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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書屏那番話戳中了江頌月的心思,她不想聞人驚闕雙目復明的話,只需要在他藥中做點小動作。

兩人成親之後,凝光院的人,幾乎都唯江頌月的命令是從。就連聞人驚闕的藥,都要由她親自喂進去。

她想這麼做的話,極其容易。

可她不能這麼做。

江頌月本想先去熬藥的小廚屋看上一眼,回來再這麼恐嚇聞人驚闕,好讓他知道自己真生起氣來,有多不好惹。

才到院子裡,被他與僧人簷下對飲的歲月靜好場面氣著,直接過來語言恐嚇了。

在她說完那句話後,明顯感覺到庭院中氣氛凝滯住了。

過了稍許,聞人驚闕恢復淺笑,道:“月蘿,你不會這麼做的。”

江頌月橫目,眼睛瞪得圓滾滾的。

瞪了好一會兒,眼睛酸了,見聞人驚闕笑靨不變,記起他看不見,這是在徒然讓自己不好受。

“就你知道的多……”

江頌月嘟囔著,收起怒容,走到聞人驚闕面前扶住他,與僧人客氣道:“失禮了,大師。”

“阿彌陀佛。”僧人雙手合十回禮。

江頌月把人扶住回去,喊侍婢重新上茶待客,溫聲詢問起聞人驚闕眼睛的狀況。

答案與袁書屏說的一致,確認後,江頌月遣人在旁伺候,親自去偏院盯熬藥的小廝去了。

她離開後,簷下兩人繼續飲茶,暖陽斜照,時有落葉如蝴蝶翻飛而至,一如最初江頌月邁入庭院看見的安詳和諧。

在旁侍奉的長琴卻感受到一絲說不出的怪異。

她偷瞧自家公子,見聞人驚闕神色平靜,看黃衣僧人,見僧人入定般靜坐,巋然不動。

奇怪。

納悶中,聽見聞人驚闕道:“去把我那支鷹骨笛取來。”

“是。”

支開侍婢後,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沉重嘆了口氣。

黃衣僧人就是菩提廟的撞鐘和尚,見狀問:“縣主都這麼說了,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聞人驚闕拇指摩挲著杯盞外壁,許久沒說話。

既然說了這藥方極有可能讓他雙目復明,他必定是要服用的。

可江頌月那句話提醒了他,這裡面暗藏著一個問題:是否會有人在他藥中做手腳。

依照江頌月的性子,她嘴上說的厲害,實際上未必下得去手。可除卻她,這府中還有許多人不想他復明,比如大伯孃夫妻倆,也有始終對他瞎眼的事情保持懷疑的,如同祖父。

可能在其中動手的人有很多。

他若是真瞎,是不必有這麼多憂慮的,關鍵在於他是裝瞎。

無人動藥,他復明,是大師醫術精湛。

反之,倘若那藥被人暗中動了手腳,他卻在用藥之後復明了,該怎麼解釋?

別人如何看,不重要,就怕被人捏著證據,送到江頌月面前。

現在她

是明顯不信任自己的。

當初生出裝瞎的念頭,只是因為江頌月對他的距離感很重,在那種情況下,兩人就算成親了,大概也是客氣相處,太累了。

如今江頌月在他面前是不遮掩真性情了,可一次次錯過復明的時機,聞人驚闕發覺自己的退路越來越窄了。

兩日前,只是揭露江頌月在他面前做過的一些小動作,就已經讓她惱羞成怒了。若是江頌月知曉,她瞞著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中,聞人驚闕覺得自己大概真的再也無人能拯救了。

他又哀嘆一聲,道:“先把大當家的抓獲吧。”

不能慢悠悠玩了,先把餘望山解決了,打消江頌月對兩人親事的懷疑,等兩人感情再深厚些,他沒了那麼多顧慮,才好尋機讓眼睛恢復。

“你說呢,二當家?”

撞鐘和尚眼角一抽,道:“公子心裡不順暢,找罪魁禍首發洩就是,何必拿我尋開心?”

