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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柯是有點兒驕傲的,憑本事走出來的路,當然憑本事驕傲。

不過她這氣焰還沒起來呢,公社的兩位領導就給了她一套不疼的組合拳。段書記讓她憋屈,吳主任讓她平心靜氣。

浮躁還沒起,就提前扼殺在胚胎裡。

領導不愧是領導。

趙柯和趙新山從公社離開的時候,身體和精神都好似被清泉透了透,清涼了不少。兩人回到拖拉機那兒,一起等著趙棉下班。

“趙柯。"郵遞員騎著腳踏車路過拖拉機,停下來,“我看著像你,這是你們大隊的拖拉機?”

“是啊。”

郵遞員道:"郵局有你好多信,還有你們大隊知青的,正好碰見你,記得去取。"趙柯答應。

“我還要送信,先走了。”郵遞員揮揮手,蹬著腳踏車離開。

石頭問:“趙主任,是不是看了報紙寄過來的?”

"應該是。"

軸承廠的喇叭響起,趙柯的視線轉向門內,搜尋著姐姐趙棉的身影。但她先看到了方煦,明顯也是在等人。兩個人對視,方煦先點頭示意。趙柯回了一個點頭。

方煦停頓一秒,她眼神好像溫和了一些。於師傅和趙棉一起走出來,小文也在。

趙柯和方煦從兩個方向走向她們。

小文親熱地跑向趙柯,挽住她的手臂,"趙柯,你好忙啊,我好久沒見你了。"

趙柯抱抱她,問她:"明天工廠放假,要不要去我們大隊玩兒?"

小文眼睛一亮,"要!"

趙柯帶著她走到於師傅和趙棉身邊,也邀請於師傅母子去趙村兒大隊,"於師傅,你要回省城了,還沒看過我們大隊,要去看看嗎?"

於師傅有些興趣,看向兒子方煦,隨即又收回來。不用問,他肯定想去,眼神在趙棉身上,都快拔不出來了。

趙棉頂不住方煦灼熱的眼神,微微垂眼,臉頰泛起緋紅。方煦一喜,想看她更羞,又不忍心看她難堪,便艱難地挪開眼。

於師傅問趙柯:"不麻煩你們吧?"

趙柯指向拖拉

機,道:“有車。”

小文“哇哦"一聲,"拖拉機!我還沒坐過!”於師傅母子和小文都得回去收拾點東西,約好半個小時後回來集合。

趙棉跟趙柯去拖拉機旁邊等著,聽說上面的行李箱是方煦給她的,在趙新山和妹妹的目光下,還沒消去的紅暈再次暈染開。

趙柯:"……"

姐姐竟然害羞了..

趙柯拉著趙棉走遠點兒,說悄悄話:“你們兩個不是沒見過幾面嗎?”趙棉誠實地說:“這是第三次,一直在通訊。”被偷家了。

如果不是交流很愉快,對對方有一定好感,她肯定不會保持聯絡。對方送東西,也不會是這種態度。趙柯心情極度複雜。

剛準備平和一點兒,發現家沒了,很容易暴躁啊。趙棉問她:"小柯,你不喜歡他嗎?如果……"趙柯嘟嚷著打斷她的“如果”:“我對方同志本人沒有偏見,也不是要阻攔你找物件。”

趙棉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人生方向,趙柯當然不能仗著自己作為親妹妹對她有影響力,就肆無忌憚地阻礙姐姐的姻緣,攪亂她的人生。

“我就是吃醋。”

趙柯直接表露出她的小情緒,"平等地排斥每一個想要拐走姐姐的男人。"

趙棉聲音輕柔,綿意中透出清醒,“我也在以人格獨立為前提,平等地審視一段關係,目前來看,他也是。"

"反正總要有加成,無論是對物質條件的提升、自身的成長還是情緒的補充,如果不能有所增益,跟闌尾沒啥區別,早晚發炎。"

