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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部隊家屬院兒——

餘秀民借了一輛吉普車,停在家屬院兒。

劉妮兒聽著動靜兒,興沖沖地喊兒子進來搬東西。

餘秀民進屋,看見兩個大大的膠絲袋子,還有一地大包小包,震驚:“這都裝得什麼啊?”

劉妮兒解釋:“娃他們的行李,我的行李,家屬院兒送我的東西。還有親家公親家母給你姐你兄弟一家買的禮物。”

她說到這兒,對著餘秀民就開始誇林清爹媽:“瞅瞅你老丈人老丈母孃,給老家人兒買這老多東西,要不說是文化人兒呢,多講究。”

滿頭黑絲的林清媽:“……”

丈母孃就丈母孃,為啥要加“老”,好話也讓人聽著難受。

林清爹儒雅地笑笑:“應該的,這是禮數。”

餘秀民領情,“謝謝爸媽。”

隨即,大手拽著兩個袋角,一使力,手臂的肌肉鼓起。

劉妮兒順手託了下,幫他扛在後背上,又支使倆孫女拎小的,自個兒也提起倆網兜。

林清爹想伸手幫忙拎。

“不用動!親家你們不用動!”

林清爹教她一嗓子吼得停住。

劉妮兒雙手都沒空,胳膊還伸出來攔,噼裡啪啦地說:“死啦沉的,你們是文化人兒,拿不動,勒得手疼,讓秀民拿,秀民有勁兒。”

林清爹不好跟她撕扯,只能退開。

餘秀民又進來,劉妮兒順手把網兜塞給他,網兜裡有盆有搪瓷缸子有暖水瓶……一晃盪叮叮噹噹響。

她這架勢,快趕上搬家了。

劉妮兒絲毫不覺啥,老臉笑開,對林清爹媽說:“大夥兒太熱情了,落下誰都不好,只能都帶著。”

林清爹媽扯了扯嘴角,心裡再覺得誇張,也不能當著女婿面兒說啥。

倒是餘秀民沒顧忌,進出幾趟,無奈:“媽,這麼多東西,你們能拿動嗎?”

劉妮兒胸有成竹,“我背下火車,就讓你姐夫扛著。”

餘秀民:“……那也扛不下啊。”

“新山家趙瑞不也在呢嗎?我老太太回去,他還能不露面兒?”劉妮兒轉頭又衝林清爹媽笑呵呵地說,“趙柯不是帶領大隊挖渠防澇嗎?得的倆工農兵大學的名額,她自個兒沒去,這不,一個換她爹去醫院進修,另一個送我這侄孫子去大學了,對,就是他,知道我回去,肯定來火車站接我。”

林清爹媽:“……”

已經知道了,你外孫女出息,吹起來還沒完了。

餘秀民則是知道親媽裝好了的東西不可能甩出去,默默地繼續搬。

這期間,林清緊緊抱著兒子餘嶽不撒手,滿臉的捨不得,一點兒別的心思都升不起來。

劉妮兒瞅她一眼,沒當回事兒,反正要走了,抱去吧。

東西都裝好,劉妮兒他們移步到外頭,家屬院兒不少人來送行。

大家一撮一撮兒的。

餘歲餘歡的朋友們圍著她倆。

餘嶽的同學也有來,餘嶽奮力掙脫親媽的懷抱,奔向他的同學們。

林清忍不住啐了一句:“沒良心的。”

劉妮兒交際廣闊,幾乎整個家屬院兒沒有說不上話的,就是關係好孬遠近的差別。

大多數從鄉下來的老太太和媳婦兒都很捨不得劉妮兒。

“妮兒,你也捨得俺們。”

“嬸兒,你走了,我們都沒地兒去說話了。”

“你還回不回來了?”

