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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衣著稍精緻些的丫鬟輕聲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姐妹:“春沈,勿要再胡言。”雖是這麼說,她的眼眸,也在上下打量著身前一身素衣的人。
見到姜嫿洗的發白的衣袖時,也不由偏頭笑了一聲。
姜嫿眸很平靜,轉身望向面前的幾個丫鬟。
如她所想,她一個都不認識。她垂下眸,想了一瞬,前世她是否遇上了這些丫鬟。太久遠的記憶,她花了好一會才想起來。
似乎是快要遇上的時候,她避開了。
適才她心中想著如何離謝欲晚遠些,便也沒太注意,又在這亭子中停了片刻,這才遇上了。
此時,她望著面前這些丫鬟,將她們肆意輕視的目光盡收眼底。她淡然立在原地,沒說什麼,同平常一般,轉身離開。
丫鬟們互相相望了一瞬,又一個個捂嘴笑了起來,倒也沒有將這當做一個多大的樂子,只是轉身,就挽著手,走了。
十年未回來,但這姜府的路,她卻沒有絲毫的陌生。
她像往常一般,低垂著頭,向自己院子的方向走。路上又遇上了兩三人,她們待她的態度,無不是嫌惡,輕視,遇見她,先是要嘲笑一番,再恍若什麼髒東西一般走開。
前世她看著這些,心會有些隱隱的痛。
但現在看著,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剛重生,就遇見了謝欲晚,掩飾前世的痕跡,已經花費了她大半力氣,她實在沒有再有心思同旁人計較。
她低垂著頭,沒太管顧周圍。
直到被一道衣袖攔下——
她抬眸望去,眼神定在那一張熟悉的臉上,杏眼薄唇,眉梢含笑,是希芸,姜玉瑩奶媽的孩子,也是姜玉瑩院中的大丫鬟。
上一世,希芸隨著姜玉瑩一同出嫁,最後上了王家姑爺的床,懷了身孕。姜玉瑩知曉後,讓她在雪地中跪了一日一夜,府中打探訊息的人說,那白雪,都成了一灘灘血水。最後,希芸難產,一屍兩命。
她總是會想到善惡有報四個字。
故而此時希芸揪住她衣袖,直接將她推到一旁時,她沒有掙扎。
“砰——”地一聲,她摔到了柱子上。她聽見希芸尖著嗓音,斥責:“誰許你去見謝大人的,我家小姐一早便同你說了,讓你這般髒物,不要去謝大人身前晃盪。”
說著,希芸掐起她的臉,眼中閃過了一絲豔羨。隨後冷著臉,刻薄道:“一張狐媚的臉罷了,是想又如你姨娘一般,以色侍人......”
前面,哪怕是被掐紅了臉,姜嫿眸色依舊很平淡。
直到——
希芸口中,開始出現姨娘的名字。
她眸一暗,反手握住希芸的手,清淡說道:“你再說一遍?”
