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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懷望向書桌前的公子。

謝欲晚蒼白著臉,淡淡垂著一雙眸,安靜翻動著桌上的書頁。寂靜的夜中,房間內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等到那聲音夏然而至的時候,謝欲晚輕按了按額頭。

昏暗的燭火映亮青年半張蒼白的臉,在莫懷面前無比平靜的青年,此刻眸中的疏離淡然褪去,多了三分猶豫。

他想起那日少女眸中的茫然,望向了窗外寂靜的夜空。

這似乎是一個悖論。

十年後的丞相隻手遮天,便是天子也要禮讓三分。但十年後,她墜入了那方冰冷的湖。後來他也曾在一個冬日將自己浸沒,同她感受一樣的溫度。

只是那一年,大雪未連下七日,想必他所承受的冷,不及她一分。

但是十年前的他,即便少年拜相,即便重生一世,即便擁有通天的權勢。在護住她這件事情面前,依舊如此淺薄。

就像上一世,他回到長安的路途中,聽見了季姨娘自縊身亡的訊息。那時船伕日夜不休地趕路,他到姜府時,靈堂和屍骨依舊被毀了個乾淨。

他那時不懂心中那一絲茫然,畢竟在那之前他認為,這世間已罕有做不到的事情了。

但他竟然無法全然護住一個微弱的女子。

他師出無名。

現在亦是如此。

即便有他學生的名分,她能避開姜府眾人的欺|辱,但那些暗中的勢力,卻並不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學生名分對她留情。

他能屠了那日的太子,可日後呢。

按照她待他的態度,便是十年後,他又能否靠近一分。若她生活安穩倒也沒什麼,可現在不是這樣。無論於陳,還是徐宴時,對她而言,若是踏錯一分,暗中的勢力就能將她柔弱的屍骨攪得稀碎。

可他的小嫿渾然不知。

油燈燃了一日一夜。

青年始終未閉上那本書。

*

隔日夜間。

姜嫿已經準備入睡了,按照晨蓮今日同她說的,她們明日便可以下山了。這幾日都住在山中,早晨同僧人一起掃臺階,中午去廚房吃素面,晚上還能去後山散散步。

若是沒有那日那一箭,姜嫿其實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

今日黃昏時,晨蓮同她一起走在後山的路上。後山有一條延綿到不知何處的小溪,小溪的兩側,隔上些距離,就有一顆姻緣樹。

黃昏時人還未走完,一些少女正踮著腳往樹上繫著紅布條。一旁的友人打趣時,少女們紅了臉,卻還是輕輕地點了個頭。

姜嫿望著姻緣樹上數不清的紅布條,也輕輕地笑了笑。

想起明日便要下山了,一時間她還有些不捨。這幾日徐宴時自從那一日夜間來了,此後就沒有再來過了。

還能來尋她,身體應該是無虞吧。

想起那日徐宴時同她說的一切,她怔了一瞬。他口中的哥哥,應該是他的嫡親哥哥,前些月被打入廢宮的太子殿下。

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鬥爭不斷,他們都未對徐宴時出手,為何身為嫡兄的太子殿下要對徐宴時出手。

上一世那場刺殺之後,太子殿下復位,當今天子駕崩之後,登上皇位。

皇室中人死的死,殘的殘,便是公主也逃不過驅逐出長安的命運。唯一餘下的一位,便是徐宴時,他沒有死在太子登基那一年,而是同她死在了同一年。

她想起回憶中,她在馬車上看見的那雙孤寒的眼。

她如何也將其同這一世她認識的徐宴時對不上,可又的確是‘同一雙眼’,同一張臉。油燈照著少女的沉默,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砰——”

敲門聲很輕,姜嫿想起那日的事情,猶豫了一瞬。

外面傳來了青年淡漠的聲音:“是我。”

是謝欲晚,姜嫿一怔,燭火映亮了她微微發顫的手。她眸中泛起一絲茫然,這幾日都未見到他,她以為他早就下山了。

但是今日又在夜間敲響了她的門。

她說不清心中的感覺,只有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悶。她沉默片刻,還是上前開啟了門。

幾乎是開門的一瞬間,她就對上了青年那一雙好看的眸。

如冬日細碎的松雪,落下之時,不覺冷,可細細思量,哪怕化在了掌心,卻還是冷的。她望著天邊的漆黑,輕聲道:“很晚了,還未入睡嗎?”

她語調其實刻意柔和了些。

謝欲晚和她都知曉,是因為上次的事情。他靜靜望著她,屋內那一盞燭火為她映出身後長長的影。

他沉悶一聲,輕聲問了一句:“風寒好了嗎?”

