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天黑提示您:看後求收藏(鑊澤 第一四四章 籠鳥困疑境,卒舞,我等天黑,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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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周遭村落的村長不少都被賀難召集到了一起,在郡城的衙門內,近二十位村長被人陸續帶往了不同的房間。

房間大同小異,裡面只有一張矮桌和一個拄著殺威棒虎視眈眈的衙役,這些個村長雖然年齡最小的都有四十多歲,但哪裡見過這種場面,本來還欲對賀難這個年輕人指手畫腳,現在一個個全都心事重重地坐在矮桌後面,欲言又止。

“為什麼把你們召集到這兒,是因為有人揭發你們——擅自剋扣官府給拆除祠廟的勞工們的糧餉,所以請你們過來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是否屬實。”賀難對每位村長都說了一樣的話,一字不差。

村長們的反應很有意思,可以說是各不相同。

有說自己冤枉的,有問是誰造謠生事的,有說弄錯了的,有把鍋推給其他人的……就是沒有自己承認的。

當然,這些也全都在賀難的意料之中。

於是,賀難向他們提出了第一個問題:“你們從上面拿到了多少錢。”

發給村子的錢都是自郡城府庫撥款,由倉吏發放錢糧到鄉長手裡,再由鄉長髮放至村長手中,最後由村長髮給村子中的勞工;如果是縣城,在郡倉吏和鄉長之間還多了一層縣吏的中轉。

無論是各人是狡猾還是老實,聰明還是愚蠢,都不難想出這個問題的最優解,就是如實地說出自己發下去了多少錢。因為無論是從中貪汙的還是沒貪汙的,只要答案能和勞工的證詞對的上,那就相當於減輕了大部分自身的嫌疑,從而把“鄉長——村長——勞工”這種聯絡直接變成了“鄉長——勞工”的對接。

但這些人能想到的,賀難沒有理由想不到,事實上他第一個問題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指向村長們本身的。

今日到場的村長們不但有敖家莊附近村落的村長們,還有不少來自縣城的村長,而不同地域當然有著不同的屬官,賀難就是要從他們身上扒出來每條線的狀況。

剝繭抽絲,層層遞進。

這一圈下來就足足耗費了個把時辰的時間,答案也並不讓賀難感到意外——所有村長的口供都和他私下調查的該村村民能夠對的上。

但每個人報出來的數字都不盡相同,這就說明在他們上頭,就已經有了這樣的事情,這些一村之長也只不過是有樣學樣。

“從根源就開始潰爛了麼…”周獠死死攥著賀難呈上來的報表,然後招來了郡城主簿:“拿著這份報表,把分管這些村莊的鄉長、縣吏都給我帶回來,一個人都不能差!”

在把這件事交代完之後,周獠怒氣衝衝地離開了,他要找的人正是負責管理府庫的倉吏。

錢糧都是從他的手中發出去的,倉吏本人有沒有從中作梗最需要核實。

就在全郡衙都開始動起來的時候,賀難也進入了自己的第二個問題:“你們之中有人檢舉了彼此,你們承認其他人對你們的檢舉屬實麼?”

這個問題賀難誘導性地暗示了每一個人“你們認為是誰檢舉了你們”,其目的有二,其一就是試探他們是否聯合起來互通有無,其二就是讓他們互相攻訐彼此掣肘。

最先激烈“反抗”的是新豐村的村長馬國元,要不是門口還有衙役擋著,這傢伙就要闖出去了,聽完這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破口大罵:“他孃的,一定是姓劉的坑老子!姓劉的一直都和老子不對付,他說什麼你都別信!”

他們所在的小單間並非是正兒八經的審訊室,所以隔音並沒有那麼好,馬國元這大嗓門扯開了喊,旁人也能聽到一二,於是事情從這兒開始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 馬村長咬劉村長,劉村長咬王村長,王村長又咬張、趙兩位村長……到最後一圈問下來,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狗咬狗,一嘴毛,看著這幫人互相揭露對方的老底,就連對方媳婦偷漢子,孩子不是親生的都給挖出來了,賀難也不禁啞然失笑——他想聽的可不是這個。

但直到現在為止,賀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用這種方式完全瓦解了這些人之間的信任。

接下來,就是賀難向他們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你們今日一共來了十八人,每三人都分屬於不同的鄉長分管,那就以同一鄉長手下的三人為一組好了——如果你們這一組中所有人都不承認自己貪汙公款,那等待你們的當然就是牢獄之災;如果你們這一組中所有人都承認自己貪汙,因為你們坦白的行為,我會對你們進行寬大處理——當然了,如果你們之中有人承認貪汙,但其他人沒有承認,那承認的人我不但會放他回去,還會因為他戴罪立功而額外嘉獎,至於沒有承認的人,則會得到更加嚴酷的懲罰。”

賀難的話音未落時,伏在矮桌上的村長就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了他們如今的處境。

有人弱聲問道:“更加嚴酷的懲罰是指什麼?”

賀難嘿然一笑,正巧他手上端著一碗飯吃著,順口說道:“你覺得這雙筷子塞進你喉嚨裡算嚴酷不?”

