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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長洲在他面前緩緩踱了兩步:“我不管你聽到了什麼,相信了什麼,只不要傳給你阿姊……”話在此一頓,他目光掃去,想起了當日他們姐弟在東屋中說話的場景,“你已經告訴她了。”
封無疾全然被他篤定的語氣牽著走,險些要上套,前面防不過他阿姊,今日又防不過他,皺眉自言自語一句:“穆二哥與阿姊還真是合該一對!”說完扭頭就走,半個字也不能多說了,像逃似的。
穆長洲聽見他的話,唇邊微牽,卻又瞬間隱去,眼看著他走遠,已然確定他們確實聽說了什麼,眉眼微沉,轉身走向後院。
天色剛暮,後院裡已掌燈,東屋裡透出明亮的燭火。
穆長洲走到門外,看見緊閉的房門,腳步一停,轉頭看窗。
窗紙上映出裡面坐著的身影,手裡執著筆,似一直沒有抬頭。
他在門前站著,隨手一推就能進去,想起昨晚,卻又沒有伸手,只緊盯著房門。
舜音捏著筆,剛記下回憶完的北原情形,忽而聽見一兩聲腳步響。
並不清楚,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她抬眼看向房門,沒來由地心緊,下意識覺得門就要被推開了。
除了他還有誰,他歷來是想來就來,何嘗收斂過。
但沒有,又響了兩聲腳步聲,似是遠去了。
舜音微怔,擱筆起身,走去門口,悄悄拉開道門縫看出去。
後院空蕩,主屋無燈,沒有那道身影,彷彿就從未有人來過。
第五十八章
沒兩日,封無疾便定下了辭行返回的日子。
原本是想多陪伴他阿姊的,被穆長洲那番話一套,就再也待不住了,他決心還是早些走。
天上日光正濃,他快步趕去後院東屋,想將安排告訴舜音,剛到門口,便見屋門開著,眼睛立刻看到了屋中的橫桌上。
一張一張的黃麻紙疊好,捲成一卷,再用絹布包裹,捆紮封存妥當,放在桌上,齊齊整整的一小摞。
“阿姊都忙完了?”
舜音坐在胡椅中,一手支額,手指輕輕揉了兩下額角,點點頭。
封無疾走進門,看了看她的臉:“早說了不必這麼趕,看你都像是沒睡好。”
舜音抬眼,打斷他:“已定好哪日走了?”
封無疾只好轉開話:“定了,就這一兩日吧。”
他沒說穆長洲問了他話那事,是真怕妨礙他們夫妻情分,忽然想起來,扭頭往外面主屋那裡看,又關窗閉門的似是沒人,回頭說:“阿姊近兩日都在忙這個,那穆二哥呢?”
舜音一時無話,想起了門外響起的那幾聲腳步聲,總覺得當時就是他在外面。
“阿姊?”封無疾歪頭打量她。
舜音回神,指一下桌上:“收好了,交代給你的事本也是觀望,眼下雖不至於精細非常,但也遠勝當初預想了。”
封無疾又被她岔開了話,小聲道:“阿姊說的是。”
聖人當初交代給他的只是借秦州靠近河西的便利觀察這裡,如今確實已遠超預期了。他將那一小摞絹布裹著的黃麻紙拿了,像捧寶貝似的,畢竟都是他阿姊冒險換來的。
舜音看著他,聲音柔和許多:“返程要注意安全。”
封無疾便知她又要叮囑安全之事,嘆息道:“阿姊又來了,你別總掛念我,我來的時候一個人,不也好好的。”
舜音還沒再往下說,勝雨忽然到了門口:“夫人,總管府派人來請。”
她一愣,微微坐正,朝封無疾遞了個眼色。
封無疾明白,沒多問,馬上就走了。
舜音起身走到門口,朝主屋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說:“可是請我與軍司同去?軍司應該不在府上。”
勝雨道:“總管府說,只請夫人過去。”
舜音有些沒想到,但也沒遲疑,點頭說:“那梳妝更衣吧。”
勝雨立即進來伺候。
北城門的城頭上,穆長洲拿著一份城防軍務的冊子,剛剛翻完。
胡孛兒跟在後面道:“軍司如今身兼數州軍務,太過繁忙,這種城防小事交給其他人去查就好了。”
穆長洲將冊子遞給他,轉身往城下走。
胡孛兒接了,瞅瞅他背影,又覺出一絲不對來,只覺他每一件事都精準細緻一如往常,可細想又似與往常不太一樣,好像心裡帶著什麼事一般。
一馬飛奔而至,張君奉自馬背上下來,口中喚:“軍司!”
穆長洲走至城下,停步:“怎麼?”
張君奉快步走來,湊近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穆長洲聲一沉:“只叫了她一人?”
張君奉道:“是,軍司一直讓注意動向,一收到訊息我便來了,人應當已經入府了。”
穆長洲不語,大步走去馬旁,一抓韁繩,翻身上馬,頃刻縱馬而去。
總管府內,兩名侍從當先引路,舜音緩步在後。
她一路走一路思索,總管府到底因何緣故要單獨找她一人,思來想去,猜了一堆可能,都只是推測,沒有定論,只能定定心,唯有謹慎小心。
侍從停步,已到偏廳外,請她進入。
舜音看了一眼廳門就有數,每次來這裡都是見總管夫人,料想今日也不例外了。
果然,一入廳中便看見劉氏端坐上首。
“來了?過來坐吧。”劉氏隨手指了一把胡椅。
舜音走近見禮,方便聽清她說話,並未就座,比往常還要乖順:“不知總管夫人召見,所為何事?”