毫無技巧的寒暄。

她每日的事情,都會有人報給他。她風寒隔日便好了的事情,他一早便知道了。關於這樣,兩人都心知肚明。

姜嫿讓開了身子:“是有什麼事情嗎?進來說吧。”

她餘光望著他身後那一片黑,垂下了眸,那日那一支箭刺破了她一直偽裝的假面。即便對自己她也要承認,她很怕。

怕他有事。

坐到了桌子旁,她開始為他斟茶。

他望著桌上唯一亮著的燭火,透過微弱的光,靜靜地看著桌上映出的她的影。直到一杯茶被遞到了他身前。

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放在杯壁上。

姜嫿輕聲說道:“本來茶水是溫熱的,但是夜深了,就涼了。茶是晨蓮同僧人尋的寺中的安神茶,聽晨蓮說,寺廟中的僧人都很喜歡。”

她說話的時候,謝欲晚一直定眸望著她。

她怔了一瞬,有些話突然不知道如何說了,猶豫片刻,還是輕聲說著:“要不要也試一試?”

他的眼神從她的臉上移開,到了手中的茶水上。

她如今待他如此溫和,是因為那日那一箭,她太溫柔善良,勢必會被‘恩情’所裹挾。即便只是司洛水刻意釋放的好意,她躊躇之後還是付出著真心。

他垂下眸,遮住眼底蔓延的苦澀,飲了一口茶。

姜嫿面上很平靜,可衣袖下的手已經抓緊了衣裳。燭光微弱,雪白的袍子又襯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原本清冷絕塵的公子,因為燭火下這一份蒼白,平添了些病弱。

“苦嗎?”她輕聲說道。

他垂著眸,輕聲道:“不苦。”

就在姜嫿還在盡力尋找著話題,以至於氣氛不至於過分冷落的時候,青年突然抬眸望向了她,他的聲音同尋常不太一樣,帶了些忐忑的溫和。

像是用了許久,他才終於溫聲說出那一句。

“小嫿,我們成婚好不好。”

昏暗的燭火下,他的眸帶了一絲忐忑。就像是他已經知曉命定的結局,但還是不甘心地想要最後試上一試。

黑暗隱去了青年的忐忑和惶恐,他望著面前眸色詫異的女子,語氣之中多了一分乞求。

那日走在昏暗的山林之中,絲線牽扯他模糊的血肉。月光淡淡映出他身後的影,偶爾山間傳來一兩聲狼鳴。

而今日,不曾有月,不曾有星。

他在乞求一個女子哪怕淺薄的在意。

第六十一章

他話音落下。

對面的姜嫿怔了一瞬,垂下了眸。

這似乎是一個她不太需要思考,便能給出答案的問題。只是可能燭火太昏暗了,一瞬間她有些恍神。

但她又知那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此刻一定望著她。

她突然有些害怕,怕他看出些什麼......幾乎是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她收了眸中的惶恐和波動。

她甚至輕笑了一聲,就像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

她望向對面的青年輕聲道:“夫子今日是喝醉了嗎?”

她又彎了眸:“是梨酒嗎?”

青年望著她,沒有說話。她便又撿起了話題,輕聲問道:“夫子,果酒也如此醉人嗎?”

燭火映在少女半張潔白的臉上,青年靜靜地看著她。隨後,他認真地回答了她適才的每個問題。

他望著她,輕聲道:“沒有喝醉。”

少女的眼睫顫了一瞬,卻還是彎起了眸。他繼續道:“沒有飲酒。”

在她最後的怔然中,他沒有再回復第三個問題,而是藉著燭火的光,將自己映入少女那雙好看的眸。

“小嫿,同我回家好不好。”

青年眸色認真,聲音輕柔。

如若一句‘成婚’只是讓姜嫿心中升起慌亂,那這一聲‘回家’便直接讓她紅了眸。她茫然地轉過身子,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側過身那一瞬,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她不知道心中那種感覺是什麼,只知道好疼。

同從前那種疼,又不太一樣。

青年起身,站到了她的身側。她能感覺她同他之間只有咫尺之距,他似乎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夠將她擁入懷中。

幾乎是在一瞬間,少女惶然地向後退。

這一次,他沒有再粗|硬地推開她的房門,神色冷淡地同她言‘她是他的妻’,他不再肆意地似乎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神色溫柔,語氣溫和,字裡行間都是包容。

可為什麼,她甚至比從前還想要遠離他?

姜嫿紅著眸,一步步向後退:“出去,我不要,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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