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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柯,你爹打電話回來了?"

趙新山也很關注春妮兒這個事兒,顧不上跟李大隊長假寒暄,向趙柯走了兩步,問她。

趙村兒眾人也湊近。

趙柯笑眯眯地點頭,“中午我不是離開了嘛,就是去等我爹電話,還真等著了。”趙村兒人一聽,故意氣李村兒人一樣,彼此喊話。

“還得是大醫院,有病沒病假不了。”

“哪個女人不想當媽呢,可真為春妮兒高興!”"也不一定吧……"

話也不說全,一句意味深長的“不一定”,趙村兒眾人開始互相擠眉弄眼,時不時還瞥李村兒一群人幾眼。

李村兒人:"……"

丁主任也難堪,表情都有點兒失控。趙村兒人一看,更加興奮,使勁兒陰陽怪氣——

“春妮兒以前又乖巧又能幹,當初我娘還想說給我侄子呢,我侄子那人,憨是憨點了點兒,賊疼媳婦兒!"

“你還真別說,你侄媳婦兒是挺有福,老爺們兒就得像你侄子那樣,外面能抗住事兒,回家對媳婦兒也好。"

“那可不,從媳婦兒臉上就能看出婆家和丈夫啥德性。”"肥水流到荒田,跟大糞抹道上一樣兒,純屬浪費。""好姑娘,還是得留在咱們自家……"

牛會計拳頭抵在嘴前邊兒,不斷地假咳,也沒遮住嘴角的笑。

而丁主任和李村兒村民表情越來越難看,偏又說不出來啥,憋得難受。

罵嗎?人家沒說他們李村兒一句。打嗎?人家沒說他們李村兒一句。

李村兒眾人啞巴吃黃連,只能在心裡痛罵:一群大老爺們兒,整這死齣兒!趙村兒人越發來勁兒,就一個目的——膈應死他們。打架啥意思,傷敵一千還容易自損八百。

膈應人,看“敵人”憋氣還沒轍,誒——就是爽!而且自家大隊幹部還不管,更肆無忌憚了。趙柯聽著看著,笑意變深。

社員們都這麼給力,她也不能遜色。趙柯真誠地對丁主任道:“我是沒啥經驗,主要我們趙村兒大隊太有人情味兒了,您瞅瞅,大家

夥兒都這麼善良又明理,實在顯不著我這個婦女主任,不如……我以後多去李

村兒學習?"

丁主任瞬間黑臉。

學啥?

這不是指著鼻子說他們李村兒不善良不明理,沒有人情味兒嗎?李大隊長也不太舒服。

當大隊長的咋能不護自己村子的短?可村子不爭氣,又是他媳婦兒主動去找的趙柯……李村兒村民們沒想到那麼多,只是覺得聽著這話怪不舒服的。

趙柯還順便給自己大隊打了個廣告,"姑娘嫁進來,甭管是不是外村兒的,那都是我們趙村兒人,誰要是對媳婦兒不好,要被全村兒戳脊梁骨的。”

娶媳婦兒是頂緊要的事兒,趙村兒男人們紛紛在後頭附和:

“趙主任說得對。”

“我們趙村兒對媳婦兒都好呢!”“我們趙村兒的婆婆也不刁歪。”“我們趙村兒的幹部可管事兒嘞……”

丁主任忍無可忍,張嘴:“你們……”

李大隊長打斷她,"再晚天黑了,快點兒搬兒,晚一天交,多虧一天呢。"涉及到錢,李村兒村民們不再耽擱,趕緊提高速度,麻利地動作。

主要也是,他們實在不知道能說啥找回場子,只能躲。

趙新山見狀,也催著趙村兒社員們:“一群大老爺們兒別那麼不懂事兒,還在這兒閒嘮,收拾收拾,趕緊回,村兒裡婆娘孩子等太晚該著急了!"

