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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怔,惶然間,望向了兩日未見過的人。他實在擁有一副太好的皮囊,故而當她將這些日發生的事,同他聯絡在一起時,腦中出現的,便是這張臉。

她輕聲應了一聲。

謝欲晚定眸看著她,許久之後,溫聲道:“我已經同陛下說了,這一次秋狩,丞相府便不去了。待到安王這次的事情處理完,我們便去江南。到時乘船而下,應該能短几日路程。待到在那邊過完年,再回來。”

姜嫿望著他,知曉這一切,只是因為姨娘留的那封小信。

她心中茫然,這些好,謝欲晚,是因為愧疚嗎?

也是,他似乎也從未說過一句愛。

或許是她誤解了,如若他本就不愛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源於對姨娘的愧疚,那她為愛加的那些罪名,便是汙衊了。

似乎......只要他不愛她,一切就變得合理起來了。

是因為愧疚,在府中,她自薦枕蓆時,清冷矜貴的公子,沒有推開她。

還是因為愧疚,在她被長老們為難,跪在祠堂半日之後,他持著一盞燈,站在那顆榕樹下,同她說‘回家’。

亦是因為愧疚,他擋了那偏了一分......

姜嫿心中念不下去了,真的有人,會因為愧疚,做到如此地步嗎?她知他守禮法,遵規矩,是一個端方的君子。

但是姨娘的苦難,到底,同他是無關的。可,如若不是因為愧疚,又是因為什麼?

姜嫿平靜地望著謝欲晚,聲音很輕地應了一聲‘好’。

*

夜間。

謝欲晚回到房中時,姜嫿正在看書。

她的心太安靜了,在這寂靜的夜中,令人害怕。於是她開啟了案几上的書,頂著油燈的光,翻閱著。

門被輕敲,然後“咯吱——”一聲,被開啟。

清冷的月色之下,是一身月白袍子的謝欲晚,她抬眸向他望去。

他向她走來,牽住她的手。

她怔了一瞬,是溫熱的,那應該是適才剛洗了澡。她同往常一般,回握住他的手。他們日常便是這般,很少言語。

等到燭光熄滅,衣衫褪去的那一刻。

姜嫿不知曉自己懷著怎麼樣的心思,輕問了那麼一句:“謝欲晚,你愛我嗎?”

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未如此直白。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要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她只是,突然很想問問。就像是她想去看江南的那場雪一般,她也想試著問一問,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惶然地在他的愛中生活了許久,可或許,這愛,本就是一場她為自己造的謊。

謝欲晚語調平靜:“為何如此問?”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向燭光下,眸色同樣平靜的姜嫿。

姜嫿怔了一瞬,輕聲將自己投入他懷中,避開了眼眸的相撞。她似許多年前一般,攀上他脖頸,環住他。

如此算。

這十年,本就已經算偷來的了。

心痛嗎?

其實,好像也還好。比起姨娘,這世間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太淡了。謝欲晚,也不過眾生之中,稍稍濃烈些的一筆。

他不愛她......

那太好了。

這世間,她終於,再無什麼留戀的東西了。她要去看姨娘信中江南的雪,看完了,便自請下堂,同姨娘一起眠在青山。

一聲悶哼聲從她貝齒間傳出,在昏暗之中,她平靜地望向身上的人。

似乎......又在為了什麼生氣了,應當,也同她有關吧。沒事,再過些日子,他就再不用為她生氣了,也不用......再愧疚。

太端方守禮的公子,才會被這小小的愧疚,捆綁了一生。

*

又過了一月。

姜嫿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厚,一日推開門時,望見了房樑上的冰錐。

......那長安,應該快下雪了。

上次他同她說了去江南的事情之後,這一月,未再提過。宮中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最近,真的很忙,連她都鮮少能見到他。

今日雖然回了府,但也有一貴人一同回來了。

就在這時,橘糖推開門,小聲道:“娘子,你上次讓橘糖去尋的人,今日給娘子遞了拜帖。”

她回眸,淡淡望向橘糖,輕聲道了句:“好。”

橘糖捏著拜帖的手指發緊,猶豫許久,還是說道:“娘子,即便要為公子納妾,也無需......如此家世。雖是庶女,但那畢竟是親王府。娘子,日後......”

姜嫿淡聲一笑:“以謝欲晚權勢,便是公主,那些大臣又會說什麼?”

橘糖啞聲,是沒有人敢說什麼,但是,她的娘子......

似乎就只是一個小插曲,說了一嘴後,姜嫿再沒有提過。那方拜帖,就那樣躺在她面前的書桌上,許久,她都未翻開。

她平靜地看著手中的賬本,待到橘糖離開,她對著角落的寒蟬,輕聲道:“上次你說的事情,我不能應你。不過,我會安排好橘糖的去處,你放心,會比你求我的,要好上許多。”

角落裡暗了一分,寒蟬未再說話。

許久之後,他才知曉,何是她口中的......要好上許多。

等到處理完最後一本賬本,姜嫿望向窗外時,發現下雪了。她驚訝地,連筆都來不及放下,就跑到了窗邊。

指尖的雪,融成了溫熱的水,她才有了實感。

是真的......下雪了啊。

今年,怎麼來的,這般早。那江南那邊,是不是,也已經漫天飄雪。她望向遠處謝欲晚書房的方向,輕嘆了氣。

去不成了麼?

