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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難一路七拐八拐,走走停停。在確認身後沒有人跟蹤之後回到了山河府。不過他並沒有進門,而是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石階上醒酒。

其實他和齊單所言非虛,他想要平步青雲,誰能給他更多他就會更傾向於誰,給齊單的出謀劃策也算得上是上策,但是他確實沒做過背叛師門的準備。事實上他向齊單表露心跡,也未嘗不是師父的意願。自己是個渾人,只有渾人才能把這譚清水攪渾。

一個可以預測五步的棋手便是世所罕見的強手,而能先讀十步的便是不世出的天才。齊單能讀到幾步?五步,八步,十步?這些完全都不在賀難的考慮範圍內,因為賀難根本就沒在和齊單進行博弈。他只是在齊單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然後這顆種子就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澆水,施肥,那都是齊單的事情。

當然,齊單也可以對這顆種子置之不理,任由它枯萎。只是沒有任何一個思慮慎重的人會把這顆種子放任不管,人嘛,總是喜歡胡思亂想。而越是聰明人,反而越會相信自己的頭腦,陷入這種思想的禁錮之中走不出來。

被這夜風吹了半天,賀難覺得清醒了不少,便奔赴蓬萊閣。沒想到,李獒春正提著一個燈籠站在閣前,看樣子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李獒春喜黑喜素,一身樸素的墨色長袍,不做修飾。賀難受師父喜好影響,也愛穿黑色衣衫,此時這兩個人就如同一對身穿夜行衣的大盜一般,黑夜中只能見到燭火閃爍的燈籠和兩張浮在空中的臉,煞是恐怖。

“師父……你真是在把我往絕路上逼啊。”賀難甫一見李獒春,便倒起苦水來。

“呵呵……我可什麼都沒做過。“李獒春捻著鬍鬚微笑,但是這微笑中卻透露出幾分玄妙,顯然是把“我就是要你猜”寫在了臉上。

“您選我來主審這樁案子的理由,我已經有答案了。“賀難誠懇地說道。“您還是別瞞著我了。”

“哦?”李獒春被勾起了興趣,“你先說說你是怎麼理解的。”

“您呢,是吃準了我不會因為畏懼齊單和江文炳的權勢而免去江辰的罪行。殺江辰,是為了示威?警告?在我眼裡都差不多。江辰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但江家是一個龐然大物……”

“我知道您是藉此打壓驃騎將軍在朝中的勢力,他們當然也一樣知道。所以我在宴席上就全交代了,順便還給齊單獻了個計,讓他買通我在您這當細作。”賀難接過了李獒春手中的燈籠,兩人並肩而立,看著蓬萊閣周邊升騰起來的水霧和燭光,這也算是不錯的夜景了。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跟我交代的這個事情,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叫做賣主求榮?”李獒春並沒有看向賀難,只是仰頭遙望著月亮。但他的語氣中卻並沒有責怪之意,就好像說今日都吃了些什麼一樣平淡。

“賣主求榮?我可是為您,為山河府立下了汗馬功勞。”賀難撇了撇嘴,“

充其量算是為了自保而詐降片刻,算不得通敵。”

“此話怎講?”

“我可是確定了齊單的確對您有不軌之心。如果他真沒有這種想法,我說第一句的時候就已經被他砍了。雖說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但那也得是二虎相爭。您是站在哪一邊的?您後面的可是太子,那可是真龍啊。五皇子對我來說那是大人,殿下;但是對於太子殿下來說,不過是區區一個弟弟而已。是不是太子向您授意我並不知道,但是您假我之手懲戒江辰,為的不就是先發制人麼?我就是您用來攪混水,吸引他們注意力的一個誘餌罷了。”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賀難都表演的十分浮誇,一隻手作持棍狀,在空氣中來回攪動。他所表演的詞並不太敢對著師父說出來,這個詞叫做“攪屎棍”。

“好!好!好!“李獒春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半晌,突然又放聲大笑起來,連叫了三聲好,讓身邊的賀難感到有些莫名。“阿難……你知道麼,剛才的某一個瞬間,我甚至想對你動手了。”

李獒春所說的……並非是假話,在剛才的某一個瞬間,李獒春的內心切切實實地產生了殺意——他的這個徒弟並不是自己所教過的最聰敏的,也不是最狂傲的,但他從來都沒有一個弟子會妄自揣摩上意而且還揣摩的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更沒有任何一個弟子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越俎代庖替自己做決定。最為重要的是——還真讓他說著了一些。