他也這樣兒,牛會計再繃不住笑,趕忙轉身,催促:“走了走了!”趙新山跟李大隊長道別。

趙柯也很有禮貌,衝著李大隊長和丁主任一點頭,才轉身跟上自家大隊長。

一旁,只圍觀、始終沒摻和的程幹事悄悄衝趙柯豎起拇指。

趙柯衝他一挑眉,揮揮手,走人。

他們離開的背影都是嘚瑟的。

丁主任滿腹火氣沒發出去,越積越重,忍不住對準李大隊長:“有你這麼當隊長的嗎!”

村民們都看過來,這裡還有外人。

李大隊長扯著她到旁邊兒,壓低聲音斥道:“你懂不懂啥叫注意場合,在外頭吵吵嚷嚷,你不嫌丟人啊!"

“我嫌你們丟人!”丁主任不滿,"你看看人村兒裡,全村兒一個鼻孔出氣,你看看你,你再看看咱村兒,啥事

兒都不出頭!"

她還沒完了,李大隊長都不知道說她什麼好。

李大勝那回,明明白白,就是李大勝一家不對。她沒見著,光聽人說,對趙村兒老大意見。

考察那回,他也跟她說,趙柯在那麼多人面前侃侃而談,一點兒不怯場,公社段書記和吳主任都對趙柯讚不絕口,那就不是一般鄉下姑娘。

她還不放在心上,還去說教人家……

“你有沒有點兒數?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趙柯就不是省油的燈,你非得湊上去幹啥,顯你能呢?"

為了她以後不給李村兒惹麻煩,李大隊長乾脆嚴厲道:“李會計養不好兒子,害得咱村兒名聲不好,全村兒都不樂意他當會計了,你這婦女主任要是當不好,也換人幹!"

丁主任不敢置信,"你說啥呢!"

李大隊長懶得再跟她多說,丟下一句“趕緊幹活兒”,扔下她。

丁主任一個人尷尬地站在那兒半晌,村裡人都在看她,掩飾地低頭走過去。

另一頭,趙村兒眾人走在回村兒的路上,全都打了勝仗一樣,昂首挺胸,嘻嘻哈哈。

"看李村兒人那個臉色,哈哈哈哈……""憋得跟豬腰子似的。"

"真痛快!"

"哈哈哈哈……"

村裡只有一隻成年牛,今天為了裝白菜幫子,小牛也帶了過來,還跟六河子大隊借了兩輛牛車。牛車坐不了太多人,好些人都只能步行,頂多累了坐上去換換腳。

但大傢伙個個都情緒很高漲。

趙新山和牛會計面上全帶著笑,走在一塊兒,不去掃大家夥兒的興。

趙柯倒是回頭說他們:“話都讓你們說出去了,以後要是你們媳婦兒受氣捱打跑回孃家,可就自己打自己臉了,磕砂死了。"

男人們一聽,有的說“不能”,有的去瞧那動過手回孃家的人,有的略顯心虛地低下頭,也有人理直氣壯地問:“那要是老孃們兒不講理,咋收拾?”

"咋收拾都不能動手,實在講不通,來找我,我管。"

風氣是這樣兒,夫妻倆吵兩句嘴,有

時候一言不合動兩下手,很多人不覺得有啥的。可火氣一上來,動手就沒分寸了。

"老孃們兒上來那不講理的勁兒,誰說也說不通,你這婦女主任也不一定管用。"“我家那不懂事兒的媳婦兒,我有時候真來氣。”

"對,頭髮長見識短還瞎折騰,家裡頭那點兒事兒都整不好……"

趙柯打斷他們數落家裡女人,“說得好像你們這群大老爺們兒全講理全見多識廣似的,挨個問問,有誰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幹好?"

"趙主任你就很有本事啊。"一群人七嘴八舌,又開始誇趙柯“有文化”、“懂得多”.…

趙柯一點兒沒驕傲,沒好氣道:“可別在這兒說漂亮話了,你們背地裡肯定沒少嘀咕我。”

“那哪能呢。”

沒人承認。

趙柯帶著點兒玩笑的口吻,"敢說你們沒擱家裡跟媳婦兒埋汰我嫁不出去?還有,說我幹活不利索,有沒有?"

