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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數日,這臨寧縣近郊的大會場內竟被翻新了一遍。但見千峰盼日,挨山塞海,會場裡的人數竟是翻了兩倍不止,本來鬆鬆快快的環境一下子就變得緊張了起來。
但饒是如此,會場裡仍舊添了三分之一數目的椅子進去。
可能有人不理解了,人越來越多,椅子又佔地方,按理來說應該是撤掉多餘的椅子啊?怎麼反而又往裡添呢?
那請各位好好想一想——這些人來參加“天下群雄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人生七十古來稀,拋去老十年,幼十年再練武十年,不過是四十年的光景,而在這四十年之內,你的江湖生涯究竟能達到什麼高度,很大程度上都是在這天下群雄會上決定的。
各方面條件都很優越且有那個雄心壯志的,自然要爭取一下“武林盟主”的寶座,而稍次一點兒的,也要在天下群雄會上混個“一席之地”來證明自己的地位與實力,再不濟一個小年輕,也都奔著在這群英薈萃的場合露露臉,就算沒資格登臺亮相,在臺下多結交幾個朋友對自己的前途也是大有裨益。
人活著呢,就是不蒸饅頭爭口氣——前邊兒在少年英傑會上都有把椅子坐的人,沒幾天兒過去椅子讓人撤了,板凳都沒得坐一張——那這不是欺負人麼?作為號召者的三教本就通悉人性,面子裡子都給照顧的好好的,人多起來無非便是擠一擠,但要是折了誰的面子,大家都難堪。
所以,這椅子非但是一把都不能少,而且還得再往裡添。
而能在天下群雄會這武林頭等盛會上撈到一把交椅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不是各大幫派的掌門上座,就是赫赫有名的江湖豪俠。
當然,儘管天下群雄會十年才舉辦一次,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要來湊這個熱鬧的,其中有些人長期隱居不問世事、有些人則是路途遙遠出行不便,還有些人則是肩負著看家守戶的重任——一個幫派裡的高手要是全出去了,萬一有賊人仇人上門施暴怎麼辦?就拿長生盟的五祀頭領為例,這五位的身份名聲要在天下群雄會上混個座兒也不難,但這次關凌霄出來只帶了其中的三位。
總之,江湖上的名宿高手們大概到場了個十之六七,算是歷屆大會的平均水平吧。
話又說回來,既然有著“十之六七”、“平均數量”這樣的統計,那也應該有最多的一次和最少的一次,而說來也有趣,這最多和最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次”,這裡不妨便在此處暗表:
前朝、即以“柴”姓為皇族的豐王朝,出過一個很奇葩的皇帝,奇葩到什麼程度呢?他的諡號為“莊誇”。從諡法的角度來講,無論是莊字還是誇字,都算不上美言,尤其是誇字,貶義中還帶有那麼一絲滑稽。
那麼,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呢?死於原野曰莊,屢徵殺伐曰莊,武而不遂曰莊,華言無實曰誇,恢誕。通俗一點的講,就是說這個人不切實際、異想天開、大興兵戈卻毫無功勞建樹,最後因此取敗,死於非命。
諡號,可以說是一個人一生的總結。而給皇帝上諡號,這可是件兒要命的活兒。如果是新朝臣子給前朝的末代皇帝上諡還好,諡法裡那麼多字你就挑去唄,就算給的諡號難聽至極,那皇帝本人也不可能從土裡爬出來找你要個說法,他的後代就算有命活著八成也沒膽子讓你改;但要是本朝臣子給駕崩的老皇帝上諡上錯了,那九族就等著腦袋搬家吧——新皇帝可是就在眼前看著你呢!甭管這新老交接有沒有摩擦和矛盾,但最低也得給個褒貶折中的平諡。
但這位豐朝的“
莊誇皇帝”柴正匡,的確是本朝的臣子給他釘到了恥辱柱上。
柴正匡,是豐朝武桓皇帝的嫡長孫,因為其父早亡,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皇太孫——這位武桓皇帝,前文也有提到,正是文德皇帝柴寒從侄子中過繼到自己名下的柴明言。
文德皇帝柴寒一生以德治國,作風儉樸,勵精圖治,改革禮、法,將豐朝的積弱一掃而空,後世稱此階段為“文德中興”;而武桓皇帝柴明言繼承了叔父遺留下來的強盛國力與志向,多次揮師北上,御駕親征,為豐朝再拓疆土,雖然對國內的經濟民生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但觀其一生也仍不失為一代明君。
柴明言駕崩後,嫡長孫柴正匡順理成章地繼位,那年他十九歲。
十九歲,說幼小肯定不算幼小,說成熟倒也並不完全成熟,但柴正匡是親眼看到過爺爺意氣風發的人,而他正值年輕氣盛,意欲也在自己的功勞簿上添個濃墨重彩的一筆。
北邊的胡人,被他爺爺打怕了,而西邊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和接天連地的群山,一時之間柴正匡的一腔熱血還真是無處發洩,而他旺盛的精力讓他把目光從疆域之外轉移到了國土之內。
武林,一直都是困擾著朝廷的一大難題,這些江湖人士們或有組織、或沒組織,但多多少少都不把法紀放在眼裡,懷著“攘外必先安內”和“閒著也是閒著”的雙重心態,柴正匡準備著手整治一下這些不是很聽話的江湖人士們。
