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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她。下毒的人,一定是贾林氏。”

莫铄月笃定一笑,“我猜,绿林或许到死,都还不知道竹管里藏着毒。不然,她也会提前处理了那些小竹管,何必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物证。可见,贾林氏一开始布局之时,就想好了要拉绿林做替死鬼。我仔细看过了京兆府中的那些口供,贾世祥毒发那日,贾林氏正好外出进香,有极好的不在场证明,而绿林却没有。她并没有跟着贾林氏去往寺中进香,而是留在府中。王爷若还是不信,还有个关键之处,还可证明贾林氏就是下毒之人。”

李蕴旼淡淡笑着,没有说话,似乎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王爷可还记得,如雅阁楼外有几个小厮在一块小花圃处翻土,我来时问过贾管事,他提到那片芍药花圃一直都是贾林氏从窗边洒水下来,而这水是竹管流向铜釜的第一波水,说是第一遍水不适合用来煮茶。贾世祥死前,许是看贾林氏不在,也顺手将铜釜中第一遍装满的水洒下。可是没几日,芍药却全都枯萎烂根了,芍药一向不是什么娇气的花种,所以,王爷不妨派人验一验原来的那些芍药,也算是多加了一份物证。”

“我不知道绿林对贾世祥有几分真意,但是一个女子,若是真的不想留下腹中胎儿,不会让他一直留在腹中两月有余,所以,我想,她的情意至少比贾林氏要深。既然想留下孩子,自然也不会自我了断,想来是与贾林氏达成了什么共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也与我无关。不论怎么说,她们主仆二人,谁都不能说是完全无辜吧。我只管找出真正的凶手,接下来的事,还有王爷,不是吗?”

他极浅淡一笑,没有否认,“我本想着这案子能拖个几日,没想到不过一日,你都厘清了始末。”

“那是不是,我打乱了王爷的计划?”莫铄月微蹙眉,神色中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

“不妨事,贾林氏迟早要归案。”李蕴旼平静淡漠的神色中,难得露出几分温和,“谋划布局,并非要计划得天衣无缝,而是不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都有应对之策。提前一些,倒也可以打个措手不及。”

莫铄月仰头看他,沉吟片刻,问:“王爷原本希望拖上几日,是否是想让贾林氏作饵,引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是。”李蕴旼坦然承认,在她对面的长廊坐下。

许是因为发现她确有过人的敏锐力,也或许因为其他,李蕴旼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与其事后她从别处知道真相时,无端的猜忌,倒不如自己和盘托出。

他默了默,徐徐道:

“你可知昨夜的刺客是何人指派?”

莫铄月想也没想道:“你不是说,是蕃族族人要替路关报仇,蓄意报复于你……蓄意报复……不对,路关并非死于你手。”

李蕴旼唇角微微扬起,难得地,笑得如和煦春风,眼里带着明显的赏识:“是啊,所以何来的蓄意报复?那到底又是何人要对我蓄意报复?”

“难道说,实际上……”莫铄月环顾左右,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操控贾林氏和路关,以及蕃族的人,实属同一人?”

李蕴旼看穿她的顾虑,不禁失笑:

“不论是贾府的人,还是贾林氏的人,现在全都自顾不暇,此处反而是整个贾家最安静的一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长风掠过,茂密的竹林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碰撞声,虫鸟的鸣叫远远近近的,除了这些,毫无人声。

莫铄月略感赧然,不自觉地别开视线,看向密林深处,“难怪王爷要来此处。”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些年传出的荒诞不经的流言,都是你暗中散布的。路关所杀之人,曾是容淑妃宫中的老人。我能猜出,此事或与容淑妃之死有关。但实际上,容淑妃这桩……件事,我自小就有耳闻,来京后,我也特意多方探查,得来的全是一样的结果——容淑妃是上吊自尽。”

莫铄月见对面之人平静地转着手中折扇,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开门见山道:“我一直不懂,到底是什么契机,让你这般笃定,你母妃之死,事有蹊跷?”

“其实,那时什么痕迹也没有,有的,只是我自己的一种直觉而已。”

莫铄月惊愕看他,“不愧是京中人人赞誉的恭靖王爷,凭着直觉竟能追查这么些年。”

对于她话中的淡淡嘲弄,李蕴旼并不理会,目光缓缓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那片湛蓝天际,

眼神渐转虚无,仿佛透过那遥远的天际,望向了年幼的自己。

“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的父皇母妃,最初的相识之地是在江南。后来,母妃应诏进宫,父皇特意在那一处建了院落,他知道我母妃最喜竹,命人在后山栽种了一大片的竹林。细细密密的竹林,四季常青,细叶疏节,雪压不倒,风吹不折。我十岁那年,母妃曾带我去过那里,她那时一袭青衣,站在那片竹林中,我当时脑海中蓦然冒出一句——绰约仙子迎风立,若竹中有仙子,大约就是她那样了。”

这样夸自己母亲的话,若是别人说起,莫铄月无疑会觉得在美化母亲,可是从李蕴旼口中听来,却觉得,恰如其分。

毕竟是宠冠后宫十余年,令后宫粉黛黯然失色的女子。

加之李蕴旼这张比女子都要好看的脸,可以想象到,容淑妃当年该是何种天人之姿了。

持久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这一次,莫铄月竟是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只是静静等着,等着他的下文。

“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

贞姿曾冒雪,⾼节欲凌云。

这是我小时候常听母妃念起的诗。我只是相信,像她这般爱竹,高洁坚韧的人,不会就因梦魇的折磨,而自我了断。”

“平生爱竹萦心曲,人在清风碧如玉,

无意苦争春,寒岁枝头绿。

君心节直无凋谢,爱竹之人人似竹。

我也相信,容淑妃那样爱竹的人,不会轻易自裁。”

莫铄月半是安慰,半是认同道。

两厢相望,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心如磐石般毫无波澜的他,在这一刻,这一瞬间,心底的某个角落,在悄然裂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欲要冲破出来。

他缓慢转头看向竹林,声音带上了些许不易觉察的喑哑:“莫铄月,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肯定我这莫须有猜想的人。”

莫铄月怔愣着,她其实主要是因路关之事,才……

话到嘴边,又不忍出口,良久,再没有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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