那肯定是沒少說,眾人嬉笑,想要含糊地混過去。

“我在外人面前就那麼一說,自家人啥德性,誰不知道誰啊,你們還上綱上線了。”

當然,他們說得問題肯定存在,是有那種“攪家精”,也有一些品德性情不太好的女人,趙柯也不偏著,"有事解決事兒,講不通慢慢捋,一天捋不明白捋一年,我耐心有的是。"

她語氣不多嚴厲,面上也溫溫和和,說兩句嚴肅了還會自己插科打諢緩解氣氛,所以大家夥兒能聽進去也不會太不舒服。

甚至,還有人膽子大,當面嘀咕她:“你還有耐心呢,你一言不合就動手,脾氣老差了。”說話的是二叔家的老五趙永軍,他膽子大,嘴快過腦子。趙柯噎住,"我那能一樣兒嗎……"而社員們總在趙柯壓迫之下,一看她氣勢弱了,瞬間抖擻起來,紛紛發表意見——

"趙主任,你自個兒說的,咋收拾不能動手,你咋還動手?""對對對,幹部得起表率作用。"

“俺們可不是埋汰你嫁不出去,主要是你這脾氣,男青年都讓你嚇跑了。”"誰不說呢,哪能脾氣一上來就拎棍子呢?"

>“正好趁這個機會,哄一個不瞭解情況的男青年回家,就是發現真面目,也跑不了。”"也行,咱趙主任表面上,那沒的說,十里八鄉都是數一數二的姑娘。"“晚了吧?你們忘了空腳踩死老鼠的威風了?”

一群人故意唉聲嘆氣。

趙柯腦瓜上的神經一跳一跳的:"……"她想打人。

趙新山和牛會計笑看向趙柯。

牛會計還跟著戲謔道:“咱們小趙主任看來也很有進步空間啊。”行吧,她就犧牲自己,讓他們得意得意。趙柯露出一副憋屈的樣子,慢吞吞地反省道:“行,我以後注意……儘量不動手。”

又贏了一回!

在趙柯嘴上能佔到的便宜,可不容易。一群人歡天喜地,比剛才還要高興。

趙柯白他們:“房子不是一天蓋成的,本事不是天生就會,道理也不是天生就懂的。咱都在外人面前裝好了,誰也別露餡兒。"

眾人哈哈笑著應承。

趙柯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誰又知道,裝著裝著,不會變成真的呢?

總之今天對趙村兒來說,是具有特別意義的一天。他們賣白菜,得了一大筆錢。

他們膈應李村兒,得了不一樣的快樂。

一個潑糞,趙村兒人開啟了新思路,開始走上陰損又假模假樣的道路。算是另闢蹊徑,增強了全村的凝聚力?

一卡車裝不下全部白菜,一輛中型卡車可能要來回跑兩趟,所以每個村都要留一部分人裝車。李大隊長安排李寶強父子在村兒裡,他們一家直到晚上才聽說趙柯的話。

那過來傳話的媳婦兒還問她:“寶強媽,會不會真是寶強有啥問題,聽趙村兒人說,那大夫醫術可好了,要不讓寶強也去看看……"

李寶強媽頓時大發雷霆:“我兒子才不會有病!少在那兒放屁!滾滾滾!”

雖然確實有來看熱鬧的成分,但她當眾趕人,那媳婦兒也不舒坦,回懟:“好心當成驢肝肺,誰不能生,等著瞧唄。"

隨後,她扭身走了,見著村裡人便講究起來,煞有介事地說:“趙村兒那意思,春妮兒肯定不會回來跟個不能生的男人過了,以後她要是改嫁,更別人生下孩子,到時候看李寶

強媽還咋嘴硬逞強。"

真要有那一天,李寶強家可就沒臉了,更得夾著尾巴做人。

李寶強家——

李寶強在屋裡聽到了對話,等親媽一進來,就臉色陰沉道:“我沒病!”

“你肯定沒病。”李寶強媽態度依舊篤定,“誰知道真的假的?沒準兒是他們為了讓咱們接她回來,故意搞得這一出!"