趙棉被她的比喻逗笑。

姐妹兩個就方煦的存在友好交流,趙柯瞭解趙棉的態度後,再面對方煦,便更加平常心。

當然,排斥依舊排斥。

人齊後,趙柯開著小四輪拖拉機,拉著一拖車豬和三個客人一起回到趙村兒大隊。拖拉機開得不快,小文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其他人,就連石頭,偶爾也會接一兩句話。一路上,只有方煦,安靜、緊繃。

拖拉機開到曬場上,就不用趙柯管了,趙柯和趙棉領著於師傅他們回家。

方煦不用她們幫忙拎重物,袖子挽起,一手拎起一個

行李箱,手臂上薄薄的一層肌肉緊繃,手背的筋凸起。

社員們忙活著抓豬崽,眼神不斷在三個陌生人的背影上打量。

有人湊到趙新山身邊兒,打聽:“大隊長,那男青年是趙棉物件嗎?”

趙新山揮手趕人:“啥物件,別瞎說,那是趙棉趙柯工廠師傅的兒子,人師傅要調回省城了,來趙柯家做客。"

那人一聽,吧唧一下嘴,可惜道:“回省城啦?那是不成了,瞧著還挺般配的。”趙新山回頭望一眼,背影是挺般配。

而餘秀蘭在廚房做飯呢,乍一見到一個優秀的男青年進家來,也驚喜得無以復加。趙柯正要開口介紹於師傅的身份,身邊突然響起一聲響亮的稱呼聲。

“餘老師。”

趙柯、於師傅、小文震驚地看向方煦。趙棉一瞬間也有些慌亂。

幾個人都冒出一個疑問——

他想幹什麼?!

方煦:"……"

他第一次見到趙棉的母親,即便不是以物件的身份,也相當重視。

他做研究員,有時候要做報告,習慣性地提前準備,所以醞釀了一路,從稱呼到動作再到說辭,腦海裡反覆預演,有信心表現出他平常可靠穩重的一面,給趙棉母親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他練習得太順暢,又低估了緊張程度,都沒等到介紹,便吐出了稱呼。越緊張越冷靜。

方煦冷靜地遞上豐厚的見面禮,好像變成了一個錄音機,磁帶轉動,冷靜地播放:“初次登門,來得突然,這是我和我母親送給您的禮物,請您收下。"

突然上門。

帶著重禮。

這麼殷勤……

幾個關鍵詞聯絡在一起,餘秀蘭笑得見牙不見眼,"來就來,帶東西幹啥?"隨即她轉向趙棉,嗔道:"咋不提前說?我這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趙棉:"……"

她也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趙柯給姐姐解圍,胳膊肘碰了一下小文。

小文呆了呆,順著她的眼神看向手裡的罈子,趕緊送上去:“餘老師,這是我媽做的醬肉。”咋又一個送禮的

……餘秀蘭重複先前的話:“來做客,還帶東西幹啥?”

"媽,他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以後回禮就是了。"

趙柯撿起先前未能開口的介紹:“媽,這是於師傅,於師傅這個月底調回省城軸承廠;這是方煦同志,他是於師傅的兒子,跟於師傅一起來的;這是小文,我和姐姐軸承廠的好朋友。"

她說到方煦的時候,重點強調是“於師傅的兒子”。

餘秀蘭一聽都是她介紹,心涼一分,等她說完男青年的身份,心又涼了六七分,不甘心地看向趙棉。

趙棉眼神清白地點頭。

餘秀蘭鬱悶。

她以為趙棉帶物件上門了呢。

餘秀蘭失落了兩秒,趕緊招呼:“趙柯,快帶客人去休息,我再做幾個菜。”趙棉留下幫忙,趙柯帶於師傅他們出去。方煦安排在趙楓的屋子。於師傅和小文住在姐妹倆屋裡。

行李箱在院子裡,趙柯伸手去拎,沒拎起來。什麼東西?這麼重?