劉妮兒還是那爽朗的樣子,挨個安慰她們。

餘秀民在旁邊兒等了一會兒,才出聲:“媽,得去火車站了。”

吉普車坐不下太多人,只能餘秀民和林清送他們上火車。

臨開車前,劉妮兒從車窗伸出頭,衝著親家夫妻以及家屬院兒的一群幹部娘幹部媳婦兒大力揮手,熱情邀請:“啥時候有空,上俺們大隊做客啊,俺們那兒老好了,我招待你們,隨便兒造,可勁兒造。”

林清爹媽乾笑,誰要去可勁兒造,頂多就是看外孫。

吉普車開走,一併帶走了劉妮兒臉上“誒呀媽呀,可算要離開這破地方”的笑容。

留下的人:“……”

笑得也忒燦爛了點兒,能不能有點兒離愁別緒。

去火車站的一路上,林清再次摟上兒子,淚灑吉普車。

姐妹倆早就習慣她的區別對待,餘歲繃著臉,餘歡失落,好在,餘秀民並不偏心兒子,對兩個女兒溫聲叮囑。

“你們聽奶奶的話,多跟你們表姐學學,好好讀書。”

“奶奶家老房子是有點兒舊,不過趙村兒大隊要蓋磚房,很快你們就可以住新房了。”

“到時候我肯定要請假,帶你媽回去看看新的趙村兒大隊。”

“放寒假,爹給你們買火車票回來過年……”

劉妮兒也不斷描述著趙村兒大隊的娃娃們都玩兒些什麼,不斷提到趙柯小時候怎麼帶著村裡的孩子們翻出花樣兒地玩兒。

沒本事的人,怎麼撒歡兒的玩兒,別人都覺得不務正業。

可有本事的人,她的玩鬧都帶著些光環濾鏡。

餘歡對沒見過面的表姐崇拜又嚮往,餘歲看似不關注,實則耳朵也在悄悄聽,連在媽媽懷裡的餘嶽都一個勁兒地探頭想要聽得更仔細點兒。

林清又哭又氣,“白疼你了。”

一行人到火車站,擠擠攘攘的人群,全家人都背上了劉妮兒整理的包裹,費勁地擠進站臺。

那一段路太過艱難,林清狼狽的沒心情不捨。

林清收拾形象的功夫,火車鳴笛,進站。

他們又扛起包裹擠火車。

餘秀民買的臥鋪票,單間,人少很多,但他們的包裹太多,還是造成了堵塞,好不容易才挪到四個人那間臥鋪。

東西擺進去,完全沒有下腳的地方。

隨著發車時間越來越近,林清也顧不上形象了,把個孩子全摟懷裡。

餘秀民看著狹小的地面嘆氣:“媽你好像不打算再回來了。”

劉妮兒美滋滋地倒騰東西,“這回我不打算走了,就老死在趙村兒大隊。”

餘秀民不能聽這話,“媽,說什麼死不死的。”

劉妮兒想得開,“我可是殺過兩個鬼子的婦女隊長,趙村兒大隊那就是我的功勳地,我死在那兒光榮。”

以她愛炫耀的性子,這種還能給餘秀民加碼的光榮事蹟,當然是早就傳遍家屬院兒,連餘秀民的領導下屬都聽說了。

餘嶽最愛聽這些打仗的事兒,在親媽和姐姐們中間,躁動不已,扭頭去問:“奶!能帶我去你殺鬼子的地方看嗎?”

劉妮兒滿口答應:“那有啥的,帶你們去。”

糊弄孩子還不容易,反正經歷過的人,多數都作古了,還不是她指哪兒是哪兒。

林清平時捨不得動兒子一根手指頭,實在控制不住了,拍了他一下,“白眼狼。”

火車乘務員來催促送站的人下車。

餘嶽掰開她的手臂,催促:“媽今天咋總罵我,你快走吧。”

他早就惦記上鋪了,一得了自由,蹭地躥到梯子上,猴子一樣往上爬。

林清氣得想翻白眼又憋住。

火車又鳴笛了,餘秀民攬著林清的肩,“走吧,再不下被帶走了。”

林清靠在他肩頭流眼淚,一步回頭地下了火車。

個孩子從小就長在部隊附近,一開始在周邊的縣城,後來搬到家屬院兒。

餘歲和餘歡都沒出過遠門,餘嶽很小的時候跟著母親去過外祖父外祖母家,但早沒印象了。

餘歲捧著本書埋頭看,好像什麼都不關心;

餘歡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有些眼眶泛溼;

