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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那間佛堂。
“小嫿,給神佛上個香吧?”姜老夫人見她的第一句,依舊是這般。
姜嫿輕聲應下,虔誠跪拜之後,從老人的手中接過了香,安靜地插到了香爐之中。做完一切後,她望向祖母。
“可還滿意?”姜老夫人慈祥道。
姜嫿知曉,是在說於陳,於是輕聲點了點頭:“於公子性格溫潤,待人有禮,若為夫君,是小嫿之幸。”
隨後,她就聽見那個對她向來平淡的老人說道:“若是要帶著姨娘過去,定是要尋一個好相與的人家。於父雖然官職不大,於公子志不在科舉,但是於家富庶,於公子性情溫和,為人君子,好相與。”
姜嫿一怔,眸中浮現一抹複雜。
但許久之後,還是輕聲應了一聲:“多謝祖母。”
姜老夫人眼眸一紅,似乎還想說什麼,可就在這時,一個侍衛闖了進來,大聲道:“老夫人,不好了,送季姨娘出去的車伕說,在路上,路上遇見了劫匪,他一人難敵數人,只能看著季姨娘被抓走。然後,那些山匪,就當著她的面,殺了姨娘......”
侍衛複述完,發現佛堂的一切都變得寂靜。
靠得近的三小姐,眼眸已經無聲落下淚來,推開他,就是要向外走,嘴中呢喃著:“不可能,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不過半日,怎麼會......”
她說著就是要出去,姜老夫人看了侍衛一眼,侍衛連忙攔下。
姜嫿聽見姨娘被殺的訊息,原本就情緒崩潰,此時被攔住,下意識掙扎。但侍衛的力氣比她大太多了,她茫然許久,最後癱坐在地上痛哭。
姜老夫人蹙眉:“先讓那車伕過來。”
車伕低著頭,衣衫破爛,手臂上和臉上都有輕微的傷口,渾身都泥地進來。似乎是怕衝撞了貴人,他遠遠就跪下了:“老夫人,小姐,饒命啊,我只是一個車伕,他們三四個山匪,一個把我按在地上,另外幾個去馬車裡面翻找財物,結果什麼都沒翻到,他們一生氣,直接就一刀抹了季姨娘的脖子。”
馬伕說話斷斷續續的,渾身都在顫抖。
“饒命啊,小姐老夫人,我也沒有辦法,他們殺了季姨娘,本還想殺了我,但因為旁邊有人來了,他們拿帶血的刀向我比劃了一下,就走了。怕人發現,他們還直接把,把季姨娘的屍體推下了山崖......”
姜嫿怔怔聽著,聽見屍體被推下了山崖時,手顫了起來。
爬起身,就要出去,被身後的姜老夫人一把拉住:“小嫿!”姜嫿滿眸是淚地望向祖母:“祖母,是二姐姐,一定是二姐姐做的,我要去......我......”
她眼眸慌亂,精神恍惚,侍衛收到老夫人的命令,直接一手砍暈了姜嫿。
姜嫿徹底昏過去之前,眸中還盈著淚,被砍暈,身子頓時軟了,眼眸垂下,那淚就那麼在臉上滑落。
姜老夫人拄著柺杖,沉著臉,在佛堂中走來走去。望向了唯一知情的車伕,剛欲開口,卻想到這是在佛堂中。
她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後對侍衛道:“連夜將他送去鄉下的莊子中去。”說完,她望向馬伕,威嚴說道:“去了鄉下,便將長安的一切都望了。若是日後我聽見了什麼風言風語,大夫人院中的那個丫鬟秋禮,是你的孩子吧。”
馬車不停地磕著頭:“多謝老夫人,多謝老夫人,我現在就已經不記得今日發生的一切的。那姨娘的屍骨,可要我為侍衛指一下路......”
姜老夫人看著臉色蒼白惶然暈在地上的姜嫿,搖頭:“不用了,盎芽,明日去散播訊息,就說季姨娘病逝了,三小姐因為傷心過度,暈厥在元寧居。現在,直接去把人下葬吧。”
盎芽猶豫了一瞬:“老夫人,屍骨......”