方煦抬手,在趙柯手前阻攔,"你拎不動,不

要動了,我來吧。隨即,他單手拎起另一個行李箱,送進趙柯和趙棉屋裡。

趙柯疑惑地看一眼行李箱,跟上去幫忙推門。

隔壁院子裡,傅杭本來要出聲喊趙柯,看見剛才的一幕。他的視角,方煦抬起的手,正好搭在趙柯手上,而趙柯沒有任何牴觸。

他停頓這一小會兒,趙柯和那個陌生的男人已經進屋,沒能來得及打招呼。那個男人看起來成熟又穩重,他……是誰?

趙柯跟他……是什麼關係?

不多時,方煦再次出來,拎起另一個行李箱,感覺到視線,抬頭看去。傅杭冷淡地回視。

方煦疑惑,想到是趙家的鄰居,便禮貌地點頭,而後拎著行李箱走進屋子。傅杭眼神更冷。

林海洋出來,看他站在門口望向隔壁,一動不動,跟著看過去,空無一人,奇怪地問:“傅杭,你站著兒看什麼呢?怎麼氣鼓鼓的?

傅杭皺眉看向他,誰氣鼓鼓?

林海洋現在根本不怕他,大大咧咧地說:“你的眼神,生氣又委屈,怎麼了?趙主任不搭理你了?

傅杭不想回應他,繼續

盯著趙柯的屋門。還沒出來..

林海洋聳聳肩,回屋。

實際上,方煦再次進去,也才幾分鐘而已。這時,趙棉從廚房出來,看到傅杭,打了聲招呼。

傅杭也跟著村裡的年輕人叫她棉姐,看她拿起杵在牆邊的耙子,便走出去,接過耙子,道:要抱柴禾嗎?我幫你吧。

趙棉沒拒絕,微笑地鬆開手,家裡來客人了,一抱不夠,我們一起吧。傅杭隨口問:“是趙柯的客人嗎?”

趙棉聽他叫趙柯的名字叫得這麼自然,笑容更加溫柔,“是我們兩個人的客人。”方煦邊挽下袖子邊踏出門,一眼就看見趙棉對方才見到的年輕男人笑得熟稔,手一滯。那個年輕人……是誰?

趙棉跟他……是什麼關係?

方同志?

方煦收回目光,重新邁開步子。

趙柯和於師傅小文隨後出來,四人一起走出趙柯家。剛才,趙柯提議帶他們去附近轉轉。

方煦走了幾步,回頭望去,沒有人,便又迴轉過來。下一秒,道路盡頭,兩個抱著滿抱柴禾的人出現。

傅杭單憑輪廓就認出趙柯的身影,她旁邊的……是那個男人?

他自動忽略了另外兩個人,忽略了距離造成的視覺差,只覺得兩個人離得越來越近。彷彿吃了一口酸果子,酸澀腐蝕了理智的大腦,只剩下委屈。

不管平時想得多清楚,發現趙柯真得有可能青睞別的更好的人,還是不能釋懷。他現在真的像林海洋說的那樣,氣鼓鼓的。

趙棉也看到了幾人,小柯可能帶他們出去轉轉。

傅杭垂眸,跟著她進院。

餘秀蘭對兩人的說法也是,趙柯帶客人出去轉轉。

小傅,晚上來這兒吃唄?

傅杭掃一眼地上的東西,搖搖頭,“家裡有客人,下回吧。”道別離開。餘秀蘭奇怪,“他怎麼蔫頭耷腦的?”

趙棉也不清楚。

晚飯,一行人圍坐在桌邊。

小文邊吃邊誇:“棉姐做飯竟然這麼好吃,我好幸福!”