餘嶽則是乍一離家,還沒回過味兒來,啥都新奇,車一起動就趴在車窗邊兒上往外看。

劉妮兒面帶笑容地看著,也不去管他們。

半個多小時後,餘嶽就沒興趣了,拉開車廂門向外試探。

劉妮兒道:“火車上有柺子,靠站的時候會把你帶下車,賣到山溝溝裡。”

“刷——”

門咣地關上。

餘嶽只能再次車廂內上躥下跳地玩鬧。

他一個人玩兒沒意思,就欠欠兒地撩閒。

餘歲嫌他煩,冷著臉不搭理他。

老二餘歡被他打疼了,也只是害怕地看著他,甚至不敢躲。

還是劉妮兒看著不像話,薅過餘嶽,按在她的床鋪上,“別欺負你姐姐。”

餘嶽不聽,還要過去找姐姐“玩兒”。

劉妮兒不讓,他就耍起脾氣,“你管不著!管不著管不著!”

他愛咋鬧咋鬧,不去折騰他姐就行。

劉妮兒對餘歡說:“小歡,你上我上鋪躺著吧。”

餘歡小心地瞥弟弟,貼著小桌挪向奶奶。

“不行!”餘嶽不準,又伸手去扒拉她。

餘歡嚇得不敢動。

餘歲忍不了,書啪嘰一摔,一腳踹過去。

餘嶽跌坐在包裹上,懵了一瞬,“你打我?!”撲上去捶她。

餘歲到底大他好幾歲,輕而易舉地鎮壓他。

餘嶽趴在床鋪上,被按著頭,哇哇大哭。

短短几秒鐘,擁擠的車廂裡經歷了一場雞蛋碰石頭般的壓倒性對抗戰,以戰敗方痛哭流涕喊“媽媽”告終。

“誒呦,我滴個神啊……”

劉妮兒血壓上升,上前分開姐弟倆,氣不過,還在餘嶽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幾下,“讓你欺負你二姐。”

她沒罵大孫女對弟弟動手,只是說她:“書快撿起來,多金貴的玩意兒,下回不行往地上扔。”

餘歲緩緩退開。

餘嶽眼睛鬼溜溜地轉,猛地跳起來,向她反撲。

餘歲後腦勺好像長了眼睛,拽著他的手,給了他一個過肩摔。

餘嶽躺在包裹上,不起來了,使勁兒地撲騰、哭鬧,“奶!你揍她!你揍死她!”

劉妮兒抽抽嘴角,看著大孫女,“歲啊,你還會這個吶……”

奶奶還是沒罵她……

餘歲微微垂頭,低聲道:“在學校學得。”

她早就想揍餘嶽了,在家為啥不敢,因為知道媽媽必定不會向著她。

奶奶會維護他們,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像別人家那樣,為了跟兒媳婦別苗頭。

現在看,好像不是,奶奶真的不會慣著餘嶽……

餘歲就像是獠牙還沒長好的小豹子,警惕地探出頭,試探奶奶的態度。

劉妮兒挺喜歡,“挺好挺好,你看書吧。”

餘歲點頭,撿起書重新坐下。

劉妮兒又叮囑:“別看太久了,看一會兒就歇一歇眼睛。”

餘歲一頓,合上書,看向窗外。

孫女真聽話啊。

劉妮兒仍然不理會孫子,轉向餘歡,“別站著,上去躺著吧。”

餘歡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姐姐,又擔憂地看向弟弟,然後乖巧地爬上上鋪。

餘嶽嚎得越發大聲:“你們欺負我!我要媽媽!我要回家!”

整個車廂都回蕩著他的哭嚎聲。

外面,好些車廂門都開啟,向著他們這間車廂張望。

劉妮兒沒管他,拎起水壺,“我去打點兒熱水,你們仨待在車廂裡不要亂跑,有柺子把你們抓走,你們連奶奶都見不著了。”

餘嶽的哭聲一滯,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餘歲答應:“我看著他。”

劉妮兒開門走出去,一路對被打擾到的乘客賠笑臉,“孩子頭一回離家,我一會兒就治好他。”

她找到乘務員,“同志,聽你口音,是老鄉兒啊……”

過了一會兒,高大威嚴的乘務員兒板著一張臉,站在祖孫四人的車廂門前,噹噹敲了幾下車門,喊:“乘務員!”

