昨晚宴前你收到的訊息是這個?”
穆長洲說:“總管府前幾日派人悄悄入了甘州。”
昨晚赴宴時,張君奉送來了這探到的訊息,他便吩咐安排胡孛兒帶人馬在此攔守,以防有變。
沒想到,來得比他想得還快。
胡孛兒“呸”一聲,似忍到了現在,猛然揮手:“堵住!我早知那小子不懷好意!被總管府一叫就來,他早有賊心!”
附近兩山夾對,山側湧出涼州兵馬,橫向攔道,張豎涼州大旗。
舜音看著那裡,不可思議,總管府旗號已有,後招必至,但她沒想到來的會是甘州兵馬,不覺抓緊了韁繩,低低如同自語:“我以為他與你只是私仇,不至於這般。”
穆長洲聲忽低:“會這般也並不意外。”
舜音下意識看他,竟覺他似早料到會有這天。
那處陣中,正有一匹快馬拖拽塵煙而來,馬上的是一個甘州兵卒,揚著小旗,飛奔來傳訊。
胡孛兒險些拔刀,看了一眼坡前的穆長洲,按住了。
甘州兵卒一路奔至,隔著攔截的兵馬,遠遠向坡上抱拳高喊:“甘州討逆!師出有名!”
穆長洲冷眼揚聲:“來討何人?”
兵卒喊:“涼州行軍司馬穆長洲妄圖擁兵自立,必來征討!”
“鏗”一聲,胡孛兒拔刀而出,張口怒罵:“殺了你這狗東西!”
甘州兵卒連忙扯馬返回。
遠處似又有人跨馬當先出陣,遙遙望來。
舜音轉頭看去,離得太遠,依稀可辨是令狐拓的身形,已披甲在身。
甘州兵卒返回時,他忽而揚了一下手,頃刻後方甘州陣中又豎起了一杆旗幡,一杆細窄豎立的黑底長幡,上面有字。
舜音手指揭去兜帽,緊緊盯住旗幡,曾在河廓之地見過的字眼又出現在眼裡。
凜凜西北風吹去,幡上四個字豎列招展:討滅穆賊……
她胸口驀然起伏:“他怎會輕易相信?”
就算令狐拓相信壽宴之事,可壽宴是昨晚的事,他已趕到此處,只可能是在之前就收到了訊息,可之前並無事發生,他怎會輕易相信這種空口之言就揮兵前來?
穆長洲沉聲低語:“那就要看總管府是如何讓他相信的了。”
舜音一頓,忽覺他這句聲音格外森冷,轉頭看他。
與當初看到這兩個字不同,他眼盯著遠處那面旗幡,在已然大亮的天光裡,眉骨突出,至挺立的鼻樑,如被描出的一道,周身卻似已浸入了晦暗,臉側收緊,繃出一片鐵青。
第七十七章
只一瞬的停頓,穆長洲當場下令:“往後退,先行入營。”
舜音看著他臉,方才他臉上神情似一瞬間就褪去,從未顯露過一般。
胡孛兒臉色不好,眼瞅著那遠處的甘州兵馬,似不忿,直喘粗氣,奈何軍令當前,只好收了手裡的刀,打馬回身去辦。
穆長洲沒再朝遠處看一眼,扯馬下坡:“走。”
舜音遠遠看了一眼那豎著的旗幡,又掃過雙方兵馬對峙之態,抓緊著韁繩一扯,跟去坡下。
涼州四方城門外都有兵馬營地,退後十幾裡便到了西城門外的軍營駐地,昨夜胡孛兒帶去攔守的兵馬正是自此調出。
一陣快馬直入軍營大門,穆長洲當先下馬,走入正中營帳。
舜音跟下馬,走進去時,胡孛兒已經領著營中的幾個副將過來了,她有心避讓,戴好兜帽,站去一旁。
穆長洲迅速在她身上看了一眼,彷彿她在這裡理所應當,毫不停頓地下令:“傳令城中,讓張君奉著人固守四方城門,盯緊總管府,穩住城中風聲。”稍頓,接著道,“若有總管府中人出府探訊,就讓他們探,最好讓他們看見我退守之態,也好讓他們‘放心’。”
最後幾個字,語氣甚至可說溫和。
胡孛兒抱拳:“是。”
穆長洲腳下緩步走動:“甘州尚有我兩處軍馬場,有數千涼州兵馬把守,快馬自北側繞去傳訊,調出一千,自甘州方向往此推進,不必出擊迎戰,只需等在後方斷其退路。”
一名副將抱拳領命。
穆長洲站定:“事態不可擴大,當速戰速決,兩日,不,最遲明日,平息此事。”
舜音轉頭看了過去。
穆長洲目光已朝她看來,這話倒像是說給她聽的。
胡孛兒慣來瞧令狐拓不上眼,正有氣,立即道:“我領人直入陣中去擒住那小子!”