劉氏道:“上次議事廳中賞賜軍司,也沒能與你多說幾句,今日才得空召你來說話。你也不易,原本在府上記述見聞很安穩,此番是因總管府之令追隨軍司外出才險些遇險。”
舜音聽她口氣似有安撫之意,恭謹回:“是總管府信任才讓我隨行。”
劉氏笑了笑,似對這回答很滿意:“對了,你那見聞記述得如何了?”
舜音斟酌道:“還算順利,只是這些時日在府上休養了一陣,便沒再碰。”終日在府上忙於整理邊防情形,確實很像休養。
“那也是應該的,你受驚而歸,應當好好休養。”劉氏沒往下說,忽轉了話頭,“聽聞你弟弟來探親了,這麼些日子下來,也沒能請他來總管府中坐坐,畢竟也是校尉了。”
舜音不防她會說起這個,但細細一想,封無疾這段時日並無表現不妥之處,應該沒什麼問題,垂首說:“多謝總管夫人,他年紀輕輕,毫無功名建樹,還是承了聖人與總管的恩,因我這段姻緣才入了仕途,哪裡能擔得起總管府招待,眼下已要走了。”
“這就要走了?”劉氏笑了聲,“那倒是巧了,我正好也要與你說這事。”
舜音立即抬眼看她。
尚未開口,一名侍從快步走入廳中,匆匆報:“軍司到了。”
舜音不禁往後看去一眼。
穆長洲自外而來,長身闊步,一襲玄袍振振,直走入了廳中,站到她身側。
劉氏看向他:“軍司怎麼來了?”
穆長洲抬手見禮:“本想求見總管報上軍務,得知總管頭疾又重,因而來見總管夫人,不想正好遇上召見內子。”話到此時,他才看了一眼舜音,沒有一進門就盯著她,是不能太明顯。
舜音身上高腰襦裙緊束,髮髻如雲,臂挽披帛,與他目光一觸即離,不覺手指一捏,垂眸斂目。
劉氏尋不出差錯,他說帶軍務而來,就必然真帶了軍務,她似乎也並不在乎,笑笑說:“是正召見你夫人,軍司既然來了,那便一起聽著好了。”
穆長洲面向上首靜立。
舜音依舊垂著眼,餘光卻覺劉氏的目光已朝她看來。
“你嫁來涼州至今,也該想家了。如今你弟弟既然要走,你不妨隨他同去,回往長安探親,也好免你母親相思之苦。”
舜音愣住,可能是她這幾日都連著在忙,強記了太多東西,現在思緒竟有些慢,一時竟有些轉不過彎來,幾乎同時,看見身側手一動。
是穆長洲的手,那隻手垂於他身側,陡然一握,手背青筋微露,又被他衣袍半遮。
他說出的話卻沉穩如常:“內子嫁來涼州還不算久,此時恐不適宜返回探親。”
劉氏笑道:“知道軍司不捨,若軍司得空,便讓軍司同往了,可眼下軍司身負重責,總管又頭疾正重,哪能說走就走?倒是你夫人適合,她來此數次受驚,返回探親剛好休養,也好讓眾人瞧見她過得好,才足見涼州待她不薄,若非有她親弟弟同行,我還不提了,你也就不必擔心了。”說著又衝舜音道,“回去後不必心急,儘可以多待些日子,待他日總管府派人去接你時再歸,也顯隆重。”
舜音無言,這意思是,不僅讓她走,還要她等候總管府的命令才能返回。
她目光飄去身側,只覺那隻衣袍後的手又緊握了一分,他身形如塑,一動不動。
劉氏問:“怎不說話?”
舜音才回神,唇張了張,許久,才輕聲回:“是。”
劉氏又問:“軍司如何說?”
廳中寂靜了一瞬,穆長洲終於開口:“謹遵總管府吩咐。”
劉氏起身:“那便這麼定了,回去好生準備吧。”
舜音怔忪轉身,往外走。
好幾步,才聽見身後腳步聲響,穆長洲跟了上來。
一路出了總管府的大門,什麼話都沒說。
各自登車、上馬,也照舊無言。
勝雨等候車旁,看夫人沒有表情地登上了車,又見軍司沉眉冷目地上了馬,不知緣由也不敢多言,立即催車回府。
直至回到軍司府。
舜音下車往府中走,看到穆長洲下了馬背,走在前面的背影,身長挺拔卻似肩背緊繃,不見表情。
彼此一前一後邁過長廊,直往後院,她跟在後面,只覺他腳步漸沉,周遭氛圍似也沉了,不自覺抿緊了唇。
到後院門口,他忽而說:“都退走。”
頃刻間附近走動的下人都退得一乾二淨。
舜音抬眼,他已回身大步走來,一把握住她手臂,拉著她往裡。
她瞬間呼吸一急,跟著他快步往前。
直到東屋外,門被他一手推開,他拉她走入,回身看著她:“你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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