餘歲緩慢地開啟車廂門,看到他的制服以及見過的臉,才一下子敞開門。

乘務員嚴肅地看向躺在地上的餘嶽,“安靜!火車是公共場所,不準大吵大鬧,不知道嗎?”

餘嶽的乾嚎一下子息了,憋著嘴害怕地看著他。

乘務員又強調一遍,“不準再吵。”

餘嶽憋著一泡淚,馬上點頭。

“關門吧。”

乘務員轉身。

門一關上,車廂內的餘嶽便撲在包裹上,捂著臉小聲唔唔地哭起來。

而門外,乘務員衝遠處的劉妮兒點頭。

劉妮兒這才走過來,無聲說了句“謝謝”,然後裝模作樣地表演:“同志,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我這孫子小,想家呢,我們保證絕對不會再吵了。”

乘務員清了清嗓子,嚴肅道:“行,你們注意啊。”

“誒誒,好。”

劉妮兒點頭哈腰,又歉意地衝著兩邊兒的乘客笑,才重新進車廂。

餘嶽委屈地撲到她懷裡,嗚嗚哭。

劉妮兒嘴角上翹又強忍著落下,無奈地說:“快別哭了,火車都快開出省了,又不能調頭,再鬧下去,給咱祖孫趕下去咋辦?”

餘嶽抽抽搭搭,氣憤地說:“我們買票了,憑啥趕我們!”

他還挺清楚。

劉妮兒憋著笑,拍後背安撫,“好了好了……”

之後,一直到晚上,餘嶽都賴在劉妮兒身上,睡覺也要跟她擠在一個鋪上。

劉妮兒摟著他,等他睡著,起來踮腳去看上鋪的餘歡。

她眼睫還是溼得,明顯哭著睡著的。

劉妮兒心疼地擦掉,給她蓋上肚子,又去對面兒看餘歲。

餘歲沒睡著,爬起來,“奶,你躺這兒,我去上面。”

劉妮兒低聲道:“行,蓋著肚子啊。”

……

小孩子其實什麼都懂,尤其懂仗著人慣著他撒潑,因為他們知道,使勁兒鬧就能達到目的。

當餘嶽知道,奶奶不會慣著他,他就不再硬碰硬,也不再哭鬧。

第二天醒過來,又沒事兒人一樣調皮搗蛋。

早上,車廂外賣茶葉蛋賣包子,劉妮兒在家煮了雞蛋帶過來,他不吃,非要茶葉蛋。

多少人家,連一個雞蛋都捨不得吃,劉妮兒為了他們煮了十幾個帶著。

劉妮兒只買了一些包子,分著吃,不給買茶葉蛋。

餘嶽不敢哭鬧,就磨人,蹭著奶奶擰來擰去,一直念一直念,唸經一樣,“我就要吃茶葉蛋,就要吃就要吃……”粘牙的很。

劉妮兒任他蹭,不動搖,但也忍不住吐槽:“你是真煩人啊。”

餘歲第一時間點頭認可。

這個弟弟煩死了。

餘歡不好意思直接表現出來,埋頭啃包子。

雖然沒有部隊食堂的餡兒實誠,但是也很香。

中午,餘嶽聽到賣盒飯,又鬧著要吃盒飯。

一盒盒飯幾毛錢呢。

劉妮兒捨不得,就讓他們繼續吃早上的包子,“要不是怕家裡帶的壞,我就直接在家包了帶上車了。”

不過她還有別的東西,黃瓜柿子大蔥黃豆醬,也很豐盛,“就著吃。”

餘嶽卻沒繼續鬧著要,反倒消停下來,要去撒尿。

他一看就憋著壞,劉妮兒不放心孩子單獨出去轉,每次他們去上廁所還是幹啥,都要開門瞅著,現在更得瞅著。

餘嶽很缺乏警惕心,說要去撒尿,卻跑去追上餐車,手伸進褲子裡,掏出錢買了一盒盒飯。

平時,劉妮兒看到孩子往回走,就會縮回去,這次她沒縮。

所以餘嶽一轉身,就對上了奶奶的眼睛。

被逮個正著。

餘嶽端著盒飯磨磨蹭蹭地回到車廂。

劉妮兒伸手。

餘嶽往身後藏。

劉妮兒不是要盒飯,“錢拿出來。”

餘嶽連忙空出一隻手捂小腹,“不給!我媽給我的!”