他爹也態度堅決地表示,他根本不需要去看什麼醫生,他就是沒病。

李寶強聞言,臉色緩和了些,寧願相信親媽說的,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可能有毛病的事實。至於他們心裡是否有懷疑,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趙村兒大隊賣菜賣了多少錢,不可能瞞著社員們,也瞞不住。

雖然全村應該都知道了,但第二天,趙新山還是將村裡人集中在一起,正式地宣佈了賣菜的收益。

全村人都在傻樂,渾身都洋溢著滿足的快樂。知青們受到感染,也由衷地高興。

趙新山沒繃著臉,清了清嗓子,對社員們道:“這個錢呢,跟往年一樣,要留出一部分明年用,還得留出一部分用作村子基礎建設,擴大合作社規模,目的是為集體繼續增產創收,改善全村生活水平,真分到大家手中,不會太多,都有個數兒,別到分紅的時候這事兒那事兒的啊。"

分再少也會分到,更何況是為了以後更好。大家依然喜氣洋洋。

還有人機靈,問:"大隊長,是為了以後蓋磚瓦房嗎?"趙新山向傅杭幾人。

他們的小磚密已經在嘗試,具體咋樣,他也不完全瞭解,只聽說每天都在不斷地重複失敗,至今還沒有符合要求的成磚出爐。

不過,不耽誤帶大夥兒暢想美好未來,動員全村。

趙新山道:“只要大家努力,跟著大隊走,該有的早晚都會有。”趙柯在旁邊兒悠悠地說:"沒準兒住磚房,還頓頓吃肉,吃到膩呢?"全村都哈哈大笑起來,不相信:“吃肉咋可能會膩呢?”

吃肉咋會膩呢?

全村都覺得這是白日做大夢,嘴裡又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他們現在已經很好,要是真有那一天……不敢想象。

兩天後,孫家三口人回村兒。

/>天涼,村口樹下沒人,三人進村到回家,這一段兒路都沒有人知道。

直到傍晚,社員們下工,鄰居幾家注意到孫家的門沒開了,才猜測他們是不是回來了。冬妮兒立即跟婆婆、丈夫說要先回孃家一趟。

王老四沒說啥,東嬸兒想了想,說:“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們婆媳去,對門兒的馬健媳婦兒和趙蓮花也跟著一塊兒去老孫家看春妮兒。

春妮兒還是沒咋吭聲兒,但她這次沒躲著,安靜地見了人,才進裡屋待著,冬妮兒陪她。而孫大娘夫妻,去省城前愁眉不展,回來眉宇間印痕舒展了點兒,眼裡的愁苦卻沒少多少。孫大爺打了個招呼便沉默地出去幹活兒。

趙蓮花關心地問:“你們去醫院,咋樣兒?”

孫大娘道:“做了不少檢查,後來建國領俺們看了醫術好的老大夫,老大夫給她把完脈,說她就是身體折騰得太差了,養好了能生,春妮兒……大哭了好一氣兒,都暈過去了。"

趙蓮花嘆氣,"沒啥大問題,咋也算是好訊息,就是苦了春妮兒,之前受苦。"

東嬸兒打量著孫大娘,道:“看春妮兒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這不是好事兒嗎,你咋還拉著個臉好像欠人錢似的。"

趙蓮花和馬健媳婦無語地看她。孫家可不是欠人錢嗎?足足借了五十塊錢呢!

孫大娘無力,“我們不方便再去省城複查,就給春妮兒拿了一個月的藥,五十塊錢沒剩啥了,就這,大夫還說不夠呢,說咱們吃得不行,養到春妮兒月月來事兒,估計得個一兩年,後還要花不少錢呢……"

馬健媳婦兒問:“得吃啥行啊?”

"豆子,雞蛋,魚,肉……"

東嬸兒大驚小怪:"誒呦~這天天吃,誰家能吃得起啊?養千金小姐也不是這麼養得啊!"趙蓮花道:“要是能養好,也行,不然不能生,春妮兒咋辦?”馬健媳婦兒替孫家犯愁:"全搭春妮兒身上也不夠啊。"

東嬸兒精打細算:"真能養好嗎?別到時候錢花了,春妮兒還不能生……"孫大娘立時變色,“當然能。”趙蓮花扒拉東嬸兒一下,"真想把你這破嘴給縫上!你說點兒順耳的

話不行?"

