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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遠山寺,去青水寺的人多是為了祈福。馬車在半路停了下來,半刻過後,馬車悠悠出發,姜嫿從一旁的樹林中走出來。
晨蓮望了望身前的小姐,輕聲道:“要去接公子嗎?”
今日是謝欲晚出獄的日子。
帷幔擋住了姜嫿的臉,她垂著眸,輕輕點了頭。
*
晚風輕柔,天有繁星。
淡淡的月光照著路,少女望向那牢獄的盡頭——
那是一條漫長又昏暗的甬道。
適才她將買院子剩下的錢全都塞給了獄卒,獄卒才同意讓她在牢獄中等謝欲晚出來。
重生之後,她面對一切都冷靜了許多,哪怕昨日面對姜禹,她也再沒有太濃烈的情緒。但是此刻,姜嫿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麼冷靜。
如若冷靜的話,她應該就不會覺得荷包中的地契在發燙。
那只是一間很普通的院子,遠沒有丞相府宏大漂亮,同長安城中其他院子也沒有什麼不同。她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以至於她不知道她等會要如何開口。
從前謝欲晚贈她東西時,都只是淡淡地垂下頭,攤開她的手,將東西放置在她手中。
即便是價值連城的珠寶,也換不來青年的一句介紹。
或者他會直接將東西放置在她的梳妝檯上,她的床邊,她的窗臺上。甚至偶爾她翻開許久未開啟的櫃子,也能發現裡面放著他為她尋的東西。
姜嫿垂下了眸。
那只是一間無比尋常的院子。
但是謝欲晚,如若你深夜推開窗,能夠看見月下滿樹的梨花。
第八十四章
她隻身站在一片昏暗之中。
她的身後燃著火光,光順著甬道一點一點變淡。最遠處,獄卒數著手中的銀兩,時不時晃動一下荷包。
姜嫿望著那甬道的最深處——
此時還空無一片。
她應該安靜一些,再安靜一些,可卻莫名地有些慌張,像是曠野中突然墜下了一顆星。她不知該如何形容的一顆星。
若是一定要說,她大抵也只會垂下眸輕聲道——
天上的星星有很多。
她抬眸向甬道深處望去。
似乎過了許多,她才看見了那道身影。
青年一身雪衣,染著淡淡的血痕,身姿頎長,君子如玉。因為一直在牢獄之中,青年頭髮只有一根簡單的玉簪,雪白的衣袖下,是一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他淡淡垂著眸,神色平靜——
直至看見了她。
幾乎是對視的一瞬間,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青年淡淡地望著身前的少女,他並不知曉,她出現在此處意味著什麼。
他停了下來。
此時他同她之間的距離,只有短短的幾步。
他只要向她走過去,曾經他無措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可青年不由自主地遲疑了一瞬。他望向她,想起那日少女透過牢門伸進來的手。
她的背後是一盞微弱的燈,將她的影子同他的人交疊。
他望著她,曾在一剎那屏住呼吸,可下一瞬,她拉住了他的手,下意識回握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捨不得。
即便是在卑劣地利用少女的憐惜,他依舊不捨。
就像現在,那歡喜如雪在他心中壓了一層又一層,壓垮了一片又一片枝丫,凝住了流動的湖水,變成茫茫的冰原。
可他依舊不捨。
他抬步向著少女走去,少女始終在原地,認真地看著他。
終於,他停在了她身前。
少女輕聲擁上來,抱住了他。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抱住了他。她的手穿過雪衣,在他身後扣住,將自己整個人都落到他的懷中。
她的身體同她一般溫熱。
謝欲晚心中那片雪,化了又化,化了又化,最後變成了潺潺的溪流。溪流旁,是冰原,是被雪壓斷的樹枝,溪流的遠處,依舊是皚皚的雪。
他怔了許久,到底是擁住了懷中的人。
即便此時這般溫情是因為恩情和憐惜,又如何呢。
......他愛她。
甬道依舊昏暗,兩個人相擁著,都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到他的胸膛處,他抬起手,輕輕地將她按向自己的懷中。
就像從前一樣。
像每一次一樣。
姜嫿輕聲呢喃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近乎安靜地將一切講給她聽。