仗著姜玉瑩權勢,在府中橫著走的希芸,何時受過如此委屈。還是一個不受寵,人人可以欺辱的庶女,她離開尖了聲音,大聲道:“我說你姨娘——”
希芸本是想說,那般賤人,以色侍人。但不知為何,對上姜嫿那雙平靜的眼時,她心中生了一絲害怕,甚至眸都在顫抖,她張了張口,到底沒在姜嫿的注視下,完整地說出那一句話。
只能心虛地甩開手,也不願承認自己竟然被一個軟弱可欺的庶女的眼神嚇到了,她直接甩了衣袖:“反正,你離謝大人遠些,那是我家小姐的。還是如往常一般,不要去學堂,如果去了,後果你懂的。”
說完,她便強裝著鎮定離開。
姜嫿淡淡看著,隨後,望了一眼天。
春日的光,似乎清透些,她此時再看不見如前世一般昏沉的雲。她不知在想什麼,就那般,站了許久。
等到天色晚了,姜嫿差不多想好了之後的事情,才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走到門口時,陡然發現,狹窄的小院門前,掛著一盞不算亮的燈。像是天邊的月亮一般,能映出地上人淡淡的影子,她不知為何,生了樂趣。
循著自己的影子,輕抬起腿,再抬起手。
看見細而長的影子隨著她而動,她似乎尋到了樂趣。
小院偏僻,她也不怕,有人看見她的異常,抬著抬著,唇角突然帶了一絲笑。但笑意過後,眼眶又陡然紅了。
正當她眨眨眼,準備整理衣衫,轉身進去時。
身後陡然傳來了一道溫柔的女聲:“小嫿,你回來了。”
她渾身都僵住,手指尖茫然地顫動了一瞬,隨後,她不可置信地轉身,望向身後那道纖細柔弱的身影。
輕薄的月光映在她身上,像是一層銀白的紗,她微微彎著腰,手持著帕子,放在唇邊,見她望過來,眸又溫婉了一分。
她眼眸陡然紅了,適才沒有落下的淚,就那麼劃過臉頰。
她唇微張,聲音輕得像是在喃喃自語。
“......姨娘。”
季窈淳見她落了淚,一雙眸也心疼地紅了,卻因為身子孱弱,不等上前,被風一吹,捂著帕子咳嗽了起來。
姜嫿頓時指尖都慌了,忙跑過去,將人攙扶住。
接觸的地方,傳來面板溫熱的實感,姜嫿顫著眸,不可置信地望著身旁的人,眼中的淚又是成片地落下。
“小嫿,咳咳咳,怎麼了?”季窈淳一邊咳嗽,一邊心疼地撫上了姜嫿的臉。
姜嫿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一切,隨後,垂著眸,將自己送入季窈淳懷中。
季窈淳不明所以,今日不是她才送小嫿出的門,怎麼小嫿,像是許久未見過她了。她輕聲一笑,溫柔將女兒抱在懷中,溫聲哄道:“沒事了,怎麼還如兒時那般,去了學堂還要哭著鼻子。”
姜嫿將人緊緊摟住,眸顫了又顫,隨後閉上。
如若今日這一切,只是她死前的一場夢。那上天待她,也太好了些。
半生苦楚,在這一刻,竟也不過雲煙。
她等著,這一場夢的消散,淚甚至浸溼了姨娘的衣衫。可許久,溫熱的觸感依舊圍繞著她,那一瞬間,她聽見了自己砰砰而動的心。
......不是夢嗎?
她怔然,身子開始顫抖,抬起眸,望向一直溫柔望著她姨娘。
姨娘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眼神,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小嫿,告訴姨娘,怎麼了?”
她渾身僵硬,怔怔看著姨娘。
她能看見姨娘唇邊淺而溫柔的笑,素白衣衫下纖細孱弱的輪廓,和正撫摸她頭髮時衣袖滑落露出的那一截皓腕。
常年不出門,姨娘的臉,是一種病態的白,在這月光之下,柔美至極。
此時她在姨娘懷中,甚至能聽見姨娘清淺溫熱的呼吸聲。
她再一次,直直垂下淚。
原來,猛烈歡喜降臨的那一瞬,人還是會哭,起碼她忍不住。看著姨娘溫柔又心疼的目光,她再次將自己埋入姨娘溫熱的懷抱中,大哭起來。
這一刻,她像是從未離開過姨娘身邊,只是做了一場,有些長的夢。那個夢太壞了,知曉如何讓她最為悲傷,帶走了姨娘。
但幸好是夢,夢醒了,姨娘就又回到了她身邊。
