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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

在這一聲浩蕩的鐘聲中,姜嫿同橘糖還有晨蓮一同入了大殿。

她望著面前金燦燦的神佛,虔誠跪下。待到上完了香,有小僧引他們去見刻平安符的高僧。

同旁的寺廟不同的是,開元寺的平安符不是薄薄的一張黃紙,而是僧侶手刻的。

姜嫿一行人被領著入了另一間大殿,裡面處處都是在刻平安符的僧侶,小僧領著他們到了大殿最偏僻的一處,裡面的僧侶一身素衣,沒有身著袈裟,手中也同外面那些小僧一般正在刻著平安符。

小僧行了個禮:“師叔。”

一身素衣的僧侶年紀看著並不大,輕點頭應了這一聲‘師叔’。他望著面前的小姐,靜聲道:“在下元初。”

聞言,姜嫿輕聲道:“元初師父好。”

元初寡如水的眼眸在姜嫿身上停留一瞬,隨後道:“施主稍待片刻。”

姜嫿便安靜地等待著。

她看見元初拿出了一塊玉,細緻地雕琢著,最後刻上了‘平安’二字,一旁的小僧眼眸怔了瞬,隨後望向身前的小姐。

以他的修為,看不出這位小姐的機緣。

但是元初師叔此時雕刻的玉,源於菩提樹下。這些年即便無數達官貴人相求,元初師叔都未應允。

面前這位小姐——

元初落下最後一筆,抖落了一手的玉屑,將手中刻好的平安符遞給了姜嫿。與此同時,也又一旁的僧侶將兩塊木刻的平安符遞給橘糖和晨蓮。

元初那雙寡淡如水的眸在橘糖身上停留片刻,隨後望向了身前的姜嫿。

“施主慢走。”

姜嫿輕聲應:“多謝師父。”

一旁的橘糖望著手中的平安符,手輕輕地握緊。她回身望向了不遠處的元初,正同元初的視線對上,橘糖捏著平安符的手又緊了許多。

她上一世,見過元初。

......在公子死後。

*

依舊是來時的小僧,領著她們出了大殿。

姜嫿望著遠處一排又一排的月桂樹,停下腳步,凝神看了一會。

每棵樹上似乎都有名字。

小僧見她望著那些樹,解釋道:“寺廟中的每一顆月桂樹,上面刻著的名諱都是寺中的僧人的法號,只是大多數都圓寂了。”

小僧的語氣夾雜些嘆息,不過很快又意識到了自己不該生出這種情緒,忙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姜嫿捏緊手中那塊玉做的平安符。

重生之後,她一直在學會一個道理——生死渺茫。

她不知重生是何處來的機緣,但是既然得了這份機緣,就應該珍惜。

山間的光透過重重的樹枝照下來,帶著些別樣的柔和,映亮了少女的臉。柔和的光下,一身素衣的少女靜靜地望著遠處的月桂。

*

莫懷止住了腳步:“見過安王殿下。”

月桂樹下,徐宴時怔了一瞬,輕聲道:“我不知曉她今日會來。”

他的臉處在一片陰影之中,聲音格外地輕:“我沒有想讓她看見我如此模樣,一瘸一拐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去告訴老師,我下次不會了。”

莫懷從懷中拿出藥,遞給他。

他沒有回應徐宴時的那些話,只是靜聲道。

“殿下的腿本就傷了,如何還能在山階之上奔跑。寺廟中人流擁擠,若是有人不小心衝撞了殿下,會發生一些我們都不願意看見的事情。這是藥膏,若是殿下不介意,屬下現在去寮房為殿下上藥。”

徐宴時垂著眸,許久之後還是說了一句:“好。”

適才慌不擇路,他已經摔了一次,衣袍下面已經滿是血。

莫懷在寮房從下面掀開徐宴時的錦袍時,蹙了眉:“殿下,何事您都不該如此對待自己的身體,公子若是知曉了......”