無人催促,他垂著眸靜靜地聽著。
少女聲音很輕,講的其實也只是些瑣碎的日常,但他一直聽的都很認真。
夏日的雪衣並不算厚,染著淡淡的血。如若細嗅,能聞到淡淡的甜腥味。但姜嫿卻不太在意,只是抱住他,輕聲地將這些日的一切都告訴他。
她想告訴他那方她望了許久的月亮,想告訴他那小院推開窗滿樹的梨花。可到了她口中,最後又只變成了一句低聲的呢喃。
變成了一句又一句‘謝欲晚’。
青年靜靜將她摟在懷中,貪戀著此時的一切。與此同時,那歡喜在心中鋪了一層又一層,落到樹上,細微的樹枝被一次一次壓斷,大雪紛飛。
突然,少女在他的懷中,仰頭望向他。
像是這些年的距離和隔閡從未存在,可即便談論起上一世,如何隨意的親密其實也不存在。
但好似這一瞬,兩人便都習慣了。
她望向青年那一雙好看的眸,燭火昏暗,她不由踮起腳,做了從前便很想做的事情。
“謝欲晚,你閉上眼。”
青年安靜地垂下了眸。
少女的指尖輕柔,順著他的眼,撫摸到了他的耳廓。
本就昏暗,閉上眼,更是一絲光亮都沒有。但他從始至終都很安靜,像是雪地中的青竹。雪紛紛揚揚,壓到了他的竹葉上,埋住了他的根,但他依舊平靜地立在雪地之中。
姜嫿用手輕輕描繪了一遍青年眼眸的輪廓,她認真地望了他許久。午夜夢迴之際,她無數次在夢中所見到的那雙絕望的眼——
原來是他的。
她的眸一瞬間紅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愴從心底傳來。她曾經無數次想,發生了什麼,時常在她夢中出現的那個人才會擁有一雙如此絕望的眼。
上一世,在她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姜嫿不知曉,也問不出口。
或許就是如這一世一般,上一世即便在他權勢最盛之時,謝家也同天子一同背叛了他。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淚,她無法想象她曾經圍觀的絕望來源於青年這雙眼。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眸就紅了。
她似乎變得很愛哭。
比從前那些苦痛的時候,還要愛哭許多。
是她的淚滴到了青年的手上,青年才睜開了眼。他垂下眸,望向正仰面望著她落淚的少女。他陡然有些慌亂,雪衣染著血,他只能用適才淨了的手為少女擦拭。
“怎麼了?”
姜嫿搖搖頭,如何也說不出夢中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她只是靜靜看著他,想起夢中那雙絕望的眼,便忍不住落淚。
同她從前不一樣。
沒有那麼撕心裂肺,也沒有那麼肝腸寸斷,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隱痛。像是心臟中許久之前被埋下了一顆種子,許多年中,它一直在心臟中緩慢地生長。
其實也不算很疼。
只是看著他,便會有些忍不住落淚。
她抬眸望著他,輕聲道:“謝欲晚,祖母要讓我入太子府為妾。”
這是她適才沒有說的事情,她原本不想說這件事情,因為她自己其實已經解決了。可是如若要尋一個藉口,這個藉口又再合適不過。
她寧願讓謝欲晚覺得,她是因為祖母這些骯髒的心思在哭。
謝欲晚一怔,放下了手。
青年的聲音很輕:“不會的,只是一個太子。”
他神色同平時無異,彷彿這只是一句尋常的話。姜嫿一怔,望向他,這其實不太像是謝欲晚會說出來的話。
“祖母同我說,只要我入了太子府,太子便會去同天子求情,你就能夠平安無事地出來。”
少女的聲音有些猶豫:“謝欲晚,我沒有應。”
青年望了少女許久,輕聲應了一聲:“好。”
姜嫿抬起眸,認真道:“是因為我知曉祖母口中的話都是假的,這不過是天子和太子的設計。可如若真的有一日——”
向來端方有禮的君子,第一次還未等她說完話,便開口打斷了她。他認真地看著她:“沒有這一天。”
“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他像是在袒露自己的罪孽:“永遠沒有。”
他一邊期盼她能發現蛛絲馬跡,例如在這場搏鬥之中,他雖然身處牢獄,但從始至終並不是處於弱勢,從頭到尾他都卑劣地利用著她的善良和憐惜。
她所給予的那些憐憫,於他而言,已是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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