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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驚闕跟著小廝回到江府,府中下人見了他,習慣使然地想上前引路,又紛紛因他明亮的雙眸而卻步。

與他一起回來的小廝更是尷尬,怕他磕著碰著,總想回頭看,每次回頭對上聞人驚闕的視線,又驚慌地轉回去。

將人送回院中,小廝道:“縣主在照看老夫人,姑爺您先歇著,有事就傳喚小的。”

得到聞人驚闕的頷首,小廝退出房間,到了外面,如蒙大赦地吐出一口氣。

熟絡的侍婢過來,悄聲問:“姑爺的眼睛真的好了?”

“好了,上臺階不用提醒,過門檻不用攙扶,我偷瞧一眼,他立刻看過來,問我怎麼了……真嚇人,我這一路都沒敢喘氣,快憋死了!”

“我也覺得怪,剛才瞧見他,特意繞路避開……你說姑爺這眼睛是什麼時候恢復的?”

“說不上來,不是今日出了意外,誰能知道姑爺的眼睛已經好了?不是我說,我覺得咱們縣主也是今日才知曉的。”

“你是說姑爺的眼睛早就好了,騙縣主說沒好?他不知道咱們縣主最恨別人欺瞞她嗎?”

“誰知道……”

兩人的交談聲一字不差地落到聞人驚闕耳中。

聞人驚闕輕叩了叩桌面,外面的對話聲戛然而止。

下人都很怕他。

從他第一次以新姑爺的身份入府起,府中上下,所有人對他都是關懷備至的,唯恐他出了閃失。在他眼睛恢復之後,短短半個時辰,所有人都變得疏遠防備。

彷彿他是個陌生人,與這個府邸格格不入。

可見說謊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聞人驚闕無聲嘆息,又想著,若是意外發生時,江老夫人沒有護著他就好了。

那樣的話,他心裡能好受些,江頌月也不會過多責備他。

他對江頌月撒了謊,按江老夫人的意思,只需伏低做小哄江頌月幾個月,讓她消了氣就成。

現在江老夫人因他裝瞎出了事……江頌月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會不會原諒他,很難說。

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但江頌月能讓他回來,聞人驚闕覺得他還有機會的。

.

聞人驚闕獨守空閨一宿。

天亮後,下人照常服侍他洗漱,問及江頌月,侍婢道:“守在老夫人身邊呢。”

“祖母可醒了?”

“凌晨時醒的,大夫說沒什麼事,但是縣主不放心,寸步不離地守在屋裡。”

聞人驚闕便繼續等,等到外面的雪花停下,聽見隔壁院落傳來熙攘聲,一問方知,是錢雙瑛聽聞街上的訊息,來探望江老夫人。

江頌月沒見他,但是見了錢雙瑛。

確認江老夫人沒事,錢雙瑛問:“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可查出來了?”

江頌月昨日沒顧得上這事。

她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憑著直

覺,隱約能猜到與國公府脫不了干係。

官差查不出來的。

看了眼隔開內室的屏風,江頌月回憶著昨日祖母命懸槍下的可怕記情景,搖頭,澀聲道:“不知。”

錢雙瑛還想問江頌月怎麼忽然帶著聞人驚闕從國公府回來了,出嫁女帶著夫婿回孃家守歲,這太少見了。

直覺其中可能有些不愉快,想了想,暫時歇了這份好奇心。

她特意挑了個算是好訊息的事情,“外面都說聞人驚闕眼睛復明了,是真的嗎?若是真的,不知要有多少人羨慕你呢。”

瞎眼的溫潤夫君復明了,放在誰身上都是很開心的事情,江頌月卻沒有半點喜悅。

她嘴角壓平,聲音低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復明,還是從未瞎過。

錢雙瑛發現她語氣不對,細緻觀察了下她,小心翼翼問:“到底怎麼啦?緣寶閣出了問題?”