其實江湖也需要整頓,因為武林和綠林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一個好人、一個仗義的大俠,出於某種原因便有可能轉化成為一個惡人、一個強盜。而就算沒有這層轉化,江湖人士的存在本身便是對於王朝法紀的一種漠視,因為江湖信奉的是“以暴制暴”、“血親復仇”和“路見不平便拔劍”,即“結果正義”;而朝廷信奉的是“秩序井然”和“法成令修”,即“過程正義”。這種根源性的衝突,使得江湖和朝廷的矛盾一直都存在且無法被根除。
但整頓也是需要方法的,柴正匡為自己的年輕付出了代價,他選擇了一個最為極端的方法,意圖一蹴而就,在朝堂之上他力排眾議,派遣大軍對各大門派進行圍剿。
這個決定,如果用一個詞語來形容的話,那大概就是“弱智”。
誠然,豐朝的軍隊都是剛剛經歷戰火洗禮不久且得到戰場考驗的強力軍,其中最強的“龍驤衛”和“虎步騎”更是無人可當,分別位列步騎翹楚,雖然單兵實力或許不如江湖高手,但在正面戰場上依然能輕鬆戰勝任何一個單獨的門派。反觀江湖中人,就算整個武林中的精英結合到一起,也難以戰勝朝廷的大軍壓境,雙方的戰力之差可謂懸殊。
但柴正匡錯就錯在,他覺得朝廷的軍隊戰鬥力更強,就能贏下整個“戰役”。
那一年的天下群雄會,血染江湖。面對龍驤虎步的突襲絞殺,武林群雄展現出了驚人的團結,也開啟了這場曠日持久、堪稱慘烈,最後也沒有贏家的戰爭,就連一直保持著中立的三教也未能倖免——到場江湖高手損傷近半,直接導致須彌寺群僧受縛、扶搖派道觀閉門,唯有長風書院因這些年來在朝中的勢力得以苟延殘喘,而當時三教之下足以和丐幫分庭抗禮的最強門派、號稱“天下武夫,非丐即魁”的天魁派更是悉數戰死,從此一蹶不振。
江湖,沉寂了整整五年,各大幫派還是沒能恢復元氣。
柴正匡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志得意滿,但不意味著這事兒就這麼草草結束了。
你打了人家,人家是會還手的,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再明日,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子孫孫,無
窮匱矣。
江湖中人並不是傻子,經此一役他們明白了正面戰場上沒有戰勝的能力,自然也沒有接戰的必要。
不打正面,就行了。
本該是少年英傑會再次舉辦的時節,但整個江湖卻不聲不響,柴正匡自然很滿意自己的決策——他認為這群人怕了。
然後,便是如鵝毛大雪一般的加急文書飛一般地從全國各地送到了他的書桌上,書信中的內容大同小異,衙門失火、官員遇刺……一時間,舉國是震。
這一次,柴正匡的調兵遣將並沒有達到他預想中的效果,因為人家每幹完一件事就跑路,再不濟整個門派全躲進荒山野嶺之中,等到風頭過去便再次出來重複之前的行為。
軍隊的戰鬥力很強,但一個人跑路,總要比一群人追蹤要輕鬆得多,這群江湖人士的做法也相當的涇渭分明,擺明了就是對朝廷的挑釁。
這種治安戰,一次兩次甚至十次都未必傷及朝廷的筋骨,但勝在煩人,而且銖積寸累滴水成河,與柴正匡一步登天的做法正好相反。
懷著復仇熱血的江湖人們可以餐風飲露,但朝廷的軍費每天都在燃燒,賬簿上那明晃晃的統計燦爛的嚇人。
經年累月的遊擊摧垮了這個本應成為歷史豐碑的帝國和這個時代,豐朝前兩位皇帝鋪陳好的江山社稷,開始走向了衰敗,而與此同時西北的獦狚、東北的三胡部悄然崛起。
直到再五年過去,這場雙方拉鋸到極致的內戰終於落下了尾聲,天下群雄會換了個地方東山再起。
可能是隔代遺傳的因素,柴正匡不像他父親一樣體弱多病,反而繼承了柴明言的英武,這一次他準備御駕親征——他要將自己的決策貫徹到底,這一次就把這群反賊徹底消滅乾淨!
倒懸嶺爛門峽,是大規模部隊要前往天下群雄會地點的唯一途徑,柴正匡親率大軍突進,但見峽上兩岸炁焰熊熊,滾石連連,這是天下群雄會集結高手最少的一次,也是參與人數最多的一次。
只為四個字,叫做“血債血償”。
過去的十年中,也不是沒有人被朝廷所收買成為王公的走狗或是從此潛心匿跡不問世事,但仍有更多的人於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
每個人的理由都不盡相同,每個人的選擇也難分高下,他們會在不同的時代之中被唾棄,也會在不同的時代中被褒揚,但總會有一個時代會給所有人一個公正的評價。
…………
倒懸嶺爛門峽,不正,無框。
柴正匡死後,豐朝仍舊存在了六十來年,但短短六十年竟換了四位皇帝,兩位小皇帝都是不滿十歲繼位,但都沒活過十五,滿打滿算直到第三位皇帝穩穩當當地活到了二十歲,才有功夫給這個敗了半壁江山的皇帝上諡。
長風書院的謝瀚作為宰相,給這位荒唐的皇帝以及那十年中的腥風血雨畫上了一個休止符,他在上書議諡為“莊誇”後被打入大牢,最後於獄中自盡,而朝廷中出自長風書院的大小官員辭官、下野、入獄及流放者十之八九。
這些被視為騎牆派的儒生文人,燃盡了自己的生命與仕途,把柴正匡釘在了名為“遺臭萬年”的棺槨之中。
豐朝的落幕是必然的,就算沒有三胡部的外力,它的內部也已經漸漸瓦解,此後的歷史大家也略知一二,無非就是宋齊梁陳四姓之亂和新帝國的誕生。
話題看似扯得有些遠了,但之所以會被提到,肯定是因為這段歷史有其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因為就在這方天下群雄會的會場裡,一位柴氏後裔,出現在了這個本不該他出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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