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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長洲沉默一瞬,說:“我說過了,沒有什麼習慣,你不如習慣些別的。”
舜音不禁問:“別的什麼?”
穆長洲緊盯著她鏡中的雙眼:“比如,不必事事獨撐,你的身邊有了人。”
舜音一時竟沒尋到話來接,只覺他映在銅鏡中的眼神又沉又深,心裡突來兩下快跳。
“軍司?”外面傳來昌風的聲音,“今日可還要外出公務?”
“嗯。”穆長洲直起身,手上收攏一下外袍,眼還看著舜音,“今日我就不帶你了。”
舜音回神,點點頭:“我知道。”
回了涼州,反而不能像以往那樣形影不離地同進同出,畢竟還不能在總管府眼裡太過招搖。
穆長洲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了自己,舜音才將他的話又回味一遍,坐在鏡前,心想真夠突然的,忽來這句……
穆長洲去浴房裡沐浴清洗,又整衣用飯,出府時更不早了。
昌風跟著,直到府門外,給他牽馬遞弓:“夫人回來了,軍司在府上留得也久多了。”
穆長洲以眼神止了他的話頭。
昌風立即不再多言,料想是軍司不想張揚與夫人恩愛,為他在蹀躞帶上配上箭袋時問:“先前軍司所言,委實難尋,是否還要繼續去辦?”
先前在後院廊上,穆長洲問他,河西之地可有什麼名醫,最好能尋一個可靠的收入府中來。
昌風卻搖頭說未曾聽說過,只因總管頭疾嚴重,河西盡知,有名醫也早就被尋去了,自然難找。
穆長洲翻身上了馬背,示意一旁弓衛先行,想起先前在屋中問舜音的話。
尋醫問藥沒用,大概是心結難解,難怪她說習慣了,可能早也放棄了。
他沉思一瞬,囑咐說:“儘量尋便是。”多餘不再說,一夾馬腹,策馬離去。
他剛走不過片刻,便有兩名侍從自總管府方向一路打馬而來。
直到軍司府大門前停住,二人向守門隨從說明來意,恭恭敬敬。
舜音走出主屋時,已然自行梳過妝,整了衣,屋內那一夜張狂留下的凌亂早已被勝雨領著人收拾得妥妥當當。
她沒有多看,刻意迴避了勝雨和侍女們投來的眼神,也沒再讓人伺候,讓她們都退去忙自己的。
剛走出後院,勝雨卻去而復返,腳步匆匆地向她報:“夫人,總管府有請。”
舜音緊眉,回來不過才第二日,總管府的動作竟比她想得還快,可昨日入涼州城時已快宵禁,城中將閉,動靜並不大,甚至不曾引起多少百姓注意。
那便是總管府其實也早就關注著她何時會回來了。
她一思即定,臉色也定了,如常應下:“好。”
入總管府時,已是午後。
秋陽轉為薄淡,白晃晃的照在總管府那道高聳的正門上,大門洞開,兩側石柱巍巍,其下立著層層守兵,忽就多了一股冷肅之氣。
舜音自車中下來,打量四下一圈,總覺得與先前幾次來的感覺不太一樣了。
前往軍司府中請人的兩個侍從一路隨同到此,躬身請她即刻入內。
舜音緩步走入,跟著一路往裡,這次卻沒有去往之前慣去的偏廳,而是越走越深,直到一片後園。
“夫人請,總管夫人在內等候。”侍從退去。
一片小園,明明已在秋末,正是花木凋敝之際,西北之地更是一貫難有中原奼紫嫣紅的繽紛光景,此處卻還留有鮮色,一片綠叢之中點綴著幾處豔彩,一看便是少有的珍貴花木。
劉氏身著絳色胡衣,疊領翻折,彩繡精緻,髮間釵飾層層疊疊,滿眼金翠,正站在園中整理著花木。
舜音走近見禮:“總管夫人。”
她身上襦裙高束輕腰,臂挽淺檀披帛,並未做太多妝點,髮間只簪了一支細短金釵,在耀眼的劉氏面前一對比,簡直不值一提,但正是她想要的,越是此時,越該儘可能地收斂。
劉氏似是剛看見她,立即不忙了,長嘆一聲:“真是不易,先前會州都督來報,方知你探親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伏擊,原本一件好事,竟就這樣給毀了。”
舜音垂首說:“是,因此也不敢再往長安去了,只得返回。”
劉氏道:“返回也好,此事便算過去了,好在沒有引起更大風波,否則惹來聖人怪罪可就不好了。”
舜音自然有數,應該是不想將中原和朝廷牽引進來,插手河西事務。
“聽聞你弟弟受了傷,好些了?”劉氏又問。
舜音有一句答一句:“還在休養。”
“嗯。”劉氏隨手摺了一根花枝,彷彿這些珍貴花木在她手中不過是路邊的野草閒花,毫無價值,忽又問,“此番你遭遇此事,軍司該擔心極了。”
舜音一直留意著她唇形,稍稍掀眼,看了看她臉色,有意順著她的話說:“是,我也是怕他擔心,才沒等總管府去接,擅作主張就自己回來了,還請總管夫人莫怪。”
劉氏手一頓:“哦?是你自己急著回來的?”