江頌月重重嘆氣,乏力地趴伏在桌上,遮擋住臉,悶悶道:“他騙我。”

“誰?”錢雙瑛稍停頓後,反應過來了,“聞人驚闕?他騙了你什麼?”

江頌月嫁入國公府之後,錢雙瑛家裡開始給她說親,兩人許久未這樣談心了,她有點跟不上江頌月的思路。

可聞人驚闕能在什麼事情上騙江頌月呢?

結合眼下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錢雙瑛懷疑起聞人驚闕的眼睛。

她代入到江頌月的身份裡想了一下,駭得直起雞皮疙瘩。

——最親密無間的枕邊人,你以為他看不見,實際上他什麼都知道!

如果聞人驚闕的盲眼,從頭到尾都是假的,那麼他看著江頌月細心照顧他,被他痴迷,甚至是主動親密,他心裡在想什麼呢?

他又是如何看待對他掏心掏肺的江老夫人?

錢雙瑛想起賀笳生與曾經教江頌月作詩的那位夫子。

“他為什麼要騙我啊?”江頌月抬起頭,滿面迷茫,“是因為我沒有爹孃護著,他覺得我好欺負、騙一騙沒關係嗎?”

賀笳生是這樣。

周千秤父子是這樣。

那些辱罵她攀高枝的百姓也是這樣。

守著萬貫家財,平白得到縣主之名,可本質上,她不過是個無父無母、沒有弟兄撐腰的姑娘。

倒是有個祖母,年過半百,不知道哪日就魂歸西天了。

於是所有人都能欺辱她,有的是打著親戚的幌子覬覦她的家財,有的從她這裡騙得了好處,卻打心眼裡看不起她,路人也能看她的笑話,隨口嘲諷幾句。

她能怎麼辦呢?

她自己無知才會上當受騙,而且人家沒有燒殺劫掠,不過是口頭上說幾句話。難道連幾句閒話都無法容忍嗎?

一旦她較真,對方就會說:“看啊,江家那個十五歲就拿刀砍人的小瘋子又發瘋病了!”

“人家對太后有救命之恩,人家是縣主,惹不起。”

“沒爹沒孃,

難怪長成這潑婦樣!”()

諸如此類的惡語不勝列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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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不就是看她祖母年邁,欺負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姑娘嗎?

可聞人驚闕不該是這樣的。

人在情緒低落時,常不經意地將事情往極端處想。

就像此時的江頌月,理智告訴她,這事是有內情的,或許有輔國公的手筆。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在她對聞人驚闕逐步靠近、主動親密時,他是否在心中鄙夷,暗嘲沒孃的姑娘就是好騙?

又或許,在江老夫人為保護他衝上去時,他在想:老東西真礙事。

這種想法一出,江頌月情緒幾近崩潰。

“他為什麼要和別人一樣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說完最後這句,眼淚破睫而出,江頌月捂著臉崩潰大哭。

時至今日,回想過去,她發現其實聞人驚闕有意無意露了許多馬腳,可每一件都被他遮掩過去了。

她沒法想象聞人驚闕一次次成功欺騙過她時,心裡是如何看待她的。

又或許,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另一個賀笳生。

他在暗處肆意戲耍自己,與別人笑吟吟地點評著自己的醜態。

可為什麼要帶上祖母一個老人家呢?

許是哭聲驚動了內室的江老夫人,裡面傳出一聲細響,江頌月壓抑的哭聲一滯,立刻強迫自己停住。

她用衣袖胡亂抹著臉,倉惶遮住淚水,跌撞著去了內室。

到了內室,見江老夫人靜靜躺著,她放了心,出來時眼圈通紅,臉上因為用力擦淚留下些許紅痕,模樣很是悽慘。

錢雙瑛不

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沉寂了會兒,她道:“你去找他問清楚,或許其中有誤會呢?”

“我不想見他。”

江頌月在聞人驚闕面前出盡了醜態,萬一聞人驚闕就是在戲耍她呢?

