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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老當益壯,坐在一匹紅鬃宛馬上,頗為遷就地佝著腰,與魏元笑說了幾句,粗雷似的笑聲傳揚出來,周圍眾人也都陪著笑。
魏京極牽著馬站在一旁,臉上沒什麼表情,與周遭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聞聲,也只是順手一拍馬兒的頭。
這時一位豐腴貌美的宮妃朝聖人走了過去,同時和聖人以及魏元說了些什麼,三人但笑不語,竟有幾分尋常百姓家的溫情。
那應該就是魏元的生母,淑妃娘娘了。
蘇窈頭回見著真人,驀然想到慕茹安從前給她講過的傳言。
“先後與太子殿下逝世時,聖人曾罷朝三月,以示哀悼,人人都覺得聖人對先後用情至深,要我看,他只是為大殿下英年早逝覺得可惜,畢竟大殿下可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儲君!”
“你知道那位淑妃吧?我曾不小心聽到我爹和同僚談話,說淑妃從前在美人閣有很多恩客,不少恩客是高門顯貴,雖說的是賣藝不賣身,可門一關,發生什麼誰也不清楚。也因如此,淑妃進宮不到一年就誕下五皇子這事,曾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蘇窈當時問:“那為何從不見人提起過?”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聖人不知為何,認定魏元是他的兒子,還極盡寵愛,他六歲之前都是聖人養在養心殿的,如此例外,有哪個敢嚼舌根。”
“除了你。”
慕茹安訕訕一笑,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
那邊,魏京極跨坐上馬,手中韁繩一緊,策馬掉頭,身邊意外響起男子滄桑的聲音,叫人預想這聲音的主人定生的慈眉善目。
高啟之年過五十,鬢須略白,腰背卻清瘦筆直,站那兒便有股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剛正之氣。
“聖人,太子殿下與您一別數年,孤身在軍中磨礪,箭術定然精進不少,不若也讓太子與您同去吧,聖人也好瞧瞧殿下如今的射藝。”
聖人聞言,略一躊躇。
魏京極卻淡道:“聖人自有五弟陪著,孤習慣獨獵。”
聖人微眯了眯眼,冷笑了一聲,“高愛卿可瞧見了,這逆子在軍中磋磨這麼些年,半點銳氣不曾磨滅,竟還越發輕狂了!”
話雖這麼說,可一直到魏京極騎馬離開腹地,也不見有人攔他。
魏元道:“二哥興許真的只是習慣獨獵,聖人莫要動怒。”
聖人不語,最終一個也沒叫,只帶了御前伺候的總管太監,領著兩列侍衛駕馬入林。
暗中目睹這一切的文武百官,官家女眷,心思各異,卻也不過幾個瞬息,腹地又熱鬧起來。
————
女眷的位置與蘇窈住的地方隔了一排營帳,旁邊便是郎君們休憩的地方。
要拐路時,蘇窈沒看眼前,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她輕嘶了聲,正欲抬頭。
“阿窈。”
蘇窈渾身一震,掀起眼皮看去,與她近在咫尺的人,不是段凜又是誰?
這是兩人自那日冠禮後第一回見。
只是如今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別。
那日冠禮一派混亂,蘇窈和慕茹安相繼出事,段驕情緒也難以安撫,最後竟只叫眾人看了場戲,便囫圇散場了。
雖說慕家並未遷怒段家,可段凜這段時間也似丟了三魂七魄。
來參加秋獵,也僅是想再見蘇窈一面,可她住的地方戒備森嚴,他只能在附近轉,不曾想真等著她出來了。
“二表哥。”少女後退了一步,輕聲問:“我可有撞疼你?”
段凜再聽她輕軟的音調,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他搖頭,苦澀道:“你……現在可好?”
“一切都好。”
“在東宮住的可還習慣?”
“尚可。”
“太子對你好麼?”