裡屋——

冬妮兒低聲安慰春妮兒:“姐,大夫都說你能生,好好養著肯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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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春妮兒低垂著頭,咬緊下嘴唇。

外屋,東嬸兒看看孫大娘的臉色,閉嘴兩分鐘,又忍不住道:“得讓春妮兒婆家出出血,他們把好好的閨女禍害成這樣,不能便宜他們!

馬健媳婦兒搖頭,春妮兒婆家那德性,咋會樂意出?

孫大娘沒言語,她最瞭解那親家的嘴臉,他們只會吸血,一毛不拔。東嬸兒振振有詞:“要是還想要孩子,肯定得好好養著春妮兒吧?”

這……這還讓春妮兒回去啊?”馬健媳婦兒小心地覷孫大娘一眼,實誠道,“春妮兒要是真那麼養,那錢,她婆家能再娶一個媳婦兒了……

孫大娘情緒低落。

東嬸兒道:“春妮兒都看了,養好就能生,肯定是他們家兒子的問題啊。他們家那名聲,上哪兒找春妮兒這樣任勞任怨的媳婦兒?為了哄著春妮兒,以後不得當祖宗一樣供著她?

孫大娘眼皮一動。他們夫妻最擔心地就是李寶強家還苛待春妮兒,那要是以後都對她好……

裡屋,春妮兒從聽到她們說“回去”之後,便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她抗拒回去,抗拒回到李寶強身邊,回到李家.…

外面,對話還在繼續。

馬健媳婦兒道:“李家會承認?這麼丟人的事兒,肯定咬死了不認吧。”

東嬸兒說得輕鬆:不承認,拉著他去醫院看就是,大夫說得總要認吧。

趙蓮花搖頭,“錢是大風颳來的?一趟一趟往醫院去,都打水漂了!而且萬一他們家兒子真有毛病,那春妮兒不是生不了自己的孩子了嗎?多可憐。”

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是挺可憐。馬健媳婦兒想了個主意,還是改嫁吧……

“再找一個二婚的,萬一帶孩子,過去就當後媽,能有啥好日子?到時候人家樂不樂意花錢給春妮兒養身體、生孩子?還不如捏住李寶強一家呢。

那,那就找一個不帶孩子的大齡男,趙柯不是說了嘛,村

裡缺人,倒插門兒進來唄。孫大娘眼神微亮,又暗了下來,苦笑:“我家這條件,憑啥讓人倒插門兒呢。”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趙蓮花嘆息,咋都是女人難。

馬健媳婦兒也有點兒偏向東嬸兒,只要孃家強勢壓制住他們,日子應該也能過,後到一起的咋也不如原配夫妻……

孫大娘左右為難,忍不住哭起來,春妮兒命咋這麼苦……

裡屋——

春妮兒抖得越發厲害,滿頭虛汗,浸溼了頭髮。冬妮兒發現不對,驚呼:姐,你咋了!

姐!姐!

春妮兒蜷縮在炕上,雙眼無神,任她怎麼叫都沒反應。外屋的人腳步驚慌地跑進來。

孫大娘一看春妮兒的樣子,哭喊:“春妮兒!你別嚇娘……”趙蓮花、東嬸兒三人面面相覷,看著春妮兒這模樣,都有些慌張。外頭幹活兒的孫大爺也急匆匆地跑進來。

小小的屋子,根本擠不下這麼多人,東嬸兒他們便退了出去,站在門口張望。裡面只有孫家三口人緊張地呼喚聲,春妮兒細微的呻·吟聲為不可聞。趙蓮花擔心,“是不是你們說回去,她接受不了啊?”

東嬸兒和馬健媳婦兒對視,皆有些尷尬,“我們就是說說,再說做主的也不是我們啊。”

孫大娘聽見三人的話,著急忙慌地哄:“春妮兒,咱不回婆家,不回去啊……”

孫大爺也急慌慌地說:“爹明天,不,爹一會兒就去跟大隊長請假,明天去李家說,你不跟李寶強過了!