他只需要簡單地提一句兩人私下相處的親密,就能將她擊得一敗塗地。

她沒勇氣去面對。

錢雙瑛琢磨了會兒,問:“那這門親事你還要不要?”

“不要!”這話觸動了江頌月心頭,她面色蒼白,神情驚恐,“我不要!”

“那你昨日讓人接他回來做什麼?”

江頌月啞然。

對啊,她為什麼要讓聞人驚闕回來?當街把他丟下,從此一刀兩斷不就好了?

錢雙瑛瞧著她的神色,想起上回表姐與表姐夫吵架後,也是這樣的,邊哭邊惱怒地說,再也不要見那王八蛋。

但凡有人為表姐夫說情,她就開始發脾氣哭鬧。

一副生死不見的絕情模樣,結果表姐夫登門求了三日,兩人就挽著手回家去了。

錢雙瑛沒怎麼接觸過聞人驚闕,但覺得他沒理由戲耍江頌月,可他為什麼要騙人呢?

揣測了會兒,她想不明白,放棄思考,勸說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了,還想那麼多

()做什麼,先把心裡的火氣發出來再說。()”

見江頌月似有觸動,她精神一震,繼續說下去,“若他是個惡人,就算要一刀兩斷,也得先出了氣,不然咱們多憋屈??()?[()]『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若其中有誤會,那也是他騙人在前,本就該賠禮認錯、承受你的怒火。所以,不管怎麼樣,你都該先教訓他一頓。”

江頌月當她要說出什麼警世名句,一聽這話,頹喪地將臉埋在手臂中,道:“不要,我再也不要與他見面。”

錢雙瑛見她一臉消沉,被激起了勁兒,“別看我沒成親,但我知道的絕不比你少。我跟你說,你以前就是對他太好了,他才這樣。男人都賤的慌。就拿我表姐夫說,前些日子,他嫌我表姐管的嚴,把我表姐氣回了孃家,又低聲下氣來接。”

“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與我表姐說,只要他一不耐煩,就當他不存在,管他去死呢!你猜怎麼著?沒兩天,他就坐立不安地問我表姐怎麼不理他了。”

“男人這東西,你就不能給他好臉色!”

錢雙瑛越說越氣,無需江頌月附和,氣憤填膺道:“要我說,他怎麼對你,你就怎麼還回去。他能低聲下氣地回來認錯,勉強賞他一個眼神也成,他若是不能低頭,哪來的滾哪去!”

江頌月眼中水光漣漣,勉強回了些精神。

錢雙瑛再接再厲,“退一萬步來說,萬一他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避著他不再見面,不正合了他的意?”

“你一蹶不振,他屁事兒沒有,沒兩天,就能左手摟著高門美嬌娘,右手抱著孩子,平步青雲……”

“你呢?你肚子裡沒孩子還好,就怕現在已經留了種,到時候,你的娃娃看著親爹哄別的娃,你這做孃的只會窩囊地哭哭啼啼……”

江頌月收了淚,被淚漬浸紅的面頰上溼漉漉的,眼神卻越發兇狠。

她確定自己肚子裡沒娃,可錢雙瑛描述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王八蛋!

他憑什麼!

沒錯,就算是分開,她也要先把這口惡氣出掉。

她要讓聞人驚闕顏面盡失,讓他身敗名裂!

江頌月擦乾眼淚,揚聲吩咐:“來人!去把小侯爺請來!”

.

罵了聞人驚闕半天,見江頌月振作起來,錢雙瑛與她辭別。

離開時經過水榭,遠遠看見讓江頌月傷心的罪魁禍首,挺拔地立在映著積雪紅梅之後,俊美逼人。

才揹著人破口大罵過,驟然看見,錢雙瑛心虛得眼神發飄,直想扭頭躲藏起來。

藏是不能藏的,太有此地無銀的嫌疑。

她鼓起勇氣繼續往前走,走出兩步,見身邊送行的侍婢躲躲藏藏,不由得氣惱:“是他騙了你家縣主,不是你家縣主理虧,給我打起精神來!”