穆長洲掃他一眼。
胡孛兒頓時噤聲,閉上嘴一抱拳,扭頭往外,按令辦事去了。
其餘幾人領了軍令都已退去,穆長洲又朝外喚一聲。
馬上奔來一個兵卒,在營門前聽令。
他開口:“先傳斥候出營,所探訊息,當面來報,再取軟甲來。”
兵卒得令而去。
舜音會意,讓她跟隨,當面報,自然也會報給她聽。
帳中不過安靜了一會兒,兵卒便返回,回報斥候已出,送入一身細密軟甲。
舜音以為是穆長洲自己要用,卻見他走去帳門邊,伸手將帳門緊緊拉上,回身拿了那身軟甲,走到了自己面前,徑自伸手抽開了她頸邊披風繫帶。
“穿上。”
身上披風一解開就落了地,事出緊急,她顧不上多說,迅速解開腰間繫帶,脫去外衫。
穆長洲將軟甲套上她中衣,手在她腰間重重收緊,繫牢,忽而兩手握著她腰釦向自己,低頭貼近:“若早知涼州如此兇險,你還會不會自己回來?”
舜音抬頭看他,目光一飄,反問:“若早知涼州如此兇險,你還會不會想要我回來?”
穆長洲眉峰微動,唇邊極快地提了一下:“會,我什麼都想要,最想要的,就是再大風險也不會放手。”
舜音耳邊如轟然嗡響,心頭被“最想要的”那四個字一撞,清晰快跳了兩聲。
穆長洲已拎著她外衫搭在她身上,眼盯著她,但緊跟著就看了眼帳門,似是聽到了什麼,快步走去門邊,掀簾出去。
舜音頓時抬手整衣,重新穿戴好,又罩回披風,瞥一眼帳門,總覺他此刻似已如臨大敵,竟會問起這個。
帳外有馬嘶聲,舜音收心,快步出去。
來了一名快馬兵卒報信,剛剛退去。
穆長洲站在營門風口處,回頭揚聲:“傳令,準備出營,回返陣前!”
舜音一怔,這麼快?
自祁連山脈連綿而出的山嶺錯落橫亙、利石陡峭,兩山夾對處稍窄,橫向攔截的涼州兵馬仍固守在此,如一道屏障。
甘州兵馬此時卻已在推進,塵煙飛散,馬蹄踏來,試探著迫近,似隨時都會加速,一鼓作氣而來衝破阻攔。
胡孛兒新率一支兵馬至攔截處,坐在馬上遙望前方,手在刀柄上摸來摸去,陰狠著臉罵咧了兩句,扭頭就見軍司到了,連忙讓路。
負責攔截的兵馬也立即讓出一條細道。
穆長洲一身輕便的蒼裘細鱗直甲,打馬往前,直去最前方,橫馬於前。
胡孛兒剛想請戰,就見舜音緊跟在後打馬而來,驚愕地瞪圓眼,隨即看見穆長洲往後看來,目光就朝著她,便明白了,這是防範得太密,只能隨時帶在身邊了。
穆長洲往後看了一眼,立刻看去前方:“你在陣後。”
舜音已至他身側,一樣盯著前方:“我可以去勸說他。”
在她印象裡,令狐拓並非是非不明之人,不應如此。
穆長洲立即看來:“不必了。”
舜音看他:“為何?你想盡早平息此事,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選,何況你們只是私仇。”
穆長洲看向遠處那面漸漸接近的旗幡:“只怕私仇已成公恨,你去太冒險。”
舜音愣了愣,想起他先前看見旗幡的反應:“莫非你知道他來此的緣由?”
穆長洲抬手,示意後方兵馬布防準備,口中道:“不重要,他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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