他們一連說了好幾遍,春妮兒才漸漸平靜下來,昏睡過去。趙蓮花三人不好再待下去,向孫家夫妻道別。東嬸兒還主動讓冬妮兒在家陪陪她姐。

三人走後,夫妻倆頹喪地坐在外屋,良久才道:“就這樣吧,我這就去找大隊長。”趙新山很爽快地批了夫妻倆的假。轉過天,孫家夫妻早早去李村兒。李村兒莊稼受災,提前進入農閒,全都在家。

有人看見孫家夫妻進村兒,並且直奔大隊長家,跟過去聽了幾耳朵,趕緊跑去李寶強家通氣兒。“寶強爹!寶強媽!你們親家在大隊長家,要給寶強媳婦兒轉走糧食關係呢!”

“什麼?

!”

一家三口大驚失色。

村裡少有人領結婚證,結婚基本都是大隊登記一下,嫁到外村就轉走糧食關係,所以夫妻想要分開,得經過大隊。

但這時候農村少有離婚的夫妻。

離婚的男女,名聲都得壞掉。

而李寶強和春妮兒這種情況,要是真離婚了,不就做實了春妮兒沒問題,是李寶強不能生嗎?李寶強的名聲更壞。

一家三口火急火燎地跑向李大隊長家。

丁主任就在等著李寶強一家人呢,一見他們來了,攔下他們問:你們來是啥意思?

李寶強咬牙切齒道:不能離!

他爹媽附和:“離了我家寶強咋辦!!”

丁主任見狀,便叮囑:那就態度好點兒,穩住人再說。李寶強一家三口不太樂意在孫家人面前放低。丁主任皺眉,“那你們想幹啥?”

李寶強媽蠻橫道:大隊就不給她轉糧食關係,她能咋地?

這根本不可能。

除非兩個大隊撕破臉。

李寶強一家哪有那麼大的臉面?丁主任都有些厭煩他們了,你們要是不願意,就隨便你們吧。

一家三口一聽她好像不想管了,頓時一慌,急道:“主任,我們都聽你的。”“那就我說啥,你們別反駁,全都好好答應著。”一家三口對視,不情不願地點頭。

四人一起進屋。

孫家夫妻看見,滿眼都是厭恨。

李寶強一家在丁主任的眼神下,強忍著不爽衝他們露出笑。孫家夫妻冷冷地看著他們。

他們剛才跟李大隊長說要讓春妮兒和李寶強離婚,要調走春妮兒的糧食關係,李大隊長一直在問他們想沒想清楚,說要兩家坐在一塊兒談談再說。

現在兩家人全在這兒了。

丁主任溫和道:“我剛才問過寶強,他心裡頭對春妮兒有很深的感情,知道錯了,不想跟春妮兒分開。

李寶強連連點頭,努力作出軟和的姿態,但還是有一絲生硬道:“爹,媽,我不想跟春妮兒分開……

r/>孫大娘憤恨地說:“你們全家那麼對春妮兒,現在說不想分開,晚了!”孫大爺也罵道:“春妮兒的身體就是你們家活活糟蹋壞的,你就不是個男人!”李寶強表情僵硬,壓抑著怒火。

丁主任趕在李寶強爹媽張嘴之前,說道:“大哥大嫂,老話講,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就算不考慮他們夫妻緣分,也得為春妮兒考慮考慮吧?

“我們就是在為春妮兒考慮。”

丁主任眼裡滿是“不贊同”,看著倆人微微搖頭。那種眼神,似乎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們的無知。孫家夫妻下意識地產生些自卑,眼神躲閃。

丁主任道:“年輕人任性,你們做父母的不能縱容他們的任性,在咱們這地方,無論為了啥離婚,都不好聽,春妮兒想改嫁,能找啥樣兒的,四十多歲的鰥夫嗎?比你們小不了幾歲。他要是有孩子,比春妮兒也小不了幾歲,你們忍心春妮兒嫁過去當牛做馬伺候人家一家人嗎?