姜老夫人閉上眸,顫抖之中說道:“尋兩件衣服,混些獸骨,燒了,埋了便是。”
盎芽望了面色蒼白雙眸緊閉的少女一眼,心中輕嘆口氣,嘴上卻不敢說什麼,轉身下去辦了。
是夜,月晃晃悠悠掛在水面之中。
姜嫿被人抱到了客房之中,安置好,拄著柺杖的老人嘆了口氣:“小嫿,也別怪祖母。玉瑩才及笄,若是殘害姨娘致死的事情,到時候被傳了出去,以後便不好嫁人了。玉瑩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姜嫿是被人打暈的,自然聽不見。
*
隔日。
姜嫿再醒的時候,就已經是正午了。
她惶然了一瞬,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門邊,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她不停地拍門,哭喊著:“開門,你們開門啊,你們開門......”
從最開始的大喊大叫,到後面的哀求。
“求求你們了,讓我去見見姨娘,我不相信,求求你們了,讓我去看看姨娘吧。祖母,祖母,讓我去見見姨娘吧。”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外面卻只有寂靜。
她不停地拍著門,許久之後,眼眸已經完全黯淡。等到晚上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響動聲,她一下子抬起了眸,在門開啟的那一瞬,望向門外的人。
是盎芽。
她端著膳食,送入房中。
姜嫿連忙要跑,就被侍衛一把抓住,然後推到房中。盎芽輕嘆了一聲,小聲說道:“三小姐,先用膳吧。季姨娘......已經下葬了。”
姜嫿一怔,眸中的淚直直垂下,她似乎已經失語了。
許久之後,她怔著,聲音很輕到:“盎芽姐姐,是假的,對不對,姨娘怎麼可能死呢?前兩天,她還給我哼歌了。她,她還對我笑了,不可能的,姐姐,你讓我出去好不好。”
盎芽心疼地看著她,用帕子擦了擦她面上的淚痕,溫聲道:“三小姐,人死不能復生,老夫人已經將季姨娘下葬了,等再過幾日,小姐情緒平復些了,不再說些胡話了,便能出去了,到時候,小姐也能去祭拜一下姨娘。”
姜嫿手指尖顫了一下,用了很久,才輕聲道:“昨日,那馬伕不是說......姨娘被人推下了山崖,都未去尋,如何今日就能下葬了,而且,不是......要幾日後才能下葬嗎?”
盎芽眸一顫,哄道:“老夫人心疼季姨娘,連夜派人出去尋了。只是那山崖有些高,雖然尋到了姨娘,但是姨娘的屍體......萬般無奈,老夫人只能先將姨娘火化了,也是想早點讓季姨娘入土為安。”
姜嫿怔怔聽著,許久之後,應了一聲。
盎芽走到時候,回了一下頭,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蜷曲成一團,不斷地在抽泣。她心中又是嘆了口氣,老夫人這事情,做的實在不地道。三小姐若是聰慧些,此時便該將馬伕說的那些都忘了,等待幾個月,嫁去江南,此生也就別回長安了。
二小姐這些年,被寵的......日後若是去了夫家,怕是要出事。命運多舛,但願三小姐,能早些走出來了。這個府邸,對三小姐而言,太壓抑了......
*
此時,城外的一間小屋中。
季窈淳怔了一瞬,望著手中的茶水。
昨日,那些山匪將她從馬車上抓下來,馬伕也被他們按在地上。她看著賊人們翻找財物,尋不到後,直接抽出了刀,向她走來。
她失聲,一句話都說不出,掙扎著向後退。
大刀揮下來的那一刻,她心中不是惶恐和害怕,而是想著,要是她的小嫿知道了,該多傷心啊。
刀光閃在她臉上,很快,溫熱的血濺到了她眼睛中。
她一怔,這血......好像不是她的。
馬伕被人按著壓進了泥中,她抬眸,望向蒙著面的‘山匪’,‘山匪’動了動自己的衣衫,示意她望向看。
眼眸中的血讓她不適,她眨了眨眼,往下看,一瞬間,突然淚水混著血流了出來。那山匪的衣衫間,掛著小嫿的銀鐲。
同別的銀鐲不同,那個銀鐲因為被摔了很多次,上門滿是坑。一日她看小嫿因為這個銀鐲被摔了不開心,就拿了筆,染了硃砂,在銀鐲上勒了畫。
故而看見的第一眼,她就認出來了。
就在這時,一道馬車的響聲傳來,山匪們表現出一副很驚慌的樣子,將她蒙在了麻袋之中,再將一旁的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屍體,直接拖到了山崖邊,腳狠狠一踢,丟了下去。
後來的事情,她便看不見了,她被放置在麻袋之中,一直到她被馬車運到了這個城外的小院中,才重見光明。
小院中等著她的人她很熟悉,是為她看診過很多次的李大夫。李大夫是曉春的父親,這些年,經常藉著來看望曉春來為她看病。
季窈淳恍然間想起,這幾日,曉春似乎的確同她告了假,說是爹爹要來看望她,告假半日。
李大夫同她行了個禮,便開始搭著她的手,為她把脈。
她沒想太多,只是想著,這一切,都是小嫿安排的嗎?小嫿這些日的異常,原來,是為了把她送出府嗎......