“是。”
劉氏忽而笑了:“那倒是你黏著他了。”
舜音頭垂得更低,看起來猶如羞赧:“一直記著總管夫人教誨。”
劉氏會意:“你是說讓你牢牢抓著軍司?”說完又笑,“此一時彼一時,雖要抓牢,可也不能全心撲在他一人身上,是讓你抓牢他,可不是他抓牢你,哪能弄反了?”
舜音溫聲:“是,記住了。”臉上並無波瀾,只心頭略緊。
短短几句,竟如交鋒。
忽有一名侍從小步走入,向劉氏稟報:“人都已到齊。”
劉氏又隨手丟開一根花枝,拍了拍手說:“走吧。”
舜音收斂心神,側身讓她先行,跟隨在後出園。
出了小園,往外直行,霎時綠意花色全無,只一路矮樹帶翠,延伸至一處小廳外。
廳門邊已然站著不少人,都是婦人女子,個個衣著鄭重,顯然都是被召來的。
舜音粗粗一掃,大部分都見過,其中大部分人上次還特地去軍司府中拜見過她。
陸正念也在,只不過站得靠後,在邊角處,正朝她這裡看。
看來到的都是涼州官員的家眷。
眾人齊齊向劉氏見禮,又向舜音屈身。
劉氏笑得謙和:“此番總管壽辰,諸事都要準備,就麻煩你們前來幫忙了。”
先前見過的司戶參軍之妻也在,是個活絡人,搶話獻殷勤:“能為總管夫人分憂是應該的。”
劉氏這才回頭,看向舜音:“你此時回來得正好,趕上總管壽辰在即,這陣子忙碌,就有勞你們留在總管府中多幫忙了。”
舜音愣了愣,留在總管府?隨即迅速反應,垂頭說:“只怕我不識禮數,辦不好。”
劉氏道:“只不過是準備壽禮答禮那些輕便事,交給下人如何能放心?只你們,能讓我放心。何況總管倚重軍司,你可不能不在。”
司戶參軍之妻又多獻一回殷勤,笑說:“軍司夫人能記述見聞,是大才,有她帶著我們,才真是幫得上忙。”
劉氏仿若一錘定音:“放心好了,我已差人去知會軍司了。”
舜音垂眸,抿唇無言,這麼多人,並不是只留她一人,便連推拒也難,看來今日召她來此,就是要將她留在此處了。
第七十章
天色已暮,一行快馬馳回了軍司府。
穆長洲當先下了馬,大步走入府門,手中握著的長弓都沒來得及放下。
昌風快步追來接了弓,又給他卸下腰間佩刀,一邊小心看他臉色,見他臉色如常,卻眉眼低壓,嘴角緊抿,分明沉然不快,便知他一定是收到總管府的訊息了。
“夫人何時去的?”穆長洲問。
昌風忙答:“過午之後。”
他又問:“總管府還有無其他命令?”
昌風道:“只差人去送換洗衣物,勝雨已然去了。”
說話間,勝雨已帶著兩個侍女返回,入了門,垂首見禮。
穆長洲看去一眼:“見到夫人了?”
勝雨回:“沒有,夫人應是已經開始忙於準備壽辰了。”
穆長洲長身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四下寂靜無聲,沒人敢多言,紛紛垂頭。
過了許久,他才動了腳步,靴尖似要往外,又回身大步往裡,聲沉如鍾:“去將張君奉喚來。”
張君奉近來一直負責盯著總管府,忽來此舉,不可能沒有緣由……
當天宵禁之前,便有不少官員家中差人送來了換洗衣物。
按照劉氏的說法,只是留他們家眷在此幫忙,並不是什麼大事,甚至為總管府效力,還是身為下屬家眷理所應為之事,各家自然積極又盡心。
舜音入了總管府安排的住處,看到一隻墨錦包袱擺在案頭,裡面齊齊整整地收攏著自己的衣物,才知軍司府也差人來過。
定是勝雨來過了。
她手搭著包袱,看向窗戶,外面天色已暗,穆長洲一定已經收到訊息了。
也不知他會怎麼想……
頭一晚,過得不好不壞,來的女眷們幾乎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客房中過了一晚。
舜音整整一夜懷著心思,睡得極淺,本也沒什麼睡意,以至於次日一早就醒了。
醒了就立即起了身,她自行收拾好,開門出去,剛好一旁房門拉開,陸正念走了出來。
“夫人。”陸正念身上襦裙素淡,向她屈了屈膝。
舜音問:“你住隔壁?”
陸正念走近,怯怯說:“昨日來時覺得這裡偏,便住了,沒想到夫人也住這麼偏。”
舜音隨口“嗯”一聲,撥了一下肩上搭的披帛,其實是特意的,在這總管府中只想越偏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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