許久之後,姜嫿顫抖著聲音,揚起微顫的唇,認真道:“沒有發生什麼,小嫿就是太想姨娘了,很想,很想。”
季窈淳溫柔地應了一聲,輕聲道:“好,咳咳咳,姨娘也在想小嫿。算起來,從早上送小嫿出去,咳咳咳已經有數個時辰了,姨娘也很想小嫿。”
聽見咳嗽聲,姜嫿恍然將抬起頭,擦乾了淚。
“外面冷,姨娘,我們進屋。”說著,她牽起姨娘的手,像是握住了此生的珍寶。不算亮的燈籠,同著月光一起,照亮了小小的一段路。
一邊走著,姜嫿一邊抬眸,望著身旁溫熱的人。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一世,在她十五歲這年,姨娘並沒有死。但這一定,是神佛,對她兩世最大的恩賜。
燭光之下,姜嫿撐著手,呆呆望著對面的姨娘。
季窈淳溫柔一笑,放下了手中正在繡的帕子,輕聲道:“夜深了,小嫿,該去睡了,明日還要去學堂。”
姜嫿搖頭,她捨不得。就連搖頭的時候,她都一直看著姨娘。
她原是想,這府中左右已經沒有她留戀的東西了,這幾日她可以尋個法子,先離了府,去外面躲藏一段日子。
今日謝欲晚雖沒發現她的異常,但是時間一久,他定是能發現的。
如若被發現了,按照謝欲晚的性子,她定難以逃脫。
他是當朝丞相,後來,便是天子,也要看他三分臉色。且不說她只是奉常府中一個不受寵的小姐,便是她有了通天寵愛,這世間,寵愛也永遠大不過權勢。
她於他,不過是籠中雀,掌中鳥。
一種不安在她心中升起,那種被水淹沒的窒息感,開始纏繞著她,她惶然地搖了搖頭,心中泛起的疼讓她淡了眸。
她想,她不能再如前世一般,絕不能。
她真的,真的不要再嫁給謝欲晚了。
更何況,姜嫿眼眸頓時溫柔了起來,望向了身前的人。
見到她望過來,姨娘也對她盈盈一笑。
姜嫿撐著手,怔怔看著,只覺得,姨娘是這世間最美的人。姨娘的美,似溫柔的水,包容萬物。
再想起謝欲晚,她便更蹙了眉。
有了姨娘,她此生更不可能再嫁與他了。他那般冰寒清冷性子,姨娘一看,便不會喜歡。
她才不會嫁給姨娘不喜歡的人。
只是如今有了姨娘,她便不能,直接逃出府了。她需得再好好謀劃謀劃,首先要謀劃的,姜嫿望了望一貧如洗的屋子,輕聲嘆道,她得想些法子,去尋些銀錢。
季窈淳正繡著帕子,見女兒發呆,也沒有打擾,只是溫柔一笑。她總覺得,小嫿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是神佛送給她的歡喜。
姜嫿察覺到了她的眸光,也彎起眸,輕輕一笑。
待到自己意識到時,她眨了眨眼,她其實,都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她許久未如此輕鬆地笑了。
嫁與謝欲晚那十年,她不是沒有過歡喜。
只是哪怕是好一些的情緒,都帶著又厚又重的枷鎖。讓她又悲又喜,壓得她,實在喘不過氣。
她不能說,她那些又厚又中的情緒,是源自謝欲晚。但離了謝欲晚,她應該,也能擁有不一樣的一生。
同一世間男子,做一對尋常夫妻。
或許,待到年長之後,她同他,還會有一個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不會三歲便要苦讀詩書,也不用被困在高高大大的圍牆中。
孩子能自由地去山間玩水,他的布兜中,會揣著兩三顆糖。待到路上時,就忍不住吃了一兩顆。最後在小溪邊,可能會遇見一個正在哭泣的婦人。
孩子搓搓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想送上布兜中孃親為他裝的糖時,卻有些害羞和膽怯。
回到家中,孩子彆著臉,小聲同她講今日發生的一切。在她揚起手,溫柔撫摸他的頭時,又“噌——”地一下撲倒她懷中。
這般想著,其實,也是不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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