他早在數年前就從夜鴉山脫離了,“二當家”這稱謂,隔了太久沒聽見,驟然聽別人這樣喊,猶若被五花大綁地送到恨不得活剝了他的餘望山面前,後背直生寒意。

“這不是需要二當家出手了嗎。”

撞鐘和尚嘆氣,“公子意欲何為?”

“你為我治眼疾的事情大肆傳播出去後,我與縣主會去寺中進香答謝。”

撞鐘和尚了悟,得罪過餘望山的懷恩縣主、致使夜鴉山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聞人驚闕,與自己這個夜鴉山叛徒,三個餘望山此生最是憎惡的人齊聚一起,按他的性子,明知那是陷阱,也會去的。

撞鐘和尚合掌,嘆息道:“果然還是三弟最瞭解大哥的心思。”

這句話將聞人驚闕拉回到在夜鴉山的那兩年,他垂睫看看杯盞中沉浮著的嫩綠茶葉,揚起一個虛浮於表面的笑,“你我沒這麼親近,且我大哥早早去世了,這麼喊,讓人誤會了不好。”

撞鐘和尚:“……”

敢情只有你能揭別人的短是吧?

.

不管最終能不能使聞人驚闕雙目復明,有這個希望,就足以轟動府中所有人。

稍晚些時候,撞鐘和尚離府,聞人禮將聞人驚闕喊去詢問,大伯孃與三嬸也象徵性地過來凝光院問候了幾句。

江頌月應付過二人,等聞人驚闕回來,爐子上的藥也好了。

烏漆墨黑一碗,帶著濃郁的苦澀味道。

聞人驚闕看見的第一眼,懷疑要麼是撞鐘和尚心裡不痛快,故意挑了些味苦的藥折磨他,要麼是這藥被江頌月做了手腳,為了報他那日不留情面的仇。

第一口嚥下去,他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聞人驚闕抓住江頌月喂藥的手,懷疑問:“你真沒偷著往裡面加黃連?”

“我要加就加砒/霜!”

聞人驚闕忍俊,“不都冷靜兩日了嗎?還氣呢?”

誰冷靜了?

分開這兩日,除了生意,江頌月光顧著幻想聞人

驚闕有多過分了,心裡頭的火幾乎就沒消下去過。

被他這麼一說,記起想象中被人踐踏的祖母做的禦寒狐裘,江頌月眸光一狠,兇悍道:“過兩日你與我回府試試那件狐裘,以後你得把它供奉起來,敢有半點糟踐,我定不饒你。”

“這是祖母為我備的第一件衣裳,我怎會糟踐了它?”聞人驚闕道,“還有,對我這麼兇,月蘿,你是不信任我嗎?”

“的確沒那麼信任。”生悶氣的滋味很不好受,江頌月不忍了,直白道,“要麼抓捕餘望山之後,要麼等你雙目復明,你我一定會分開的。遲早要分開,我還對你那麼好做什麼?”

聞人驚闕張口欲言,滿滿一勺苦藥汁喂入口中,他別無選擇,唯有順從地嚥下。

再想繼續方才的話題,嘴一張開,江頌月立刻就將藥遞了過來,不許他開口。

這藥是一勺勺喂進來的,純粹是鈍刀子折磨他。

聞人驚闕覺得自己這一遭很是得不償失,想借機恢復目力不成,反倒讓自己遭受這苦湯藥的折磨,可見說謊是沒有好下場的。

直到洗漱後上榻入睡,他才重新得到開口的機會。

“我方才吃著那藥,覺得味道像是熟地、石斛、女貞子之類的尋常藥材。月蘿,我現在覺得這藥或許不能將我雙目治癒了。”

“大師不是說了,主要起作用的是滴眼的藥水嗎?”

撞鐘和尚畢竟不是真的神醫,只懂得淺顯醫術,留下的所謂神藥,內服的是常見的明目藥材加上些稀罕花草,熬製時需要嚴格控量,按照順序依次投放爐中。

外敷的是由青瓷瓶裝著的滴露,需要每晚睡前滴入眼中。

說得玄乎其乎,其實就是寺廟後山的泉水。

聞人驚闕後悔讓撞鐘和尚編出這套說辭了。

“大師說,先嚴格用藥半個月,能見光了才證實這藥對我有效。月蘿,萬一到時候我仍是什麼都感知不到呢?”