侍婢在她的呵斥下抬高脖子。

“錢姑娘。”走近後,聞人驚闕客氣問好。

錢雙瑛梗著脖子,遲疑了下,還是規矩還了禮。

()“月蘿可還生氣?”

錢雙瑛在心裡默唸“伸手不打笑臉人”,說道:“不算多生氣,就是有點殺人的衝動。”

聞人驚闕:“……”

話說得很直,這是真閨中密友。

停頓了下,他佯裝聽不出其中意思,問:“可否勞煩姑娘幫在下傳個話?”

“不好吧……咳咳……”錢雙瑛忽然咳了起來,捂著喉嚨低聲道,“小女感染風寒,喉嚨腫痛,說不出話、話了——”

聞人驚闕再度凝噎。

懂了,他被委婉拒絕了。

不好強人所難,客套幾句,他側身讓人離開。

錢雙瑛走得很快,出府門時正好撞見收到口信趕來的陶宿錦。

她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不等坐穩,就急聲催促:“快走!快!”

就在錢雙瑛的馬車消失在街道上時,聞人驚闕見到了陶宿錦。

“聞人五,你眼睛真好了啊?這是什麼顏色?能看見嗎?”陶宿錦話多,新奇地圍著他轉了轉,問,“江頌月呢?外面都說她撿了大便宜,她怎麼不帶你出去炫耀炫耀?”

聞人驚闕是被管家請來招呼小侯爺的,他這會兒不受待見,沒多想就過來了。

“月蘿讓你來的?可說是為什麼事了?”

“真可惜,我家表親原本想趁你瞎眼撿了你這便宜呢,當時猶豫不決,今日聽說你眼睛復明了,悔得直哭,眼都快瞎了。”

陶宿錦只管自己想說的,根本沒聽見聞人驚闕問什麼。

“要不說江頌月會賺錢呢,眼光真不錯。哦,我可不是在誇她。江頌月?人呢?不是她請我來的嗎?”

江頌月未出現,管家帶著烏泱泱的護院小廝出現了,一群人閉著眼往前擠。

本來就在府門口,這一擠,硬是把二人“請”到府門外。

陶宿錦快傻了,“不是你們縣主讓我來的嗎?把我趕出來是什麼意思?”

老管家將大門合得只剩下一道窄縫,擠在裡面道:“對不住了小侯爺,您今日純粹是被五公子連累的。”

五公子,而非姑爺。

聞人驚闕眼皮猛跳,眸光如箭注視著老管家,看得老管家接下來的話差點說不出口。

“我們縣主讓、讓老奴與您傳句話,五公子,這樁親事,您就當沒發生過。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干。”

老管家心裡慌張,匆忙說完,“啪”的一聲將厚重的府門閉合上了。

且不管聞人驚闕是何神情,陶宿錦是暴跳如雷,上前拍打著府門,怒道:“什麼意思?江頌月你請我來,是把我當猴耍的?你出來把話說清楚!”

府門應聲開啟一條小縫,管家的臉露出來,慌張道:“哦哦,差點忘了,小侯爺您不是白來的,這個您拿著,幫著轉交給五公子。”

管家朝陶宿錦扔出一張紙,迅速將府門重新合上。

“什麼東西?”陶宿錦抓住,隨意掃了一眼,扔給聞人驚闕,“哦,休書,給你的。”

那張筆跡雜亂的紙張落到聞人驚闕手中,他低頭,確認那是江頌月親筆所書。

所以,昨日讓人接他回來,不是給他辯解的機會,而是為了能夠在今日,將他狼狽地趕出府邸?

“休書?”

陶宿錦終於回過神,急躁地跳到聞人驚闕身邊,看清那張紙後,驚聲大喊,“真的是休書!聞人五,你被江頌月休了啊?”

現在,江頌月喊陶宿錦過來的目的,聞人驚闕也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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