因為天子和安王的糊塗事,如今長安中人人自危,稍微顯貴些的人家,都避了相聚的宴會。誰都不知道,明日朝堂又是什麼局勢。

她也不知道,但是這同她,也沒什麼關係。

這十年,許多人求到了她這,求官,求財,求官府放人,但她都是搖頭。謝欲晚從不會同她講朝中的事情,依著謝欲晚,她同旁的夫人打交道時,也只有別人同她親近的份。

她本就不太去宴會,這幾日,因為天子和安王之事,原本要去的一個宴會也沒了。她樂得清閒,一不小心,就將之前一直沒有處理完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她指尖一凝,隨後望向窗外漫天飛舞的雪。

真的不能去江南了嗎?

想了想,姜嫿去了廚房,拿了一盅湯,旁邊特意放的江南那邊獨產的瓷碗。天氣這般冷,她去書房,送盅暖湯,應該不過分吧。

謝欲晚看見這瓷碗,怎麼也應該明白了吧。

她知道最近朝中事情繁忙,天子和安王的糊塗事,將朝堂攪的一團亂。但忙了這些日,應當也要忙完了,再不能去江南,他是不是太無用了些......

似是說服了自己,姜嫿端著一盅湯,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大雪紛飛,橘糖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為她撐傘:“娘子,怎的不說一聲,就自己走了。”說著,她看了看姜嫿手中的暖湯,輕笑一聲:“是要給公子送去嗎,那我,那我將娘子送到門口,娘子可有什麼想吃的,我去為娘子做。”

不知為何,姜嫿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的餃子。她早就嘗不出味道了,但是,一直等著,在府中,橘糖為她做一次。

於是她望向頭頂的傘,傘撐著,恍若熬走了這四周的風雪,她輕聲一笑:“可以吃餃子嗎?”

“好,橘糖回去就給娘子做,只做娘子一人的......”

橘糖嘰嘰喳喳說著,她們兩人,在這風雪之中,同行了這一生的最後一段路。

到了書房前,橘糖暗笑一聲,就要離去。姜嫿無奈將人拉回,將她拉下的傘遞給她:“天寒,莫要感染了風寒。”

“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我走啦。待到娘子回來,便能吃到熱騰騰的,橘糖親手包的餃子啦。”

看著橘糖風風火火跑入風雪之中,姜嫿眼眸不由一澀。轉頭望向書房時,適才那些情緒又都沒了。

小院前面,只有兩個守門的侍衛,她提起手中的木盒:“天寒,來為大人送盅暖湯。”

守門侍衛恭敬行了禮:“夫人。”隨後,其中一個恭賀問道:“要我為夫人提進去嗎?”

姜嫿搖了搖頭:“一盅湯罷了,我自己進去便好。”

侍衛們沒再說話,讓開了身位。

天寒,下了這會雪,地面上竟然有了薄薄的一層冰。怕灑了手中的湯,姜嫿小心著步子,向著書房的方向去。

到了門邊,陡然聽見了談話聲。

她沒有細聽,只是想著,這是哪方貴客,談了許久,還未走?她看了看手中的暖湯,嘆了聲,倒也沒有直接走。

待到裡面交談聲小一些,她再敲門,便是了。

然後就聽見一道不算熟悉的男聲:“謝兄,前些日,我府中來了一位表妹。據說那表妹,兒時同我一見鍾情,拜了家家酒。前些日子她及笄了,便吵著要來長安尋我。她父母早亡,自小被哥哥撫養長大。”

姜嫿聽了一耳,垂下了頭。

怎麼謝欲晚天天同人談的,是這般事。

但沒有故事聽到一半不聽的道理,她豎起耳朵,又聽見那陌生男子苦惱道:“兄長是不知,那表妹太粘人了。男女大防,全都不忌,還看不得我身邊有丫鬟,但凡知曉我身邊蚊子是個母的,都要擼起袖子滅了蚊子。”

姜嫿淡淡地彎了唇。

那男子似乎有些抓狂:“這些便算了,前些日,她居然給我茶水中下了那種藥,那種藥!我當時看她殷切眼神,覺得不對,給身旁的侍衛喝了,侍衛不過一刻......就紅著臉同我告假。她可是女子,她,唉,我母親喜歡她,知曉這種事,也讓我閉嘴。兄臺,你說,你說這種行為......”

姜嫿怔了一瞬,這個故事......她提著木盒的手縮緊,茫然地轉頭,望向門內。她知曉他看不見她,卻懷著最後一絲期待地,等著他的回答。

惶然間,她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許久,都未如此有力地跳過。

那道陌生的聲音在她耳中自動略過,她待了許久,終於聽見那道清冷的男聲。她眸怔怔望著,在心中重複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語調清冷,恍若寒冰。

他說:“自毀清譽,小人所為。”

那她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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