“那最好了。”江頌月臉冷,聲音更冷。

聞人驚闕有點兒接不上話。

停了會兒,他道:“就算希望渺茫,我也想試一試。月蘿,辛苦你幫我滴藥水。”

聞人驚闕平躺下去,江頌月不情不願地跪坐在他身邊,扶著他的下巴湊過去,一低頭,攏在胸前的青絲就垂到了聞人驚闕臉上。

聞人驚闕伸手去拂,被一巴掌拍開。

“想讓我給你滴藥水,就老實點!”江頌月兇了他一句,警告道,“不許眨眼,敢眨眼,我就不給你弄了。”

“不眨眼。”

說不眨眼就不眨,聞人驚闕那雙桃花眼直直對著正上方,江頌月低下頭來,總覺得他在凝視自己。

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

鬼使神差的,她再次生出試探的心思。

江頌月將細口青瓷瓶遞到聞人驚闕眼前,左右搖晃,見他眼睛始終不見眨動,繼續往下傾倒。

裝藥水的是青瓷瓶口徑細長,內部不知道用了何

種精巧的手藝,無論如何傾倒,藥水都是一滴一滴地往外流。

在那滴晶瑩剔透的藥水懸於聞人驚闕眼瞳正上方,搖搖欲墜時,他依然保持原狀,無所防備地睜著雙眼。

這樣磨蹭了會兒,聞人驚闕道:“還沒倒出來嗎?我要忍不住眨眼了。”

“急什麼。”江頌月這才小心地讓藥水滴下。

澄澈透明的水滴從眼瞳上方兩寸距離墜落,落入眼中的瞬間,聞人驚闕本能地閤眼。

江頌月確信是自己多想了。

等他閉了會兒眼,她拍拍聞人驚闕的臉,道:“另一邊。”

兩邊一模一樣,在藥水落下去前,聞人驚闕都無所察地睜著眼睛,不見任何躲閃。

滴完藥水,江頌月把青瓷瓶細心地收到床頭暗格裡,邊合攏暗格,邊隨口道:“你這樣可惡,有時候我真懷疑你這眼睛也是裝來騙我的。”

聞人驚闕:“……”

這可不是承認的好時機。

他道:“月蘿,你再聽信別人的挑撥,對我這樣不信任、不體貼,我就也這樣對你了。”

江頌月一聽見他威脅自己,立即惱火起來,轉回身瞪著他道:“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外在看著那麼溫柔無害,你都是裝出來的!你想怎樣就怎樣,不必與我說!”

說罷一翻身,背對著他氣呼呼地躺下了。

聞人驚闕在她背後沉默了會兒,道:“又不熄燈,待會兒想瞞著我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偷看我,還是偷親我?”

“你想得美!”

他都不體貼了,江頌月對他更不客氣了,嘴硬道:“我就喜歡燃著燭燈睡覺!”

“大師說我這眼睛滴過藥是要避光的。月蘿,你是真的忘了,還是不想我眼睛好,假裝不記得這事了?”

這是為了杜絕江頌月每晚偷看小人書的行為,聞人驚闕特意讓撞鐘和尚編造出來的。

然而聽在江頌月耳朵裡,這話就是在刻意與她作對。

她不願意熄燈,可是不熄燈,回頭聞人驚闕的眼睛沒治好,該說是她從中搗亂了。

江頌月氣惱地下榻,窸窣幾聲響動後,她很快回來,踢掉鞋子往聞人驚闕身上一撲,用力按住了他。

片刻後,她坐起來,冷冰冰道:“避光了,現在滿意了吧?”

雙眼被蒙上絹緞的聞人驚闕:“……”

他怎麼就沒想到還有這法子呢?

這回是真的看不見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

自從與江頌月成親,這句話已經不知第幾次在聞人驚闕身上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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