餘秀蘭一個

勁兒地說:“好吃就多吃點兒,我做得菜比不上小棉,多吃她的。”小文特別實在地應聲,吃得特別香。

方煦的筷子也都不著痕跡地夾向趙棉做得菜。

飯後,方煦本想跟趙棉說幾句話,但一直到睡前都找到單獨的機會,只得暫時放棄。趙柯和趙棉屋裡——

小文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棉姐,這行李箱裡裝得什麼啊?於師傅坐在炕邊,也看向行李箱。

她知道這是她兒子給趙棉的,卻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趙棉沒遮掩,態度大方地開啟,方大哥說,給我帶學習資料。開啟的行李箱裡,滿滿的各種舊書和筆記本。另一個行李箱開啟,同樣,只是多了一些新書。

小文:

這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樣,真的會有人大老遠給追求的女同志帶兩箱子書嗎?哦,有的,方同志。

眼睛疼。

於師傅認出來了,裡面都是方煦從小到大學習的書,還有一部分是她的。“我之前信裡跟方煦提過,要掌家裡的書給你看,沒想到他捎過來了。”於師傅走過去,——給趙棉說明,還告訴她閱讀順序。

趙柯興致勃勃地看著。

小文一個人,孤立無援,無力地躺到在床上。

於師傅幫著趙棉一起整理書和筆記,趙柯趴在炕上拄著下巴看。小文湊近,小聲問:“你也這麼好學嗎?”顯得她最不上進。趙柯在她耳邊回:“你沒覺得,燈光下看,我姐特別好看嗎?”

昏暗的燈光下,趙棉美的朦朧。

小文也變成了趴著拄下巴的姿勢,認真的姑娘,真好看啊……

鋪被時,小文搶到了趙棉另一邊的位置。睡覺時,小文摟著她軟軟的腰,聞著她身上的香氣,整個人都暈陶陶了。

好幸福~

第二天,方煦有鍛鍊的習慣,是第一個走出屋的人。他雙臂做著屈伸的鍛鍊動作,忽然一停。傅杭早起看書,正站在隔壁院子裡醒神。狹路相逢。

兩個人凝視著對方,誰都不願意先移開,落了下風。

你好,傅杭。

方煦也報上自己的名字,你好,方煦。對方先出聲,他便邀請:“

一起出去跑步嗎?”

兩個身高差不多,不同年齡段的男人並肩慢跑出村。這次方煦先開口:“傅同志是知青?”

傅杭淡淡地說:“是。”他沒問方煦的身份,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

方煦失笑:傅知青看起來年紀不大,滿十八了嗎。幼稚。

傅杭瞥了一眼方煦整齊的中山裝和一絲不苟的髮絲,方同志倒是成熟穩重。老派。

兩個人都聽懂了對方的隱含意思,對話剛開始就停下。兩個人暗暗較勁兒。

繞村慢跑的第一圈兒,兩個人的呼吸幾乎沒有變化。

第二圈兒,兩個人依然輕鬆。

第三圈兒,呼吸稍微急促,步伐絲毫沒有亂。

第四圈兒,方煦更輕鬆道:“我常年鍛鍊,沒想到傅知青的體力也不錯,不過如果身體撐不住,不要勉強。

傅杭平穩著呼吸,神情不變,不好意思,年輕力壯。

方煦微微抽了抽嘴角,不跟他爭論,轉而道:“她是很上進的女同志,如果需要幫助和引導,我年長一些,確實有一些微薄的經驗和閱歷。

傅杭平靜地應對:“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一同進步,步調趨於一致。”恰巧一個社員路過,熟稔地跟傅杭打招呼。傅杭微笑回應。

方煦腳步變慢,直白地問:“你比她小吧?確定不是她照顧你?”

一擊斃命。

一直以來,傅杭確實受到趙柯的引導更多。兩個人必須得平等,才能有進一步的可能,起碼現在,還不夠。

傅杭不是容易被擊倒的人,反刺道:“你們遠隔千里,真有事情,遠水解不了近渴,靠微薄的經驗和閱歷遠端指導嗎?”

方煦沉默。

他跟趙棉離得太遠了,即便通訊頻繁,見不到面,不能更直接地看到對方的情緒,不能更直觀地瞭解到對方的現狀,也不能更清晰地發現“情敵”,確實很難讓人有足夠的安全感。

兩個人同時停下腳步,看向對方,無聲的硝煙蔓延。他們對試圖侵入自己領地的其他雄性,極度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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