劉妮兒威脅:“你不拿,你想我脫了你的褲子翻出來嗎?”

餘嶽又哭起來,“你們都欺負我……嗚嗚嗚……我要回家!”

劉妮兒:“我數到,一、二……”

餘嶽一生氣,扔掉了盒飯,翻開褲頭,掏出裡面的錢,扔出去,散落一地,“給你!嗚嗚嗚……”

竟然縫褲衩裡頭了……

還有錢有票的……

劉妮兒對她那個兒媳婦無語,對餘嶽浪費糧食的舉動也惱火,但在外面,鬧出動靜兒會打擾到別人,她忍著沒去揍他。

劉妮沒收了他的小金庫。

餘嶽坐在鋪位上,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下午,火車進入黑省地界。

廣闊的平原風光,視線幾乎沒有阻礙,跟他們從小長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貌風情。

此時臨近傍晚,紅色的鹹蛋黃一樣的太陽,慢慢落入平坦的地平線,美不勝收。

本來都對窗外失去興趣的餘歡又趴到視窗,餘歲也放下了書。

餘嶽經不住誘惑,小眼睛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也擠過去看。

餘歲掃他一眼,沒說話。

餘歡則是挪了挪,給他讓出更大的地方。

餘嶽好了傷疤忘了疼,恢復元氣,咋咋呼呼起來。

而劉妮兒看著熟悉的景象,忍不住老眼泛紅。

省城火車到站,又是另一番情景。

老太太帶著孩子回來,趙建國和趙棉作為直屬親人,一定要過來接。

趙瑞也是晚輩,劉妮兒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不出現不合適。

但除了他們個,還來了兩個人——傅杭和方煦。

拖拉機廠和軸承廠離得不遠,傅杭和林海洋偶爾會替趙柯去看看趙棉,進而知道了趙柯姥姥回來的時間。

傅杭想要刷趙柯親人的好感,又不能突兀地出現,畢竟身份不合適。

恰巧他之前託人買了相機,就跟趙棉藉口說:“姥姥年紀大了,你們也難得在省城相聚,我會拍照,幫你們在火車站拍照留念吧。”

趙棉性子好,不會挑剔“姥姥不是他姥姥”,也看得見傅知青追逐趙柯的誠意,最主要的是,她瞭解趙柯,趙柯對傅知青有耐心。

當然,趙柯現在大多時候對大多數人都很有耐性,並不一定是對傅知青特別。

趙棉願意給年輕的傅知青一點鼓勵,所以答應了他“拍照”的提議。

傅杭得到允許時眼裡煥發的神采,讓趙棉感受到了一絲詭異的欣慰。

就好像……妹妹的童養夫長得很好……

至於方煦,他休假回省城,時常約趙棉,兩個人的關係越發親近,就差一層窗戶紙,但趙棉始終停留在後面,並不願意捅破。

他們之間差一個契機,或者推力。

方煦捨不得逼迫,但該表現的時候肯定不會放過,自然提出一起來接趙棉姥姥。

趙棉順從本心,並不是很抗拒他出現在家人面前,便也同意了。

於是,今天,趙棉下班後和方煦匯合,沒有立即走,說要等一個人。

然後,等來了傅杭。

方煦和傅杭見到彼此的那一刻,無聲的尷尬再次蔓延。

以己度人,他們第一時間便猜到對方的意圖,不過……

“方同志。”

“傅同志。”

兩個人客氣地近乎冷淡地打招呼。

趙棉有些奇怪地打量兩人。

等到人出現在火車站,趙建國和趙瑞看到他們兩個人,非常詫異。

一般來說,父親對覬覦女兒的男人難免會有些敵意。

可趙建國發現了,他家的兩個閨女,即便是性情柔和的趙棉,也很難搞。

因此,趙建國沒對方煦和傅杭有太大的戒備心理,就是個平平常常的挺和善的長輩。

他頭一回同時見到兩個人,不是很瞭解兩個人是否接觸過,所以沒將兩個人之間的生疏的氣氛放在心上。

將近六點鐘,火車站的廣播響起,劉妮兒的火車即將進站。

廣播播了遍,火車鳴笛響起,

火車停穩,車門開啟,乘客們蜂擁而出。

趙建國和趙棉、趙瑞踮起腳在人群中搜尋。

祖孫四個動作極其的慢,東西太多,少了擔夫,他們只能後下車。

乘務員幫忙提了一下,一老小連拖帶拽,最小的餘嶽連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包裹,壓得脖子前傾,活像一隻小烏龜。