孫家夫妻想說,他們春妮兒不見得改嫁要嫁給那麼大歲數的……

丁主任打斷他們:“就算你們給她找年紀差不多的,不知根知底,對方啥樣兒都說不準,萬一是個火坑呢?寶強已經悔改了,寶強爹媽也跟大隊保證過,絕對不會再虧待春妮兒。

她給了李寶強一家一個眼神。

李寶強媽馬上懺悔道:“親家啊,我們真的後悔了,我也是以為春妮兒不能生,太難受了,才老糊塗,你們就原諒寶強,再給他們夫妻一次機會吧。

丁主任在李寶強背後悄悄向下拽了他一下。

李寶強反應了一會兒,撲通跪在地上,爹,媽,我不能沒有春妮兒,求你們了……孫家夫妻無措地起身,想拽他起來。

李寶強不起來。

丁主任嘆道:“一旦離婚,苦日子在後頭呢,尤其是女人,大嫂,咱們都是女人,最理解咱們女人的處境,我是真心心疼春妮兒。

“起碼再給寶強一次彌補的機會,要是他再犯,我和大隊長都不能放過他們,你們到時候還要帶回春妮兒,我們絕對不攔著。

你們再好好考慮考慮,哪家夫妻沒有矛盾?人家不都過得好好的嗎?

李大隊長並不樂見村子裡再多

個離婚的男人,道:“春妮兒看病花不少錢吧?是不是借的?我做主,讓李寶強家補給你們,以後春妮兒養身體都由寶強負責。

什麼?!還得給錢?!

李寶強一家臉色變幻,要不是丁主任瞪他們,差點兒沒繃住。而孫家夫妻一聽李家能出錢,動搖了.…

離婚是醜事兒,要是有辦法,他們肯定不希望女兒變成離婚的女人。

現在李家態度大變,有願意給春妮兒養身體,夫妻倆都覺得,是可以再考慮考慮。夫妻倆咋來,又咋回去了。

孫大娘想勸勸春妮兒,但春妮兒又將自己關進了屋子,無論家裡人怎麼說,都不出來,藥也不喝了。

這段日子,孫家夫妻倆都身心俱疲,孫大娘也快要崩潰了。

從孫家人回村兒,趙芸芸沒事兒就問趙柯去不去孫家,等到孫家夫妻無功而返,她問得就更勤了。

大隊準備過兩天收莊稼,趙柯才叫著趙芸芸去孫家。

春妮兒不出來,也不開門。

孫大娘對著趙柯一直哭訴她的委屈,“我們做爹媽的,這些年容易嗎?為了她省吃儉用,對別人點頭哈腰,她咋就不理解父母的辛苦和難處呢……

趙芸芸勸她:“春妮兒姐身體不是能養好嗎?以後你們一家子日子肯定越來越好。”

“能好到哪兒去?”孫大娘哭得更兇,“我不是逼她回去,我也是為了她好,離婚的女人,後半輩子都得被人戳脊梁骨,我們全家都抬不起頭。

趙芸芸表情不太好,看向趙柯。

趙柯支著下巴,沒聽她哭訴,眼神不知道落在哪兒。

她竟然在走神兒!趙芸芸胳膊撞向她支下巴的胳膊。

趙柯手臂一歪,頭往下墜,飛快地穩住。趙芸芸給她使眼色,讓她幹正事兒。

趙柯卻是看了眼孫大娘,哭多了對眼睛不好,你別太傷心,正好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出去透透氣吧,一直這樣該憋壞了。

“我哪有心情啊……”

“所以才要散心。”

孫大娘確實胸口憋得難受,便洗了把臉,出門了。趙芸芸瞪大眼睛,這就走了?!

不是……

趙柯拖著趙芸芸出去,站在春妮兒窗外,噓——趙芸芸眼神問她想幹什麼。

趙柯指指屋裡,做口型道:“質問我。”趙芸芸遲疑幾秒,質問趙柯:“趙柯,你剛才也太不負責任了!”