蘇窈點頭,沒見著人時,她擔心慕茹安,也很少想起段凜。
如今見著人了,心裡居然也有幾分悵然若失。
若非這中間許多意外,她與他早已是夫妻了。
段凜看著她烏黑的發頂,掙扎許久,還是沒忍住心中酸楚,緩緩出聲,“對不住,是我負你。”
他瞧得清楚,她是真心想過嫁他的。
可是偏偏是他大哥,將一切攪的天翻地覆,害她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給自己的義兄,他甚至不能阻止魏京極帶走她。
“此事與你無關。”
蘇窈知道他在想什麼,怔然片刻後,卻也明白怪不得誰,若真要追根究底,只能說一句命運弄人,“事情已經過去了,二表哥也不必再念著。”
段凜驚異於她的淡然自若,苦笑著搖頭。
“女子成婚是一等一的大事,如此唐突草率,叫我如何不對你心生歉疚,不必念著?我這輩子都忘卻不了了。”
蘇窈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話在喉嚨裡,將出未出時,卻看到了魏京極從轉角走來。
他揹著一筒箭,手上提一張長弓,眸光淡漠,不經意朝他們的位置瞥了眼,而後,腳步一頓。
兼具美感與殺伐之氣的長弓足有半人高,被魏京極拎著,卻成了合適尺寸,他生得高大,肩寬胸闊,比段凜還高半個頭,此時站在原地,定定朝她看來,正與她視線對上。
蘇窈並不想給段凜惹麻煩,忙收回視線,“如今忘不了,再過一月,一年,或是五年,總會忘記的,二表哥莫要擔心我過的好不好,好生照顧好姨母和大表哥才是。”
段凜看著她,真不知該說一句她生性通透,還是天生涼薄,連情愛婚嫁這樣的終身大事都看得如此開。
她若罵他,他興許還好受些,她如此輕巧地揭過,還能情真意切地寬慰他,反令他心中更加愧疚。
蘇窈說完,留下隱忍不發的段凜,朝魏京極走去。
魏京極甚至特意替他們留了談話的地兒,自己站在帳篷背面,長弓撐地,他從箭筒裡抽了支箭出來,在指間一轉,看也沒看,往空中一擲,上空立刻傳來一聲哀啼。
被射中的大雁直直急墜,砸起一陣塵土。
能將獵雁玩成投壺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人了。
蘇窈走到魏京極面前,“我去你要去哪?”
他最後抽了一支箭出來,也不往外擲,在指間散漫轉著,語調稀鬆平常。
“不和他聊了?”
一陣風吹來,青年身後的楓林沙沙作響,無數鮮紅的楓葉飛舞,他高高束起的長髮也隨之飛揚,深眉星目一派淡然,五官俊美英挺。
而他站在她面前,將風擋了大半,連她鬢角的碎髮也只細微拂動。
魏京極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腰,眸底深意令人捉摸不透,沒緣由地問了一句。
“遺憾嗎?”
蘇窈感覺腰上的那隻手熱的燙人,手虛搭在他的胳膊上,“什麼遺憾嗎?”
“沒有嫁給段凜,你是不是很遺憾?”
蘇窈搖了搖頭。
魏京極看了她幾秒,忽而低頭,輕輕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愉悅之色溢於言表。
“姑且信你。”
蘇窈別看眼,看向別處。
心裡默默補充,她不遺憾,是因為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
她不再渴求別人給予她愛。
與其盼望旁人愛她,不如自己愛自己。
魏京極帶著她去尋馬,聖人已先進了林子,餘下眾人便也陸續出發。
將蘇窈放在馬上坐好了,他也翻身而上。
穿過她的腰,握住韁繩的那一刻,魏京極忽然發現,這些日他心裡堵著的氣竟然奇蹟般全散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勾了下唇,魏京極慢條斯理地揚鞭,馬兒如閃電般衝出。
蘇窈緊張地往後靠。
他趁勢在蘇窈耳邊低聲道:“怕麼?”
蘇窈沒騎過幾次馬,很是生疏,遑論這麼快的速度,後背緊緊貼著男人的胸膛。
她白著臉搖頭。
見她嘴硬,魏京極卻也只是嚇一嚇她,馬兒的速度逐漸慢下來。
然而,速度一慢,蘇窈後知後覺地發現兩人的姿勢有多親密。
魏京極從身後抱著她,一隻手鬆松握著韁繩,一隻手隨意搭在她的腰上,像是在穩住她。
時不時的,他還會湊到她鬢髮邊,輕吻一下她的額頭。
蘇窈想到大婚那日的冊子裡也有這樣一幕,那裡頭畫著的鴛鴦在無人的林子裡共騎,一下子臉就紅了。
而此時,魏京極掉轉馬頭,隨口道:“那人多,我們去人少的地方。”
蘇窈的雙頰暈紅,立刻搖頭,甚至慌的去握他手裡的韁繩。
“不要!”
魏京極有些不解,稍一低頭,卻見身前的少女後頸都紅了,如同上好的冷瓷覆了層水霧,玉軟香嬌,洇紅的痕跡一路蔓延到衣襟深處。
他愣了一下,握著她腰的手,無意識用上力。
腦海裡驀然想起些荒唐畫面。
腰間忽然被握,蘇窈的身子忍不住顫了下。
誰都沒開口說話,兩人都初經人事不久,一點觸碰就足以讓氣氛變得曖昧。
好在眼前正穿行一片空地,沒了樹蔭的遮攔,毒辣的日頭讓兩人都清醒了些,滯緩的空氣也逐漸流動起來。
魏京極順著她的意思,若無其事道往前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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