莫懷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完。

他望著徐宴時的腿,雖然一眾大夫都說安王殿下的腿救不了了,但是公子這些日一直在尋找是否有法子。

古書中不是沒有人瘸腿之後又好了,只是這一次,安王本就瘸了的腿上又添了新的傷。想到適才徐宴時的慌忙‘逃跑’,莫懷手停了停。

“小姐看見了。”

他直接道出了適才的事情:“小姐看見殿下的背影,便認出來了。”

看見他,自然也就看見了他想要隱藏的一切。

言外之意是,從此以後見到姜嫿,徐宴時就可以不用如此躲藏了。

聽到莫懷的話,徐宴時整個人都低沉了起來。他望著自己廢掉的腿,上面滲出的血被莫懷擦拭掉,然後是藥粉和紗布。

莫懷熟練地處理著。

從始至終,徐宴時都低垂著眸。光從寮房的窗戶映進來些,但是絲毫沒有映道青年的身上,他頭上的墨冠不知何時也歪了。

他像是強忍著,卻還是在下一瞬哭了出來。

這一身狼狽被她看見,他心中的防線徹底被擊碎,那些隱含的痛苦開始從他的鼻腔蔓延,他隱忍地,一聲一聲哭訴著。

只是習慣了笑,他連哽咽的聲音都格外地小。

莫懷垂下了頭,捏著紗布的手停了一瞬。

生在皇家,有些事情便是安王所必須要面對的,只是早和晚罷了。如今太子還未登基,便已經能夠如此對待安王,待到太子登基,安王所要面臨的情況只會殘酷數倍。

莫懷沒有出聲,只是一點一點聽著身前人的哽咽。

有什麼東西,在他說出‘小姐看見了’的那一瞬,徹底崩塌了。

徐宴時捏著那塊碎玉,許久之後,知道碎玉嵌入了手中,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才冷靜了下來。

他像是一灘死水,望向面前的莫懷。他手心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莫懷看見了,許久之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留下了藥膏和紗布。

“小姐此時應該在西南處。”

留下這一句話,莫懷便走了。

徐宴時怔了一瞬間,手心的血還在不停地流。他不知道,怎麼他就離他的神女這麼遠了。

......真的好遠。

他想起那日模糊地睜開眼,看見姜嫿的那一瞬——

遠處是燭,身下是海。

她在燭火之前,在海水之上。

*

徐宴時沒有去,而是安靜地下了山。

那個在寮房之中哭泣的青年,端正了自己的墨冠,臉色蒼白卻肅穆地走出了人流來往的寺廟。

他的身後是一排又一排的月桂。

月桂代表著思念。

他拖著一瘸一拐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他的身後跟了一個小太監,是他也不怎麼熟的小太監。但是和從前那個小太監一樣,是他可以相信的人。

因為是謝欲晚給他的。

或者說,是‘老師’給他的。

他只是......還不習慣這樣喚一個同他一樣大的青年。

他曾經在宮殿之外,仰望那一身雪衣的青年同他的父皇一起交談,從許多年之前,那個被父皇喚作‘雪之’的青年,就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是一種對於強者的仰望。

他知道他此生都無法企及。

可是有一日,在他斷腿後的一日,那個青年穿著一身雪衣,到了他的面前。他並不好奇為什麼皇宮之中青年能如此肆意。

他聽足了有關世道對青年的讚美。

那時,青年望著他,俯身點亮了一盞燈。

青年喚了他的名字。

他怔了一瞬,手中捏著那塊碎玉。

青年沒有問他恨不恨,要不要報仇,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著顛覆天下的話。

就像是,從一開始就很瞭解他。

他甚至只是在吩咐:“先養好傷。”

他那時望著青年的一身雪衣,突然就想起了父皇,他知道這天下明面上是父皇的,但是如若真的要算,青年擁有一半。

只是那些有關野心的一切,青年從來不會宣之於口。

可那日青年說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淡垂著眸:“你救了她,失了一條腿,你想要的,我給你。”

那時便是他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麼,但是他明白了青年口中所言的是‘天下’。

......

思緒迴轉,徐宴時一步一步邁下臺階。

他的腿依舊一瘸一拐,但是整個人卻沉靜了不少。山寺又敲響了鍾,一聲一聲地迴盪。到了暮時,上山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多數都是下山的人。

徐宴時用尚算完好的另一隻手握著那塊碎玉。

天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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