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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著,他一邊在前面走著,直到一處亭子才停了下來。
住持坐在了石桌前,手抬起,示意姜嫿在對面入座。
姜嫿坐了下來,明明才下過雨,可這竹林泛著的氣息,卻如那竹葉枯黃的顏色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住持晃悠悠地抬起手,緩慢地為姜嫿斟了一杯茶。
他躬下身,將手中的茶遞給姜嫿。
有些恭敬的模樣。
姜嫿一怔,上次來遠山寺,住持待她的態度便很奇怪。這種奇怪在今日這杯茶被住持恭敬推過來時達到頂峰。
但比起那些奇怪,她更急迫的是謝欲晚的事情。
還不等她開口,住持先道:“施主,先喝茶吧。”說著,他望了望周圍這一片枯黃的竹林:“是竹葉茶,用這片竹林的竹葉泡的,不過是之前的竹葉了。”
現在滿目枯黃,已經不再適合泡茶了。
住持說完之後,一直看著她,意思昭然若揭。
姜嫿止住了要開口的話,望著住持,輕飲了一口。
她從前從未用過竹葉茶,故而並不知曉是何味道。直到甘而澀的茶水在她唇齒間蔓延開,她垂了眸,發現其帶著一股獨特的清香。
不過她心到底不靜,也品不出什麼。
她放下茶杯,輕聲道:“住持,有一人託我同住持言,可否請住持為這竹林誦讀半月的佛經。”
姜嫿遲疑了一瞬,還是說出了後面那句:“還請住持帶著手中的東西,入宮去尋天子。”
“阿彌陀佛。”住持望著這一片竹林,手指向了一處:“施主請看。”
姜嫿順著住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並沒有看見什麼特別的。
住持慈悲地笑了笑:“施主同我來。”
她們走到了一株枯黃的竹子前,姜嫿左右看了看,其實同旁邊的竹子也沒有什麼不同。直到住持手指向那片新綠。
是一片微小的綠葉。
姜嫿一怔,望向周圍,一片枯黃之中,竟然只有這一片綠葉。她猶豫了三分,輕聲問道:“住持,是因為到了夏季日光太烈嗎,這片竹林為何都如此模樣。”
她望著那片新綠,手不敢觸碰那片新葉。
新葉小小的一片,看著脆弱極了,似乎只要她一觸碰,就會落下來。
姜嫿靜靜看著,在一片枯黃之中,這片新綠並不突出,甚至因為周圍枯黃的竹葉太多了,她在遠處時都看不見這片新綠的葉。
住持望著身旁的少女,想到了什麼,輕聲道了一句。
“阿彌陀佛。”
不知為何,姜嫿還是抬起腳,觸碰了那片新葉。
就好像一直有一道聲音在潛意識中同她說——
看,這片新葉是為你生長的。
她的手輕輕碰了碰,在相碰的那一瞬間,周圍枯黃的葉都恍若被風吹動一般。恰巧這時有一陣風吹來,簌簌的葉落下,卻唯獨避開了姜嫿。
姜嫿望著漫天枯黃的竹葉,眸怔了許久。
一旁的住持抬起手,行了個禮:“在施主來之前,我們已經為竹林誦了半月的經書。施主那位友人口中的東西,老身今日也會下山送至皇宮。這竹林後有一間寮房,施主今日可要住在這間寮房中。”
姜嫿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望著施主,輕聲道了一聲:“多謝。”
她其實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例如住持待她的態度,例如為何要為一片竹林誦經,例如為何住持會願意為了謝欲晚連夜去皇宮捲入這場風波之中。
但一切如謝欲晚所言,他並沒有騙她,這便夠了。
只要他能無恙,便夠了。
住持帶著她去了竹林後的寮房,他們還未過去之時,已經有和尚過去簡單打掃了一番。晨蓮上前推開門,寮房內很乾淨。
姜嫿望著四周,突然看見了屋子旁那一個罈子。
看見她的眼神,住持道:“是梨酒,從前老身還是個小和尚時,這片竹林就在了。到了時節,師父會用在這片竹林中釀梨酒。只是和尚該守八戒,師父釀酒只是為了磨鍊心性。那些酒後來都被送給了有緣人。”
住持望向外面的竹林,想起了兒時師父曾經對他言。
“這片竹林不歸屬於遠山寺。”
他那時尚小,疑惑道:“那歸屬於誰?”