“這樣啊……”聽完了師父的解釋,當事人卻也一點也不在意。“很正常……人嘛,被人揣摩出來心思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封口。一個人知道了太多自己不該知道的秘密,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李獒春搖了搖頭,“並不全對。”

“雖然你是一把好刀,鋒利無匹,削鐵如泥,正如你有聰明才智而又鋒芒畢露,但卻是一把無柄的刀。 雖然鋒利,但卻不好用,強行馭使隨時都有可能傷及自己。這樣一把刀,如果不能駕馭,不如將其毀掉。除非……”

“除非給它配上一個好的刀柄。”賀難接過了話頭,看向自己的師父。

“那……你的刀柄又在哪裡呢?”李獒春直視著賀難的雙眼,反問道。在自己的印象裡,這個弟子從來沒把什麼人,什麼事真正放在心上。

與此同時,驃騎將軍府。

齊單和江文炳目送走了朱照兒和賀難,又叮囑了手下的張思明、杜亮兩位大臣切勿在外妄言今晚之宴。張、杜兩位本就承蒙五皇子提拔才得以入朝做官,今日之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一旦傳揚出去便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自然是不敢和他人多嘴多舌。

“非要每次都是你唱白臉,我唱黑臉麼?我好像越來越像沒腦子的大老粗了。”待到只剩江文炳和齊單二人時,江文炳終於忍不住抱怨道。

“哎……並非是你不能唱白臉,而是我實在唱不了黑臉,只能委屈你

了。”齊單恭維道。不過這話也並沒有說錯,齊單那溫潤如玉的相貌氣質,很難做出兇惡粗暴的樣子。

“嘁……”江文炳撇了撇嘴,齊單經常用話來哄他,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這個賀難還算有幾分辯才,不過可遠遠不至於非他不可啊……這傢伙可真不負他那個綽號,他就是個瘋子。”

“那如果讓你用一件事物形容他,你會用什麼?”齊單問道。

江文炳不假思索道:“狗,一條好狗,同時也是一條瘋狗。你還記得我們在水寒關從徵時經常出去遊獵嗎?那時候我爹養了很多猛犬,其中有一條最為兇猛敏捷,那條狗可真是個捕獵的能手,甚至連狼都不敢與之爭鋒。但有一次它突然發起瘋來,咬死了好幾員將士,還差點咬傷了我,我爹不得已才殺了它。那個賀難就是這樣的一條狗,雖然平時伶俐機敏,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哪一天發起瘋來會不會連主人都咬。養虎為患,養瘋狗也是一樣。這樣的人,還是儘快除掉比較好。”

齊單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他並不像是發瘋,而是刻意為之,裝成那副癲狂的樣子。如果是我,會覺得他更像是一把好刀。”

江文炳點了點頭,肯定道:“是一把好刀,但也是一把無柄的刀,光有鋒利的刀刃,卻沒有把柄。使刀的人會反受其害啊……”

齊單半天都沒有說話,江文炳覺得有些異樣,便轉頭看向他。此時的齊單微微眯著眼睛,笑容很是神秘:“把柄麼……當然有啊,而且是他主動送到我手中的啊。”

江文炳怔怔地看著齊單,卻一點也沒有頭緒:“是……?”

“照兒。”

“照兒會看上他?還是說……你真捨得將照兒拱手讓人?”江文炳一時有些駭然。

齊單搖了搖頭:“照兒的心思……誰能說得清呢?但是我卻能看出來賀難有些鍾情於她。不過那倒也無妨,尚書大人不會將照兒許配給一個無名小卒,我也不會將照兒拱手讓他。但是有了照兒在我這裡,他便不敢隨意造次。”

“禮部尚書家的那個小姑娘?”李獒春問道,他在心中仔細地思量了一番,倒也覺得沒錯。朱照兒總是三天兩頭地跟著賀難往山河府跑,李獒春自然對她很有些印象。

賀難對著師父諂媚的笑了笑,說道:“師父,弟子倒是有個不情之請。我不知道事情到最後會演變到什麼程度,但是我一個人微言輕的草民,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餘力去管別人?禮部尚書大人雖然和五皇子、驃騎將軍多有親近,但是到了您勝了的那一天,還請您高抬貴手,留照兒一命。”

李獒春也是過來人,怎會不懂賀難的少年意氣?他沒有作答,而是又捻起了鬍鬚,笑道:“你倒是覺得我能勝。”

賀難那溜鬚拍馬的神情突然又正色起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弟子,從來都沒覺得您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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