那獨自留在府中的小嫿,日後該要如何。
就在這時,李大夫長舒了一口氣:“夫人身體狀況好了不少,最近可有用藥?若是再調養個幾年,日後當時不會再同前幾年一般臥病在床了。”
季窈淳搖搖頭,她不曾記得,她最近用過什麼藥。只是偶爾喝的茶水,有些苦澀,但那應該是她身體的原因。
李大夫笑了笑:“小姐若是知道,也該十分開心。”
季窈淳沒有多問,小嫿既然一開始沒有告訴她,如今她也沒有什麼再問的必要。終歸,總有一日,小嫿會回來尋她的。
她想了想,從包裹中翻出了一小包銀錢,是昨日小嫿塞到她包裹中的。一開啟荷包,是幾塊碎銀和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旁邊還有小嫿的字:“姨娘,財不外露噢~”
她不由溫柔一笑,倒是不知,誰是女兒了。
她望向前面的李大夫,輕聲道:“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
姜府中。
等到門外又變為寂靜,姜嫿眸輕顫了一下,眸中化為了平靜。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失望呀。
其實,也沒有太失望。
這本就是她的祖母,在不妨礙府中任何人利益的情況下,能夠施捨給她和姨娘一些關心。但一旦她和姨娘觸碰到了府中的利益,祖母就會嘆著氣,做下一件一件惡事。
姜嫿輕聲笑了笑,胸腔中蔓延開的情緒,像是上一世的餘震。
卻又在想到姨娘的那一瞬,同姨娘一般,溫柔地笑了起來。
真好,這一世,姨娘比她,先出了這個泥潭。
那日,她收下了姜萋萋遞過來的銀子,回去之後,她發現,不知有銀子,裡面還有兩張一百兩的銀票,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和大大小小的碎銀,加起來,足足有幾百兩。
她不知這些銀錢,姜萋萋攢了多久,但是姜萋萋既然給她了,她便收下了。無論姜萋萋是因為愧疚,還是想要拱火,她都不介意。
後面無論她如何謀劃,都需要銀錢,比起還要先去想如何能得到多些銀錢,不如直接收下姜萋萋的。說到底,這府中,又有誰是不欠她的呢。
姜萋萋從來直接欺負過她,但是姜玉瑩欺負她的法子,大多數都是姜萋萋輕飄飄在姜玉瑩耳邊說的。
姜玉瑩聽了有趣,便在她身上用。
便是這一世,如今姜萋萋身上的婚約,原本也是她的。只是因為姜萋萋想要,所以讓姜玉瑩去祖母面前鬧了許多日,最後祖母實在受不得,搬出了不合的生辰八字。
姜玉瑩倒也不是多想讓姜萋萋如願,只是這般可以讓她姜嫿不如願,就有樂趣,就做了。姜萋萋從小到大,便是抓準了姜玉瑩這種心理,由此明裡暗裡得了不少好處。
這幾百兩銀子,約莫大多數,都是這麼來的。
那她又有何不可收下?
她本來還在想著,要如何安置好姨娘,就發生了侍衛的事情,她衣袖中的手,在前一瞬還在顫抖,但是想到姨娘,她知曉,若是這一世她不知變,便又只能落得同前世一般的結局。
她不,她絕對。
於是那根簪子,入了侍衛的脖頸,看著侍衛緩緩倒下。
這是......她第二次殺人了。
同上一次,沒有什麼不同,卻又完全不同。如若上一世,殺了姜玉瑩,是她的絕望和痛苦,那這一世,殺了這個侍衛,便是她掙扎命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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