百姓們大多是沒讀過什麼書的,他們所知道最嚴酷的刑罰也不過是殺頭,次一點的就是打板子,所以也不算特別畏懼。

因為這點兒事殺頭肯定不至於,打板子雖然一般人也扛不住,但好歹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一聽賀難說把筷子掖到喉嚨裡去,那問話的村長一下子便把頭低了下去——他想都不敢想這是多大的折磨。

當然,賀難也就是隨口一說,酷刑對於他來說是逼供的手段,而不是虐殺人的目的。

無論是承認或者不承認,都得整理出來一份供狀出來,賀難便招來了小吏們為這些大字不識的村長們錄下口供,而就在這短時間之中,周獠也把倉吏提審完畢了。

這一審,可審出來個大事——倉吏負責管理府庫,所以金銀錢糧都在他手中,平日裡也沒人細細查賬,便教他糊弄了過去,可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周獠親自問罪,倉吏便將事情由來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

這倉吏平日裡好賭幾個大錢,有時輸了便從庫中私自拿些,等到贏錢了再還回來,一來二去倒也沒有人在意。可是上山多來終遇虎,總行夜路撞鬼怪,前些時日他是逢賭必輸卻又屢敗屢戰,庫裡的窟窿堵不上不說還變本加厲的監守自盜,到了周獠下令賑濟勞工的時候,他便想出來這麼一個轍——在賬面上作假搪塞過去,等到這件事過去了風平浪靜再想辦法。

可是今日這麼些人都被賀難帶到衙門裡關了單間,看的倉吏是提心吊膽,他是知道賀難手段的,落在素來仁慈柔順的周獠手裡還好說,要是落在那孩子手上,自己還能不能剩下半條命都不知道,所以周獠一見到他,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代了。

周獠處事的確相對仁和,但此次事關重大,且這是衙門官員監守自盜的例子,當場便革去了他的職務,打入大牢聽候發落,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以後的官員、尤其是負責錢糧的一定要仔細遴選。

到了晚上,這些村長們的口供也被賀難歸納了出來,絕大多數都因為不想落得“嚴酷刑罰”的壓力下招供。在和彼此以及村民們的口供對比之下得出,十八位村長,沒有貪汙的竟然只有二人。

“繼續?”師兄弟二人秉燭夜談。

“繼續。”周獠

無比肯定的說道。

接下來的幾天裡,幾大縣城的各級官員紛紛到此一遊,無一例外的進了賀難設定的小單間裡。

然,這些讀過聖賢書、久經名利場的官員們可比白丁們要難搞多了。

問題還是差不多的問題,但村長們都是普通百姓,他們畏懼於官府的權勢和刑罰選擇了認罪;可這些官員們哪一個不是大風大浪裡翻滾過的?面對同樣的問題,他們展現出了驚人的理性和團結,要麼拒絕承認,要麼三緘其口。

就算是他們上面的倉吏和下面的村長們都能從側面佐證了他們貪汙的事實,但他們本人依然不予承認。

這樣的行為讓賀難更加確定了他們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但唯一的困難就在於,要如何讓第一隻螞蚱鬆口。

“大家好啊!”賀難罕見地在卯時起床,大清早地就一個一個訪問了關押這些官員的單間。

官員們雖然被關了一夜,但顯然還有精力與賀難繼續磨下去——這也由不得他們。

今日的賀難,直接向這些人快進到了第三個問題,可今日卻和往日有些不一樣。

“我會向你們每個人都提出十次同樣的問題,認罪或是不認罪,每一次的結果我都會告訴你們,讓你們可以根據上一次的結果進行下一次判斷——當然,只有最後一次的結果才是有效的。”

這便是賀難想出來的最優解——限制困境。

為了保證個人利益的最大化,處於困境中的人大多都會像村長們所做的決定一樣選擇出賣他人來換取自身的利益——因為無論對方選擇認罪與否,自己選擇認罪才是最穩定的選擇,因為如果你選擇了不認罪但其他人選擇了認罪,你會得到一個最差的結果。

當所有人都不確定會重複多少次這樣的困境之時,那麼大家為了保證都活下去,只能選擇互相信任,也就是極力否認自己和他人的罪名。

但限制住了次數,並且告訴他們每一次的結果,讓每個人的心態都發生了變化。

假設維持著互信的局面直到第十次,再繼續否認還有意義麼?自己認罪,對方不認罪,自己就可以逃脫。

既然第十次會出現這種情況,那麼為了避免對方會在第十次背叛自己,那麼最優解就變成了自己在第九次時先一步背叛對方。

以此類推……那麼理論上第一局時平衡就會被打破。

但,這個理想的情況放在官員們身上卻並不一定適用——因為有著“場外因素”的干擾,村長們之間無非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除去這些之外並無瓜葛。但這些官員卻因為處在同一個利益集團、背叛的行為會招致報復而選擇緘默。

所以賀難在離開每個人的房間之前,都“不經意”地說了一聲:“如果你認罪,那你就是證人,我向來都保護證人。”

這句話,徹底讓這桿秤失去了平衡。

每個人都聽到了賀難這句話,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應該做證人,但每個人又不確定賀難是否只對自己一個人說了這句話。

賀難用一種破壞規則的方式,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籠子裡的人都是聰明人,都做出了聰明人做的決定;但他們也都不是聰明人,因為真正的聰明人不會被人關進籠子裡。

所謂自作聰明,正是如此。

“怎麼樣了。”周獠單手捧著一卷書正讀到興起。

賀難輕聲笑了一下,把一疊黃紙壓在了書案上,然後端起了師兄給自己準備的早飯:“都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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