屋子裡,春妮兒抱緊腿,頭埋進腿裡,以此封閉自己。

趙柯對著窗戶,道:“我還要怎麼負責任?我始終是個外人,不能什麼都管,也沒有義務負擔別人的人生,我只能引路,想要真正走出來,重獲新生,只能靠她自己。

趙芸芸提高音量,也面向窗戶,聲情並茂地說:“那萬一,她被勸回去了呢?這段時間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趙柯冷漠道:“那我只能說,很遺憾。”屋裡,春妮兒一抖,渾身散發著絕望的氣息。外頭,趙芸芸極小聲兒地問:“你咋這麼說話?”趙柯看著她,示意她繼續。

好吧。趙芸芸憤怒,趙柯,你有沒有想過,她以後咋辦!

“關我什麼事兒?”趙柯一字一頓地說,有的人就是那麼無可救藥,她連質問父母為什麼,都不敢!

“他們以前沒發現她過得不好嗎?為什麼能視而不見呢?”為什麼他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沒有兒子?“他們真的愛她嗎?為什麼她痛苦地喘不過氣?”

屋裡,春妮兒不受控制地顫抖,張著嘴無聲地哭泣。

趙芸芸努力貼在窗上,聽不到動靜。趙柯也不在乎髒不髒,環胸靠在泥牆。

趙芸芸又試圖去聽,依舊什麼都聽不到,只能放棄,問趙柯:“如果……我是說如果,她回婆家了,還是過得不好,你以後還會幫她嗎?

趙柯沉默。

屋裡的春妮兒一滯,指甲幾乎要穿過袖子,摳進手臂的肉裡。

片刻後,她聽到趙柯說:“誰的人生都不是易如反掌,那時候,她會有勇氣,向我求助嗎?”淚水洗刷過春妮兒的臉,沾溼了她的褲子。

她沒有勇氣……

她可能..

不過……

外頭,又傳來趙柯下一句話:“我一天是趙村兒的婦女主任,我說過的話,就

會一直踐行下去,只要她想要衝出來,我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手。

趙芸芸怔怔地看著她。

屋裡,春妮兒也抬起了頭,怔怔地望著窗子,眼淚決堤般流下。

小小的窗子幾乎不透光,屋裡本來是令人壓抑的昏暗。可現在,朦朧的視線裡,彷彿有一束光照了進來。春妮兒緩緩抬起手,試圖握住那束光。

她失敗了。

但那束光,照在了她的手上。她翻過手,光便出現在手心裡……春妮兒放聲大哭,啊啊啊——

屋外,趙芸芸聽到哭聲,停止擦拭手指的動作,踮起腳想要看看春妮兒咋樣兒了。

她剛剛靠著沾滿口水的手指,硬是在梆硬的紙糊窗戶上摳出了個洞。

趙柯拽開她,“行了,走吧。”

趙芸芸還想看看,掙不過趙柯,只能跟著她離開孫家。

孫大娘在外面晃了一會兒,始終放不下閨女,等到下工回來的丈夫,倆人一起回家。他們才到大門外,就聽見了哭聲,孫大娘慌急地跑進去,春妮兒,你咋了?娘來了!孫大爺撞開門,夫妻倆一起闖進去。

春妮兒側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哭聲減弱,只控制不住地抽噎。孫大娘小心翼翼地靠近:“春妮兒?你咋這麼看爹孃……”春妮兒除了不受控制地抽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從小,你們就說,因為沒有兒子,我們一家才抬不起頭,才過得不好。夫妻倆定住。

“你們讓我和冬妮兒覺得,我們不是兒子,我們有錯,我們對不起你們,我們不能讓你們丟臉……

春妮兒抬手擦了擦臉上止不住的眼淚,就像一根刺扎進肉裡,拔不出去,動一動就扎得更深。

孫大娘無措地喃喃,不是……

你們只是女兒,你爹媽已經對你們夠好了,要知道感恩,得知足。”春妮兒吸了吸鼻子,“我和李寶強沒有孩子,別人說是我的錯,你們也說,都是我的錯,是不好。為什麼啊?

春妮兒忽然發瘋地扔東西,質問:“我到底哪兒不好啊?我到底哪兒不好啊!”

夫妻倆看著她,心慌地

不行,想要靠近,卻沒法兒靠近,只能一遍一遍地否認:“不是的……不是的……

但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認什麼,該否認什麼。

終於,春妮兒扔掉了身邊所有的東西,安靜下來。

“錯的是別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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