餘嶽累得呼哧呼哧喘氣,“不長個了,嗚嗚嗚嗚……”

劉妮兒硬邦邦地說:“掛一會兒死不了。”

餘嶽譴責:“奶你變了!”

劉妮兒前胸後背都掛著東西,也沒力氣說話,語氣不好,“變你奶奶個腿兒,我就這樣兒!”

老太太在部隊家屬院兒收著呢,回到家鄉,立馬舒展開,恢復本性。

餘嶽委屈地癟嘴,“大姑父在哪兒呢?”

劉妮兒不用他問,也在可哪兒打量,可惜他們個子都不高,淹沒在人群裡,視線範圍穿不過一米。

趙瑞先發現了他們,“叔,在那兒呢!”

趙建國看見人招手,“媽!”

趙棉也擺手:“姥!”

劉妮兒回應:“建國!建國快來,媽要累死了!”

趙建國擠不過去,就喊她:“媽,你們放下別動了,我們過去!”

祖孫四個直接就撂下了東西。

傅杭和方煦從他們一找到人,身姿便不由地更加挺拔,隨著趙建國趙棉他們一同走向祖孫四人。

兩方人終於匯合,四個人都激動不已。

劉妮兒:“建國啊,你一點兒沒變……小棉這麼漂亮了,真好真好……趙瑞也比以前精神了,在城裡薰陶的吧……”

個孩子好奇地打量陌生的親戚。

傅杭和方煦安靜地站在後方,等著他們平穩情緒。

他們兩個存在感十足,路過的乘客都要多看好幾眼,劉妮兒哪能注意不到,她跟兩人對上視線,疑惑地問趙建國:“這兩位同志是……”

傅杭和方煦對視一眼,又迅速移開,上前自我介紹,並且為了避免誤會,重點區分——

“姥姥,我是趙棉的朋友。”

“姥姥,我是趙柯的朋友。”

“哦……”

老太太活這麼多歲數,哪能品不出來,笑得慈眉善目,“好好好,你們有心了。”

兩個人更有心,非常有眼力見兒地伸手拎東西,且都撿大件兒拿。

趙建國和趙瑞也都上手。

“媽,先出去吧。”

大包小包,一人分了點兒,祖孫四個一下子輕鬆極了。

個孩子有了閒心,興致盎然地打量起周遭。

一行人移動到火車站前的廣場,傅杭提出給他們拍照。

東西放在方煦和傅杭身邊,方煦並沒有跟傅杭站在一起,而是站在行李的另一側。

劉妮兒看到兩人的距離,好奇地問了一句:“他們以前不認識嗎?”

趙棉:“認識的。”

“看起來不太熟啊……”

拍完照,一行人去招待所住下。

路上,劉妮兒發現,只要有人問話,兩個人都會回答,他們彼此卻沒有對話,眼神也幾乎很少對視。

地域特色,本地人都很熱情直爽,劉妮兒更是典型。

她回到老家更加放鬆,想到什麼就直接說了,“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客氣?”

老年人的習慣,婦女隊長的職業病,本地人的性格特點,見人就想撮合,“認識就是緣分,沒事兒坐一塊兒多嘮嘮嗑,關係就親近起來了。”

方煦和傅杭:“……”

兩個人內心拒絕坐在一塊兒嘮嗑親近。

他們經歷過一場只有彼此知道的尷尬,他們不約而同地只有一個念頭,那件事情最好能夠帶進墳裡,不要再有第個人知道。

兩個都沒有身份認可的人……

實在太丟臉了。

他們不想解釋,也不想緩和。

冷淡,是他們的遮羞布。

非要問為什麼這麼客氣?

沒錯,他們天生禮貌。:,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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