師父那時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長大你便知道了。”
住持望向身前這個望向那片竹林的小姐,心中輕嘆了一聲,世間因果,皆繫於一人之上。
他如今已經只剩下數年可活,如何也算長大了。也的確如師父所言,他明白了這片竹林不歸屬於遠山寺。
因為這片竹林,歸屬於他面前這位小姐。
姜嫿蹲下身,望著面前這壇梨酒。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日,謝欲晚抱著一罈酒站在她門前。她已經忘記那日有沒有月光了,只記得青年如月一般的眼。
她怔了許久,起身望向住持:“我那位友人口中讓住持您送去皇宮的東西,是何?”
住持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個木盒,遞給了姜嫿。
姜嫿開啟,眸凝了一瞬。
木盒之中,安靜擺放著一顆舍利子。
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那一片枯黃的竹林,在隱秘之處又冒出了幾片新葉。住持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向著一片竹林望去,心中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那位施主能夠回頭,便是幸事。
*
隔日。
姜嫿下了山,昨夜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是並沒有。
她只是在那張木床上躺了一會,便安靜地入睡了。待到醒來,天已經亮了。她推開門,晨蓮恰好從遠處回來。
見到她醒來了,晨蓮輕笑著道:“小姐,晨好。”
她輕聲應了一聲:“晨好。”
她正在梳洗,晨蓮開啟木盒,將裡面的素面拿出來。梳洗完了,姜嫿坐在桌前,靜靜地用了起來。
她望向外面那一片竹林,突然有些怔住。
還是枯黃的一片,但是好似淺了一些。但如若細看,她卻又尋不出什麼差別。她收回眼神,嚥下了口中的面。
想到昨日那顆舍利子,姜嫿想起昨日住持所言。
那是上一任住持圓寂留下的舍利子,依照先帝所言,此舍利子可救贖一人之罪孽。姜嫿垂下了眸,心中有些不安,
若是按照住持所言,謝欲晚給她的法子,竟然是擔下殺害司禮的罪責。
......舍利子可護住性命,其他的呢?
那些流言蜚語已經在長安城中傳開,鬧得沸沸揚揚,他又要如何去做。
姜嫿想不通這些事情,但心又安了一分。無論如何,起碼他不用再在那大牢之中了,起碼他的性命暫且護住了。
馬車駛在下山的路上,清晨的光透過車簾照了進來。
少女輕輕閉上了眸。
*
皇宮中。
望著木盒之中的舍利子,和舍利子旁一身染滿血的雪袍。
天子盛怒:“誰讓你們對他動刑的,朕未曾吩咐,你們怎麼敢對他動刑?”
下面的人一聲不敢言,只是跪了下來。
正說著,天子咳嗽起來,幾番之後,整個人跌坐在皇座之上。天子一張臉已經沒有血色,此刻他望著那身染血的雪衣,雙手顫抖。
一旁的太監俯身在地聽候吩咐,身子瑟縮不敢言。這方血衣今日被丞相送入了宮中,他們不敢言什麼,只敢呈上來。
誰對丞相動了刑,他們要如何知,他們都不知,到底有誰敢對丞相動刑。
許久之後,太監也只聽見了一片寂靜。
皇位上的天子垂了眸,望著那身血衣,一瞬間落了淚。在血衣旁,是一封青年手寫的請辭書。
天子手顫抖著不敢拿起來,他向上望,想看一看天是什麼顏色,可抬頭卻只看見了宮殿高高的屋頂。
他恍然間回想起了在雪之尚是少年之時,他們一同坐在皇宮的屋頂之上,望著遠處和更遠處的地方,一起說著海晏河清的夢。
那時他只是一個失意的太子,雪之也只是一個清風明月的少年郎。
雪之那時候人便已經很清冷淡漠了,但在他數次相邀之下,還是不顧禮數地同他一起爬上了屋頂。
他知曉雪之的過往,他其實要長雪之數歲,但於雪之而言,他是少年摯友。雪之於他而言,是世之知己。
那日在宮殿的屋頂之上,星河璀璨。他同他一起望著遠處的一切。遠處是燈火,一片又一片的燈火。
他的父皇平庸,沉迷酒色,任人唯親,甚至有了廢黜太子立尚在襁褓的皇子為太子的想法。他在宮中的處境並不好過,直到雪之來到他身邊,雪之望著他的眼睛告訴他:“殿下,我可以幫你。”
少年清潤的聲音彷彿在他耳旁。
那時他對雪之言:“若我為帝,雪之為相。”
少年如朗月一般高潔,聞此言,一雙鳳眸神色平靜,許久之後淡聲應了他:“是,殿下。”
第七十六章
馬車行至城內。
姜嫿輕聲讓馬伕停了下來,晨蓮掀開車簾,兩人下了馬車。姜嫿望向自己腰間梔子色的荷包,猶豫了一瞬,從晨蓮手中接過繡著姜府字樣的荷包。
她從裡面拿了些碎銀,遞給馬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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